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而今,她終於從這帕子裏出去了。◎
青衡剛走, 銜池便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跪坐在地上。方才的鎮定**然無存,她低著頭, 愣愣盯著麵前的地磚看。
夜色濃重,其實也看不清什麽。
她知道東宮有太多耳目,所以不敢有異, 隻自己待在屋子裏, 連燈都不敢點。蟬衣早被她支走,四周空**, 安靜得讓人心裏發慌。
緩了好半天, 她才將自己挪去榻上。
寧珣在那兒,都會沒事的。
她心裏清楚, 自己這時候什麽都不能做,最好是直接睡一覺, 等他們回來。
但話說得輕巧,這時候又怎麽能閉得上眼。
她跪在榻上,雙手合十, 姿態虔誠, 卻有些茫然——她從前不信這些,一時竟都不知該向哪位神佛去求。
求他們平安回來。
若真有神佛在上,她願意用一切去換。
天大亮的時候,青衡才回來。
他依著殿下的吩咐,馬不停蹄地回來送信兒,跑了一身風塵,嘴唇也已經起皮幹裂, 確認屋裏沒有旁人, 立刻對床帳裏枯坐了一夜的人道:“找到了。宋夫人和帶的那個婢女, 都找著了,安然無恙,已經南下了。”
床帳猛地一顫,像是被人從裏頭死死拽住,頓了頓,才倏地掀開。
銜池起身下榻,臉上終於有了幾分活人氣兒,眼神亮得讓人心悸:“那殿下呢?”
“殿下的意思,事出從急,多耽誤一刻,路上便多凶險一分。所以便直接安排宋夫人南下了,不能讓宋姑娘母女再見上一麵。”
殿下原話裏,還有為此事歉疚的意思,但他轉達時便省去了。
他不明白,殿下為她做得還不夠多麽,今日殿下連早朝都沒去,回來的路上便被聖人召去了乾正殿。
知道宋弄影平安踏上了去荊州的路,銜池一顆心放下大半。
——有上輩子在此事上吃的虧在先,換作旁人,她定然要親眼確認宋弄影無恙才算了結。
她前頭說的是真心話,她信寧珣,也隻信寧珣。
所以她沒有追著青衡問宋弄影,而是先問他:“殿下可回來了?他……有沒有受傷?”
青衡麵色複雜地看她一眼,簡短道:“沒有。”
她雖還沒問,但殿下交代了讓他說明白的,他還是要說:“昨日有人在我們動手之前就截過車了。痕跡收拾得很幹淨,查不出來路。”
自裁也果斷,在他眼皮子底下,竟都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來。
銜池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你們在林子裏遇見的,不是鎮國公府的人?”
“說不準。”
確實有人截過車了,但這截車的和送人的,也並非不能是同一家。這時候下定論太過武斷。
青衡繼續道:“不過能這麽順利將人找回來,是因為宋夫人。宋夫人說自從除夕夜那一回,她便隱約明白宋姑娘的處境,是以在沈世子說要送她去京郊靜養時,便覺出不對。”
“宋夫人帶著那個丫鬟,在有人截車時趁亂逃了出去。”
所以馬車裏頭才沒有絲毫掙紮的痕跡。
“她們去了那附近的一個村子,借宿了一夜,一大早便起來,在集市上賣那方蘭花帕子。去搜查的影衛認了出來,請殿下過去看。殿下親自拿著另一方帕子找過去,才跟宋夫人彼此確認好。”
宋弄影怕截車的真是她囡囡聯絡的人,但有沈澈在先,又不敢再輕信,便隻能這樣迂回地確認一番——這村子離得這麽近,若真是銜池安排的人,早晚會找過來,也不會認不出這方帕子。
銜池長長出了一口氣,又聽青衡道:“見了殿下,宋夫人很高興。也很願意去荊州,說她走了,姑娘也就沒了後顧之憂,安心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宋夫人托殿下將這個拿給姑娘,說姑娘看了會懂。”
青衡走上前,將東西放在銜池身旁的案幾上,再退回去。
是那塊帕子,一角繡著蘭花,針腳細密。
——卻被硬生生從中撕裂成兩半。
銜池將那兩半拿起來,對著窗外透進來的日光,慢慢合在一起。
青衡適時補道:“是在走前,宋夫人自己撕的。”
入夏了,即便是早晨,日光也晃眼。她微微眯著眼睛,看著過盛的光芒自那道撕開的裂縫間穿過來。
她聽娘講過,她與池立誠初識,是在舞坊。那時候兩人都還年少,意氣風發。
宋弄影在上台前不慎遺落下一方巾帕,剛好被池立誠拾起。
那是她親手繡的,雪白的帕子,隻一角繡了蘭花,針腳細密如羅網。
而今,她終於從這帕子裏出去了。
從這方困了她大半輩子的帕子裏。
手中帕子很薄,透過來的光灑落在銜池臉上,她慢慢笑起來,卻是滿臉的淚。
銜池將帕子收起,抹了一把臉,再抬頭時已經看不出什麽異樣,隻鼻音還重著。她朝青衡鄭重行了一禮,低低道了一聲:“謝謝。”
青衡側身避開,“宋姑娘謝錯人了,屬下隻是聽命行事。”
鎮國公府。
寧禛來回踱步,看一眼書案前安然練字的沈澈,再看一眼地上烏泱泱跪著的黑衣人,忍了又忍還是一腔煩躁,大跨步上前一腳踹倒了為首那個:“找不到找不到,兩個大活人!還能是插翅膀飛了不成?!養你們有什麽用?”
