第9章

◎拿她做餌,又說心疼她。◎

銜池自知再說什麽也拗不過他,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回去收拾。

她不過剛走到門口,便看見明月已經打理好了東西,在門前等著她。她笑吟吟看了明月一眼,猜出了沈澈為何會突然過來。

銜池一一翻過她整理好的東西,明月心急,催促道:“小姐快些,再遲一點怕是趕不及,城門會關的。”

銜池笑了笑,語氣輕巧卻似有所指:“你的時辰掐得倒好,收拾得這樣齊整,怎麽,早就知道今日我們會回去?”

明月動作一滯,僵硬笑了笑,找補道:“奴婢瞧見了世子爺,就,就猜到是來接我們回去......”

銜池點點頭,笑得真誠,讓人不疑有他,“有心了。”

明月張了張口,半天沒接上話,索性閉了嘴。

果然,回去這一路上,明月比平日裏安靜不少。

唯一不安靜的......銜池抬頭看了眼說是不宜太招搖,所以和自己同乘一輛馬車的沈澈——他正拿出了第五樣小物件,遞到她眼前。

是支赤金銜珠步搖。

可見她不在池家這幾日,他著實攢了不少東西。

他這麽一樣一樣地拿給她,哄小孩兒似的,她便一遍一遍地表演驚喜,沒多一會兒便不可避免地疲遝下來。

沈澈輕笑了一聲,“裝不下去了?”

銜池陡然一驚,後背登時出了一身冷汗,一時手腳都發麻,正斟酌著開口,卻聽見他繼續道:“不喜歡便說不喜歡,何必勉強?”

銜池剛鬆下半口氣,搖了搖頭,他便又道:“你入京以後,一直緊繃著,像張拉滿了卻不鬆手的弓,弓弦都在顫。這樣下去,會傷身的。”

銜池抬眼看他時,他正也在望著她雙眼,目光專注而溫柔,像是三月裏草長鶯飛時,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麵。

“不必擔憂太多。至少在我麵前,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跟小時候一樣。”

銜池也在認真望著他,一眨不眨。

她在想,他是怎麽一邊這樣看著她,一邊又能同池立誠一樣,事事瞞著她,欺騙她,利用她。

拿她做餌,又說心疼她。

她適時回神,吸了吸鼻子,喚了一聲“阿澈”。

沈澈應了一聲。

聽到他回應,銜池慢慢笑起來,抓起方才那隻赤金銜珠步搖,“是真的喜歡,沒騙你。”

沈澈聞言便抬手,替她將步搖簪上。

她一手緊握著另隻手的手腕,控製著自己,好容易才讓自己鬆弛下來,以免在他靠近時太過緊繃。

好在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為了分散注意力,她隨口起了個話頭:“要是能再待兩日就好了,那道護身符,我還沒來得及求完。”

他替她理了理發髻,“這麽想要那道護身符?”

“姊姊先天便體弱,聽人說,護國寺求來的護身符最管用不過。不過這道沒求成,不能送姊姊了。”

“巧了,我這病也是出生便帶著的。”沈澈頓了頓,語氣溫和同她商議:“既然不能送她,不如送我?”

他幾乎從不開口求人,更不曾向誰要過什麽東西。

銜池不明白,區區一道護身符而已,他為何會在意?

總不至是真的篤信,這沒求成的護身符,也能祈來康健吧?

說起來,他們幼時能在江南相識,也是因為他體弱的毛病。不然他如何會從京城不遠千裏跑去江南?國公夫人帶著他遍尋名醫,好容易才治好。

鎮國公的封號是昔年沈家隨著太祖皇帝打下來的,沈家代代皆出將才,後來雖交了兵權,但沈家人武學造詣依舊頗高。

誰能想到,到了沈澈這兒,堂堂鎮國公府世子,幼時竟是一場小風寒便能要去他大半條命的主兒。

銜池搖搖頭,“不好。沒求成就是沒求成,怎麽好拿來送人?”

