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小別勝新婚。◎

寧珣親自從書房將眾人送出去時, 雨勢稍小了些,天邊隱隱放晴。

他遠遠瞥見一道熟悉身影,步子隻一頓, 懷和便意會到,將諸位大人一路送了出去。

寧珣停在書房前,不動聲色望向她。

銜池等在長廊盡頭的拐角處, 離得遠, 又是很不起眼的位置。許是站了太久累著了,她半坐在白玉欄杆上, 伸手去接簷上墜下的雨珠——也不知在想什麽, 想得失了神,手心一抔雨慢慢溢出來, 沾濕她衣袖。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寧珣皺了皺眉,朝她走過去。

長廊兩側簷下墜雨成線, 像掩了一層薄紗,隱隱有水霧蒸騰。

雨聲隔絕了太多動靜,直到他走近了, 她才像是被驚醒, 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慌忙起身。

兩人隻隔了兩步遠,銜池抬頭怔怔看著他,一時隻聽得到潺潺雨聲,和著她心跳連綿。

良久,她才低下頭,依著規矩行禮, “殿下。”

寧珣淡淡應了一聲, “在這做什麽?”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她濕漉漉的手上多停了一霎。

銜池深吸了一口氣, 迎上前一步,抬頭看他:“我來謝殿下。”

還有水滴自她指尖垂落。

雖已入了夏,但雨裏還是帶了寒氣。

寧珣垂下視線,朝她伸出手。

銜池心尖一顫,遲疑著將手搭上去——他卻隻反手握住了她手腕,隔著衣袖。

寧珣一言不發,拿帕子將她的手慢慢擦幹,便鬆了手。

她的手虛虛握了一下,想去抓他的衣袖,可寧珣神情太冷,她不過猶豫了一下,便錯失良機,隻聽他道了一聲:“好。”

她不明所以抬頭,寧珣已經退回去一步,聲音淡然:“你已經謝過了。”

“回去吧。”

不等她反應,他便轉身——銜池一慌,急急喚了一聲:“殿下!”

寧珣步子稍頓,聽見她低聲道:“我知道錯了。”

“我不該食言,不該瞞著殿下,也不該自作主張地想著將大事化小……”

她那時想得簡單,想著寧珣明白她的心意,不會太在意這些,瞞過去也就瞞過去了。卻從未想過,她自己說出來是小事兒,可要是等旁人揭露到他麵前,便隻會是軒然大波。

人心堅韌,遠非能算計之物,卻也脆弱,隻要存了一絲猜忌,便難修複如初。

——就像先皇後和聖人之間,其實本不是死局。

更何況她與寧珣初識,便是句句試探,步步猜疑。

信任二字於他們而言,本就比常人得來的更為艱難,更經不得肆意揮霍。

這兩日她終於還是想明白了。

但她早該明白的。

寧珣忽地問道:“還有什麽想求的?”

銜池一愣,完全沒料到他會問這麽一句。

雨勢已漸漸停下來,簷上殘留的雨水慢慢匯集,滴成短線。

雨滴墜地的那刻,她睫羽一顫。

寧珣便繼續抬步朝前走去,一路行至長廊盡處,不曾回頭。

長廊下這一麵,並沒帶來多少變化。一連幾日,銜池依舊見不到他。

宋弄影的信寫得勤,短短幾日便攢了三封,去護送的人一道送了回來。

她記下了沿途見聞,字裏行間的輕鬆愉悅躍然紙上,知道她和青黛適應得很好,銜池徹底放下心來。

這日午後,長樂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風風火火來東宮找她。

看她的狀態,似乎是將阮元修放下了。

至少表麵上是放下了。

銜池原本篤定她和寧珣之間,在感情上不會出什麽大事,可拖得時日一長,也不由得開始動搖——她這幾日總想起懷和在書房外對她說,他有將她送回奪月坊的打算。

那他在長廊上最後問的那句,是真心在問她,還是想打發她走?

長樂踱了兩圈,不可置信問她:“這幾樣都試過了?”

她是在後宮長大的,那些爭寵的法子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隻是她不屑於此,也不想銜池太做低伏小,能數給她聽的也就這幾樣。

何況皇兄向來不怎麽端太子的架子,他不需要對方先服軟,尤其是對銜池。

銜池點頭。能想的法子她這些天都試過了,可寧珣連見都不見她。

長樂暗暗咂舌,這回究竟是犯了什麽事?

