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真能再碰上,那時再殺也不遲。◎

寧珣抬眼看她,哢嚓一聲,劍鞘合攏,“腳還疼麽?”

銜池回頭,像是有些訝異他還記得這回事兒,“多少還是疼,但好在你昨夜接住了我,沒再傷到,應當就沒什麽大礙。”

他“嗯”了一聲,看她如往常一般跪拜。

他早便發覺,她看起來虔誠,實則心不在焉。一邊糊弄,一邊還偏偏要拜。就算真有神佛,哪個會成全她?

寧珣輕笑了一聲,銜池自然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隻當他心情好,借機裝作隨口問道:“你還要在這兒留幾日?我過幾日就要下山了。”

“比你早些,今夜就走。”

可不是得早,他是東宮,接連幾天夜裏都不在宮裏待著算怎麽回事?

可算是讓她等到了。等他一走,她就開始找東西!

銜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將欣喜壓在心底,麵上反而露出兩分錯愕,“這麽快?”

寧珣沒接她的話,她心裏正雀躍著,連帶著看這天天跪的佛像都順眼了不少。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神佛在上,過了今夜,隻希望以後一麵都不要相見——沒成想他也在看她,她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他,便空白了一瞬。

那一瞬間,不知怎的,她心裏竟極短暫地脹了一下。

她看向手中的護身符,突然記起在東宮的時候,她打著他的旗號去護國寺求護身符回來那次,他在她房裏問她那句“護身符呢?”

上輩子,她沒把護身符給他。

銜池摩挲了兩下手中的護身符,歎了口氣。算了,就給他一個吧。即便要扔要燒的,也隨他好了。

他們都說,這護身符很靈驗。

畢竟上一世,他的命途也不好。若能康健一生......想起東宮那場大火,她不自覺伸手,在胸前按了按。

像是被煙塵嗆了滿肺似的。

大不了這兩天她再為池清萱重新求一個。

拿定主意,銜池收攏心神,拜了最後一次。

寧珣見她突然正色起來,拜得誠心誠意,剛有些詫然,便見她起身回頭,將手中寶貝似的捧了好幾天的護身符遞到他眼前,認真看向他:“這個給你。”

她背對著燈燭,可眸中卻有著細碎的光。

寧珣淡淡望著她手中的東西,不置可否。

銜池以為他是不信神佛,所以便不屑於這些東西,沒來由地有些氣惱,當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他手裏一塞,“隨你怎麽處置。”

把護身符塞給他,她徑直朝外麵走去。

外頭樹影沙沙作響。

直到遠遠走出一段距離,銜池才回頭看了一眼。

隻是離得太遠,已經看不清。

銜池前腳剛走,青衡後腳便出現在廟中。

“殿下,可要屬下追上去......”

寧珣的視線從外麵收回來,神色依然很淡:“不必。”

一個舞女罷了,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

留著也便留了。

若真能再碰上,那時再殺也不遲。

他低頭,看了眼因著受傷還略有些不自然的左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護身符。

他明裏暗裏打壓佛道數次,此時手裏拿著這東西,未免不倫不類。

想到這兒,他抬手將護身符欺上燭火——銜池走時將門微微敞開了些,風倏地從中灌進來,燭火一跳,隻舔上護身符一角,便被風吹熄下去。

罷了。

留著也便留了。

青衡見狀,剛要說不如交給他去將這東西毀了,便見自家殿下將護身符收了起來。

他剛要出口的話便咽了回去——想必殿下是有別的打算。

銜池借著月光走回去。她想著心事,不知不覺腳步就慢下來。

她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遇見寧珣。

遇見也便罷了,她又同他周旋了這麽久,該找的東西沒找,倒在他眼前給自己招了不少疑心。

好在他就要走了。

銜池抬手按了按額角,這幾天太緊繃,又連著吹了幾夜的風,受了寒,頭隱隱作痛。

自己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池立誠性子謹慎,絕不會透露半點消息給她。她沒能真正進入他們的世界,即便想去查,也毫無頭緒。

這樣下去,隻會白白消磨時光,不會有任何進展。

即便她能靠折騰自己,一直拖著不去東宮獻舞,可池家不會一直養一個廢人,她倒是好說,那娘呢?

她這時候在京中認識的,除了池家人,也隻沈澈——無論如何,她是不敢再有半分指望沈澈的了。

銜池心事重重走回自己借住的地方,輕手輕腳推開門。

榻上空空****,隻一床薄被堆在那兒。

銜池心裏一驚,猛地扭頭——本該躺在外間榻上的人影,此時正站在門後。明月沒有點燈,見她進門,冷不丁喚了一聲:“小姐這麽晚是去了哪兒?”