“殿下息怒,她們兩個女人,若無人相助,定然跑不遠……”
寧禛暴躁打斷:“那還在這兒跪著做什麽!去搜,給我一寸一寸地搜!”
黑衣人領命退下去,他又轉向沈澈:“阿澈,那個什麽銜池可是你安排的,她本來在東宮就得寵,正是可用又不好控製的時候,現在好了,唯一能拿捏她的丟了,你還坐得住?”
“我就說,好生生的,怎麽就非得把她娘送去京郊養著。用作要挾的而已,別讓她死了就得了,你倒好,還真上心照顧起來了。這人,心善也該有個度……”
沈澈落筆一歪,被他念叨得心靜不下來,索性邊擱下筆邊道:“殿下這急躁性子,什麽時候能改?”
他將方才寫廢的那張宣紙揉起來扔了,抬手捏了捏眉心:“你幾次跟頭栽在她身上,還敢用麽?不用總覺可惜,用了又狀況頻出。”
寧禛一時啞然,又聽他道:“不用她,該做成的事兒,也一樣都不會少。”
書房的窗開著,沈澈喜靜,窗外正對著一片園林。
有紙鳶飛在半空,他便多看了一眼。
其實他這回是真心想將宋弄影送去京郊靜養——宋弄影身份尷尬,池清萱一些舉動又耐人尋味,若一直將人留在池家,難保池清萱不會在暗中做什麽手腳。
他不該心軟。
許是那日在馬車上,叫她通紅著一雙眼晃了心神。
她騙得不錯,這回他竟也真信了兩分。
不過倒也不算什麽大事——誠如他對寧禛說的那般,他要做什麽,不用她,也一樣做得。
當初送銜池進去,是為了方便做事,疑人不用,而今她已經失了效用。
即便留住了宋弄影,他也不會再放心用她。
他心裏早就清楚,興許也正因此,他才會準許自己“心軟”一次。
風箏線斷了便斷了,一時失控倒也無妨,隻要風還是往這兒吹,哪怕它飛得再高,最後也隻能落回這兒來。
雨來得突然。
蟬衣給銜池撐著傘,等在太子殿下從宮中回來的必經之路上。
她不知道自家姑娘和殿下之間發生了什麽——畢竟先前兩人演著不睦的時候,她也被蒙在鼓裏。是以在她眼裏,兩人自前些日子起,一直便就是這樣。
蟬衣不住瞥向銜池,有些擔心。
姑娘臉色太差了,一連幾夜沒合眼似的,憔悴得像是紙糊的,好像在雨裏泡一泡,便能軟爛在地。
她勸了幾回叫姑娘回去,姑娘卻不為所動,隻在手裏另拿了一柄傘,安靜等在路旁,眼睛望著宮裏過來的方向,很久才眨一下。
罷了。蟬衣在心裏歎了口氣。
憔悴是憔悴了些,但姑娘生得好看,這樣單薄站在這兒,莫說殿下,連她都心疼得要命。
苦肉計嘛,姑娘去歲裏也用過。
隻是這回……姑娘委實太苦了。
其實銜池沒想那麽多——她已經很久沒照過銅鏡,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麽模樣。
自從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後,麵對寧珣,池家教給她的那些邀寵的小伎倆,她便全忘光了似的。
她等在這兒,隻是因為青衡說殿下被聖人召走,一直沒回來,剛巧天又下了雨。
初夏的雨,說來就來。她怕殿下沒備傘,既然從乾正殿回來,那前頭一路自然有乾正殿的宮人相送,而到了東宮,為了避嫌,便不好讓乾正殿的宮人進來太遠了。
所以她等在他從宮中回來的必經之路上。
還剩一點私心,是想借此見他一麵。
哪怕隻遠遠看一眼。
她等了一個時辰,終於等來了動靜。
他穿著太子朝服,被簇擁在正中,同幾位大臣說著話走過來。身前身後都有宮人仔細撐著傘,亦步亦趨地跟著。
顯然這回去乾正殿是為議事,而非被聖人刁難。
銜池望著他,寧珣似有所感,隔著雨幕,遠遠望過來一眼。
視線卻沒有分毫停留。
他身邊有朝臣,銜池自知自己不好露麵,慢慢握緊了手中的傘,低聲對蟬衣道:“我們回去吧。”
蟬衣看看殿下那邊,又看看自家姑娘,還是在她轉過身的那刻慌裏慌張舉著傘跟上去。
“太子殿下……?”其中一人遲疑著喚了一聲,寧珣抬眼看向他。
“臣方才所說,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寧珣沉吟片刻,簡短說了幾句,又道:“去書房再議。”
那人摸了摸鼻子,不知是不是他錯覺,殿下方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朝太子殿下方才一直盯著的地方望過去——遠遠似乎看見了什麽人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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