看銜池無精打采地趴在那兒,長樂坐到她身邊,一把攬住她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如這樣,你回去收拾收拾,跟我走。”

銜池剛抬起頭,便被她一手按回自己肩上,“宮裏不方便,我會另找地方安置你。皇兄現在就是還在氣頭上,這時候往他眼前晃,他看見你一回,就會記起來再生氣一回。不如避一避,等他消氣了,你再回來。”

“可……”銜池話剛起了個頭,便被長樂一把捂住了嘴。

長樂信誓旦旦:“俗話怎麽說得來著,小別勝新婚嘛。總比這樣僵持著好吧?何況還有我呢。”

“就這麽定了。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入夜後,銜池徘徊在寧珣寢殿前,等著人回來。

她是真被磨得慌了心神,才答應了長樂。按長樂的計劃,明日她便要走了——長樂的意思是她直接走就是,等她去知會她皇兄一聲便好。

可銜池左思右想,想著還是要同寧珣說一聲——他若還是不見她,便托懷和通傳一聲,也不能無聲無息地走。

沒想到今年初夏雨水這樣多,她在外麵等了沒多一會兒,便細細飄起雨絲來。

寧珣往寢殿走時,地麵已經濕透了。

懷和一麵替他撐著傘,一麵小聲道:“奴才聽說,今兒長樂公主去找了宋姑娘。”

又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寧珣眼皮都沒抬一下,下一刻卻聽懷和繼續道:“而後宋姑娘便收拾了東西,似乎是要搬出去的意思。”

懷和忐忑著咽了一口唾沫——他還記得那日他打著殿下的幌子,對宋姑娘說要送她回奪月坊一事。

萬一宋姑娘這回真是要搬回奪月坊,殿下怕是能扒他一層皮去。

聞言,寧珣步子停下來。

懷和小心去看殿下的神色,卻見殿下望向了寢殿門前——他隨著望過去,便看見剛提起的宋姑娘。

她蹲在簷下,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一點動靜也無,連盞燈都沒帶,若不仔細看,甚至要以為是塊石雕。

見殿下舉步朝那兒過去,他忙不迭撐著傘跟上。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殿下步伐比方才要快上不少。

寧珣停在她身前。

銜池方才是犯瞌睡了——這段日子來就沒睡過整覺,雨聲細膩,聽久了不覺就犯困。

聽見腳步聲她才睜眼,視線從眼前那雙雲紋皂靴緩緩上移,望進來人眼底時,都尚未反應過來。

雨絲織進來,她那雙眼似乎都水漉漉起來。

寧珣將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她身上,而後轉身進了寢殿。

走了兩步,發覺身後沒有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

她還待在原地,隻緊緊攏住他披過去的那件外袍。

他淡淡問了一句:“你想在外麵等著雨停?”

銜池立刻起身,跟了兩步,卻停在門檻前——從前她進出如無物的地方,這時候卻畏畏縮縮。

寧珣眉心一跳。

他這幾日,是不是將人冷得太過了?

他歎了一聲,去拉住她手腕。

銜池被他牽著領進去,一路送到淨室:“備了熱水,去泡一會兒,免得著涼。”

他叫了兩個宮婢隨她進去,又備了一套她的衣裳送進去。

可她出來時,卻仍穿著他的外袍。

宮人都退了出去,開關門的間隙寧珣看了一眼天色——雨下急了,她還有一陣兒才能回去。

銜池安靜得反常,坐在案幾旁的矮凳上,也不知是在想什麽。

聽了懷和那兩句話,寧珣知道她多半是為要搬出去一事來找的他,但她不先開口,他也不會問。於是便也進了淨室。

他沐浴完出來,卻見人已經坐在他榻上,身上還是他那件外袍。

他方才從雨中走過,傘撐得再仔細,外袍怕是也會沾了水。

寧珣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十分自然地替她將外袍解開,同往常一般——瞳孔卻猛地一縮。

她……竟隻穿了這件外袍。

銜池抬眼,平靜看向他:“殿下問我還有什麽想求的,我有。”

“我想要殿下。”

“就今夜。”

她適時伸手勾住他脖頸,阻住他起身的動作:“殿下放心,不是借此向殿下認錯,也不是為了讓殿下消火。”

“認錯,銜池那日已經認了。”

“而此時此刻,”她嗓音軟下去,尾音微微上揚似是帶了小鉤,撓在人心口:“我想好了,隻是想要殿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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