銜池嚇了一跳,倉促往後退了一步。

火石一擦,房裏陡然亮起來。明月放下手中燭台,看了一眼她的腿。

銜池神色一變,低頭咳嗽了幾聲,自然而然帶了幾分困倦道:“方才不知怎麽醒過來,便翻來覆去再睡不著,胸口悶得慌,出去透了口氣。沒走遠,又看你睡得正沉,就沒叫你。”

明月一噎,話說到這兒,她信不信都不能再追問什麽——再問下去,反倒還是她這個貼身丫鬟不夠警醒,照顧不當了。

反正是在護國寺裏頭,天色這樣晚,屋外也不會有什麽人,又能出什麽事兒呢。

明月心思一轉,開口道:“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夜裏外麵總是冷的,小姐仔細別受了寒。小姐方才,應當隻是在門前轉了轉吧?”

銜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誠懇點了點頭,主動道:“外麵太黑,我膽子小,沒敢走遠。這兩日腳踝感覺好多了,就試著走了一段,我想著,多走動些,也能早點好起來。”

明月幹笑了兩聲,“夜裏出門總歸不方便,往後小姐若是還睡不好,可以叫醒奴婢,有人陪著小姐,也好有個照應。”

銜池應了一聲,徑直回到榻上。明月吹熄了燭火,在外間窸窸窣窣躺下。

銜池抬眼看向她的方向,若有所思。

今夜的事兒算是揭了過去,但她的腳,也再裝不了了。

第二日一早,明月醒過神來,思前想後仍是心裏沒底——小姐的腳傷拖了這麽久,怎麽一下子便好得這樣徹底?

這裏不好叫郎中,前前後後又隻有她一個人照看著,若是小姐的腳在這兒落下病根,再跳不了舞,縣主不會輕饒了她的。

她琢磨了一會兒,認定還是早回去請個郎中來看看比較放心,於是找了塊空地,將帶出來的信鴿放飛回去。以防鴿子半路被人抓到,她依著縣主來之前的吩咐,隻在鴿子右腿上係了一根紅繩,除此外沒帶半句話。

紅繩的意思是盡快來接她們回去。

銜池對此一無所知,早晨醒來,她便同往常一樣在講經堂抄誦經書。

抄到一半,她抬手揉了揉腦袋——今日昏昏沉沉的,還頭痛得厲害。

身上的不適感在晌午過後愈發明顯。午後陽光照在身上,惹得人困頓得睜不開眼。她強撐著精神,一筆一劃去抄經書,抄了兩行,就不住地點頭。

銜池半閉著眼又一次重重點了下頭時,被一隻手及時托住了下巴。她惺忪睜眼,看清來人時霎時便清醒了。

沈澈依然帶著遮掩麵容的帷帽,這時節上便穿了大氅,也不知是何時站在了她身側,她竟然毫無察覺。

沈澈一手托著她的下巴,見她抬眼望過來,順勢便抬了抬手,她的下巴依然搭在他手掌,卻是微微仰頭看著他。

他動作與語氣皆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這麽困,就不抄了。”

銜池驀地站起來,避開他手,動作幹脆利落,接話的語氣卻柔著:“為清萱姐姐求護身符呢,怎麽能半途而廢?”

沈澈坦然收手,低頭咳了幾聲,“你家裏最不缺這些東西,不必這樣辛勞。”

“他們的是他們的。”她話音一頓,轉而問他:“不過,阿澈怎麽過來了?”

眼前人聽見“阿澈”這兩個字時,眉宇都鬆快了些,“來接你回去。”

可她還沒找到護國寺裏的那樣東西。別說找到,至今她連那是什麽都不知道。

銜池遲疑了片刻:“是出什麽事了麽?倘若不急的話,我還想多留兩日,這護身符還沒求成......”

“你父親想你了,念叨了兩日,說祈福這幾日也足夠了,等不及要接你回去。”他嗓音溫和,聽起來倒像是真的一般。

過去十幾年從沒想過她,如今不過離開幾日便說等不及要接她?

銜池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麵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既然這樣,我再留兩日,求成護身符便走。”

“心意在便好,也不必拘泥於幾日才能求成。”沈澈的語氣始終溫柔,可卻多了兩分不容置喙的決斷,頓了頓又接了句:“你娘也很掛念你,護國寺這兒清淨,你若是喜歡,以後有機會,還可以再來小住幾日。”

沈澈提到她娘時,她倏而抬眼,定定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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