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讓孤抱一會兒。”◎

“是嚇著了。”銜池低頭, 他聞言略頓了頓,才繼續擦幹淨她最後一根手指。

帕子上沾著他的血,猩紅得刺眼。

她幹燥的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撓了兩下, 慢慢又補了一句:“因為怕殿下出事。”

平日便罷了,這時候她這樣說話,隻會讓他體內那簇火愈燒愈旺, 恨不能連她一同焚盡。

他鬆開她的手, 往後退了兩步。

聽出他的喘息又重下去,銜池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

寧珣這狀態, 最好是快些回東宮。

思及此她猶豫了一下——好像沈澈也沒有那麽非見不可。

池清萱的事兒, 等她想明白可以再做安排。

拿定主意,銜池問他:“殿下的外袍是留在了何處?”

“最裏那間廂房。”

銜池點點頭, “我替殿下取過來。”

寧珣沒再說什麽,她便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好在外麵沒有人, 她走到最裏一間,閃身進去。

寧珣的外袍就搭在進門的案幾上,她順利拿到, 剛要走, 卻隱隱看見床榻那邊似乎有個人影。

好似還有陣陣血腥味兒。

人影的姿勢怪異,似是仰躺,卻彎成一張弓一般挺著身子。

她心跳得快了些,小心盯著那兒,慢慢繞過屏風——

榻上確實有人,是個女子,宮婢的裝束散落一地, 甚至還有同她相似的麵紗。她身上穿著的裏衣完整, 也不見別的傷痕, 隻胸口透出的箭頭寒芒閃爍。

那一箭自她身後而來,正中後心,箭矢的力道極大,從前胸穿出大半個箭身。她仰躺在榻上,箭簇在她背後,自然將她身子頂起來,血順著箭簇染紅床榻,甚至滴落在地。

一箭穿心。

銜池臉色霎時蒼白下去,巨大的驚駭之下連聲音都發不出,隻下意識地連連後退,直到猛地撞上方才那張案幾,重心失衡跌坐下去。

這箭的架勢,太像是上輩子衝她而來的那一箭。

直覺比理智更快一步,她似乎於刹那間回到了那夜冰寒淒骨的湖水之中。心肺突然翻湧而上的撕裂感讓人窒息,銜池用力按住心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急促喘息著。

是誰?

不會是寧珣。她大致猜得出在這一箭之前都發生了什麽,靠得太近,寧珣要殺那人,隻會用匕首一類。

她撐著身子,抬頭看了一眼窗戶。果真有被箭矢刺破的痕跡。

其實也說不準——興許不是寧珣親自動手,是他的人在為他善後。

驚慌之下她頭疼得厲害,遲鈍地在想,若真如此,那她上輩子那一箭是怎麽回事?

寧珣走得比她早一步,可那時所謂的“太子餘黨”,也還有些人。

他們認得她的模樣,見她進了鎮國公府,知道她是害了太子的一步暗棋,要殺她報仇。

說得通。

銜池倏地笑了一聲,扶著案幾起身。

她也沒想到自己在這種時候竟還能笑得出來——不過那一刻她想的確實是,若真如此,她死得倒也不冤。

銜池抱著那件外袍,輕輕推門出來。

幾乎是她剛踏出一步,便看見了沈澈遠遠過來。

方才同寧珣那一番拉扯後,她身上的衣裙也略微淩亂,發釵歪斜,耳墜子掉了一隻,腕間還殘留著他剛剛扣住她手腕時弄出的紅痕。

兼之又被那支箭嚇著了,臉上沒一絲血色,看起來便愈發像是受了什麽折磨。

胳膊上還搭著寧珣的外袍,金線繡成的蟒紋萬分顯眼。

沈澈眼中暴戾的暗色一閃而過,不過片刻,又清風朗月一般,朝她走來。

銜池沒能看清他的神色,隻見他要過來,立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迅速搖了搖頭,又指了指手上的外袍,示意他走。

這一套做完,便意識到不對。

她站的這兒是寧珣現在那間房的視線死角,可沈澈那兒不是。

——寧珣若還在門後,早在她看見沈澈的第一眼,也就看到了他。

沈澈這時候無故轉身,未免顯得可疑。

好在他想到的比她快一些,連步子都沒頓一下,依舊朝這兒走過來。

銜池明白他的意思,幾步迎上前,恭謹福了福身,客氣又疏離:“沈世子萬福。我家殿下在裏頭歇息,世子不如另尋他處。”

沈澈溫聲叫她起,應了一句“好。”

就在銜池又行過禮準備轉身之際,他又倏而開口:“替我向你們殿下帶句話。”

他話裏含了絲堪稱僭越的警告:“就說,儲君乃國之根本,天幹物燥,望殿下多保重,才好應對四海風浪。”

銜池剛推開一道門縫,便被突然拉了進去。

門在身後重重合攏,她肩上一沉,是寧珣將她擁進了懷裏,埋首在她肩側。他呼吸刻意放得很淺,卻很快:“讓孤抱一會兒。”

銜池繃緊的身子因他這一句便軟下來。

藥效磨人,不見她時周遭一切聲響皆被放得極大,她遠去後折回的腳步,同旁人的交談,乃至行走間衣料摩擦的聲響,每一點兒動靜都磨在他心口,脹得發疼。

見了她又覺渴得厲害,依然發脹。

寧珣將她落下的碎發撥到一側,她後頸還留著他方才咬下的印痕,他慢慢摩挲著,替她揉了揉。

頸上也能試出脈搏,揉捏間便試出來她愈發加快的心跳。

“心跳得這麽快,方才是看見誰了?”