她幾句話揭過去,權當沒看見沈澈默了兩分的眉眼。

銜池沒再說話,懶懶斜靠著馬車側壁,隨著馬車微微的顛簸,閉上了雙眼。沒多一會兒,就真睡了下去。

沈澈定定看著她側臉。去護國寺這短短幾天,她像是又清減了不少。

她安靜睡著時,整個人才真正鬆弛下來,不再像是防著虎狼蛇蠍一般,在他麵前緊繃著。

也隻這時候,他才能將年幼時回憶裏那個滿眼皆是對他的信賴的小姑娘,同眼前人完全重疊在一起。

他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小心蓋在她身上。

大氅一摘,立馬便覺出秋風寒涼。他壓著聲,低低咳了一陣兒。

銜池被送回池家時,正剛從沉沉睡意中被叫醒,揉著惺忪睡眼,深一腳淺一腳回了房,沈澈那件大氅也就被她順手抱回了房裏。

縣主知道她一路困頓,免了她的請安,特許她先回房休息。她也確是累得狠了,往榻上一躺,立馬便睡了下去。

這一睡,便睡成了風寒。

燒起得很快,她迷迷糊糊聽見有人來來回回,還聞見了藥的苦香味兒。她勉強睜眼喝了一碗藥汁,又繼續睡下去。

緊接著便做了好多光怪陸離的夢。

她夢見自己一直這樣拖著,遲遲沒有獻舞,而後想法子偽造了關牒,帶著娘和藥方偷偷溜了出去,可走到半路,娘的身子便因為趕路虧空得愈發厲害,她求遍了名醫,依然無果。

一場又一場夢境重疊交錯。

她還夢見,她留在了池家,卻不知為何沒進東宮。自此後,一舉一動皆要得池立誠的授意。娘雖得了照顧,可眼見著她委曲求全,心結難舒,病情仍是一日重過一日。

她知道的東西太少,即便是在夢裏,也依然是水中觀花。連纏在自己身上的亂線都理不清楚,更何況一路揪著它找到線頭所在。

找不到症結所在,條條都是死路。

藥物逼出了汗,讓她焦躁得口舌發幹。

在夢裏,她又一次緊緊握住娘的手,生怕稍稍鬆開,她便消失不見。

可她越想握緊,那雙手就越是抽離。

“娘在,娘在的,囡囡乖。”沙啞難辨的嗓音,即便語氣再輕柔,聽著也像是磨在砂紙上的鐵刃。

但銜池霎時便被安撫下來。

溫熱的觸感自手掌劃過,銜池緩慢睜開雙眼,眼神尚還空茫。

宋弄影拿著蘸了溫水的軟帕,正在替她擦手。她身子太虛,坐在銜池榻前時,隻能倚靠著榻邊,來卸掉身上大半的重量。饒是如此,她依然守在榻前,寸步不離。

宋弄影久居病榻,本身也沒多少氣力,隻能一遍遍浸濕帕子,給銜池擦手,希冀著能降些溫度。她太專心,連她的囡囡睜開了眼都沒發覺。

銜池終於回過神來,怔怔看著眼前人,似乎還沒能從夢裏反複的失去中走出:“娘?”

宋弄影抬眼,長久的病容拖得她整個人都如枯木一般,唯獨眼神仍溫柔得仿佛三月新發的垂柳,“囡囡醒了?還冷不冷?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

銜池沒等她說完,就一把抱住了她。她不敢太用力,娘瘦的仿佛隻剩下一副嶙峋骨架,似乎手重一點,就會將這具瘦骨抱散。

宋弄影沒多少愕然,隻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幼時哄她去睡覺一般,“這是怎麽了?是受委屈了,還是出了什麽事?”

銜池鼻子一酸,眼淚已經掉在手背上。她沒出聲,隻將臉埋在宋弄影肩上,搖了搖頭。

“你這些日子來心神不寧的,一看就是心事太重。燒沒退的時候,一直在呢喃著喊娘,抓著我的手不讓走,連看個藥都不行。”她氣虛,話便說得很慢,“你小時候都沒這樣過。囡囡......你的心事,是不是和娘有關?”

“沒有!”銜池下意識一口否認,飛快眨了眨眼,將眼淚眨回去,“我能有什麽心事啊,這裏吃得好住得好,哪有什麽需要我去琢磨的事情?硬要說的話,也隻是有點不適應罷了。”

她坐直身子,衝宋弄影粲然一笑,“不過有娘在,銜池就安心了。娘隻管好好養病,旁的可不能勞心費神。”

宋弄影也沒再追問,隻衝她笑了笑。

剛退了燒,身上還綿軟無力,她喝了口水,重又躺回去。

她本想讓娘回房歇著的,但她不先睡著,宋弄影便不肯走。

銜池躺在榻上,背對著宋弄影。她眼睛還是濕的,怕被瞧見。

宋弄影輕輕拍著她,一下接一下,一刹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幼時的酷暑。那時候天熱,她睡不好,宋弄影便整宿整宿地為她打扇,一直輕拍到她睡熟為止。

小時候她的世界裏隻有宋弄影,有什麽拿不準的事情,總是追在娘身後問。哪怕是第二天要去城東玩兒還是去城西買果子這種瑣碎小事,宋弄影也會認真地聽,溫柔同她討論半天。

不知不覺,她輕輕喚了一聲,“娘?”

宋弄影“嗯”了一聲,緊接著便聽見銜池悶悶的聲音,“如果明知道前麵是陷阱,可以就停在原地麽?”

宋弄影依然輕拍著她,也不多問,隻是沉思了一會兒,而後慢慢道:“囡囡啊,有時候,想停在原地的代價,會比往前走要大得多。”

“陷阱,隻有你見到了,才有可能躲得過去。”

作者有話說:

銜池:獲得護身符*2.5,一個給娘,一個給寧珣,剩下那半個本來打算給姐姐,送半個不太好吧,算了不送了...

寧珣:(不是很想要,燒掉)(沒燒成)(收下了)...鬼迷心竅

沈澈:我身體也不好(咳咳咳)(瘋狂明示)

銜池:不給。(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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