自然是因為看見了那支箭。

但她還不知道那支冷箭是不是他授意,不好直說。

他現在情況特殊,銜池不敢回抱住他,兩手便垂在身側:“不是因為看見了誰,是因為殿下這一抱。”

他呼吸似乎又沉下去一些,依舊急促。環著她的胳膊青筋暴出,似是在極力克製住什麽,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卻仍柔著。

銜池接著道:“不過方才也確實遇見了人,是沈世子,說……”

“聽見了。孤又不聾。”

銜池被他一堵,索性不再說話。

不過他既然聽見了沈澈的話,剛剛又為何明知故問她看見了誰?

即便是想再試探她一回,也不必如此明目張膽吧?

寧珣抱了她半晌才鬆開,替她整好衣襟,扶正釵環,連掉的那隻耳墜子都被他找了回來。

他不過剛穿上外袍,便聽見外頭一陣嘈雜。

熙寧郡主推門進來時,正見她一直不待見的太子坐在案幾旁,撐著頭小憩,而旁邊替他打扇的正是他自己帶來的那個宮婢。

那宮婢見了她,慌忙行禮,因著除了麵紗,熙寧便瞥了一眼。

也正是這一眼,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無他,眼前的宮婢雖未施粉黛,卻也能看得出勾魂奪魄的好顏色。

她見過的各色美人也不少,可這是頭一個,叫她一眼間便恨不能毀去的。

好在這宮婢是太子的人。

熙寧沒忍住多看了她幾眼,在仔細看過她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後,有個極怪異的念頭一閃而過——幸虧池清萱沒生成這副模樣。不然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放心。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尤其麵前這個,不過低賤奴婢而已,她也不知是怎麽想到了一處去。

她還未開口,太子先睜開了雙眼,聲音喑啞似是還未睡醒:“郡主帶了這麽多人過來,所為何事?”

她身後有婢女有侍衛,屋子外頭稍遠些的位置甚至還站著二皇子,人確實不少。

熙寧行了一禮,“聽府中下人說這兒有人意圖行刺殿下,熙寧便帶人趕了過來。見殿下無恙,也便放心了。”

寧珣冷笑了一聲,“郡主的生辰宴,有人想行刺孤?”

熙寧意識到自己失言,立馬俯下身:“請殿下恕熙寧失察之罪。”

“郡主何罪之有,隻是好好的生辰,莫叫有心人壞了心情。”他站起身,“以防萬一也好。那便搜搜這幾間房,看有沒有刺客,藏身其中。”

侍衛早就分別站在每間房門前,寧珣話音剛落,熙寧一抬手,立馬便踹開門闖了進去。

銜池一顆心高高懸起——今日發生了太多事,她隻想盡快回東宮,如此才能靜下心來。若是被熙寧郡主發現那具屍體,“刺客”也好,“□□”也罷,此事都不會迅速收場。

她正心神不寧著,手卻突然被人握住。

他手掌寬大而有薄繭,灼人的熱意退下去一些,但仍舊很熱。

他攥了兩下她的手,力度不重,卻奇跡般令她頃刻間安下心來。

所有人都在外頭看各間房裏的情形,沒人注意到他們。

銜池抬眼看他的側顏。

他忍藥效忍得辛苦,一身的汗,鬢角此刻也仍是濕的。

似是各間房裏都查過了一遍,外頭侍衛集合到一處,向熙寧郡主稟告。

銜池迅速掙脫開寧珣的手,規矩立在他身後。

熙寧轉身回房:“回稟殿下,沒有異樣。許是下人多疑,熙寧一定嚴加管教。”

銜池眉心一跳,低頭掩飾住自己的不可置信。

她不可能看錯。

那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在她和寧珣眼皮子底下,有人將最裏頭那間房的一切都處理妥當了。

寧珣微微頜首,“既然如此,孤也就不多留了。”

回東宮的馬車上,寧珣一直閉目養神,銜池猶豫再三,還是沒開口問他。

一進東宮,他便回了自己的寢殿,過了半個時辰,又傳了禦醫。

禦醫來得快走得也快,想必是沒什麽大礙。銜池等到傍晚,見他那邊一直沒什麽動靜,這才放下心來,泡了澡,早早睡下。

——畢竟那藥是經她手喂下去的,她多少有兩分歉疚。

滿腹心事,自然睡不安穩。

從夢裏驚醒時,她才發覺他不知何時過來了,就歇在她身側。

見她醒了,寧珣自然而然抬手,將她收進懷裏:“又被魘住了?”

銜池低低“嗯”了一聲,一反常態地伸手勾住他腰腹,像是借他的體溫讓身體忘掉夢裏那冰涼的湖水。

她悶悶道:“殿下,我去拿外袍時,看見了一些東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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