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是嫂子。”◎
來了兩輛頂配級豪車, 宋熙臨卻唯獨選擇了顧晚風的那輛今早才從維修站裏麵騎出來的摩托車。
兩隻車把上各掛了一頂頭盔,一黑一紅。顧晚風來時戴得是那頂黑色的,以往經常戴得也是那頂黑色的,上麵還粘著一張司徒朝暮故意給他貼上去的粉紅色卡通小熊貼畫。
出於個人習慣, 顧晚風先從車把上將那頂紅色的頭盔取了下來, 遞給了自己弟弟:“戴上。”
然而宋熙臨卻沒有接過這頂頭盔, 反而將目光落在了那頂依舊懸掛在車把上的黑色頭盔上:“我可以戴那頂麽?”
他的語氣平靜、溫和,聽似是在好言商量, 卻又帶著一股不講理的倔強勁兒。
隻要是哥哥的東西,一定都是好的。他從小就這麽覺得。
在他們兄弟倆年幼時,一家四口圍在一桌吃飯, 明明是兩隻一模一樣的飯碗, 但他卻總覺得哥哥麵前的那碗飯就是比自己的飯香, 時常會央求著哥哥跟自己換碗, 哥哥若是同意了,皆大歡喜;哥哥若是不同意, 他就開始哭、開始鬧,會仗著自己身體不好、仗著自己比哥哥小、仗著父母的偏心疼愛,盡渾身解數地去“圍剿”哥哥,直到爸媽受不了了、無計可施了, 就會好說歹說地要求哥哥答應和他換碗。
總而言之,哥哥的東西他都想要, 都想霸占, 隻要哭一哭、鬧一鬧,就次次可以得逞。
久而久之, 哥哥也就習慣了, 隻要是他想要的東西, 哥哥都會讓給他,但前提一定要是這件東西是哥哥喜歡的。如果這件東西連哥哥都不喜歡的話,那一定不是好東西,他宋熙臨才不稀罕。
顧晚風當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弟弟。阿臨很乖,卻又時常很任性,總是喜歡搶他的東西。年幼時,每當父母逼迫著他把東西讓給哭鬧不止的弟弟時,他都會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直接上手暴打弟弟一頓。
但到最後他都會把東西讓給阿臨,因為那是他的親弟弟,他也不忍心看著他一直哭鬧。
全都是一些類似於頭盔的身外之物,讓了也就讓了,掉不了兩斤肉。
顧晚風當即就點了頭:“行。”隨後,他將自己經常戴的那頂黑色頭盔遞給了弟弟,自己戴上了這頂紅色的。
然而霸占了哥哥的頭盔之後,宋熙臨的內心並沒有產生出久違的滿足感。二十年的歲月很長,足以改變一切,哥哥擁有著太多他所沒有的東西了。
頭盔是死物,哥哥不在意,才會讓給他。
在意的東西,哥哥提都不會提一句。
他真的很羨慕哥哥,甚至是嫉妒。意氣難平。
但他終究是他的哥哥,是他的手足至親……宋熙臨一邊嫉妒著他的哥哥,一邊愛著哥哥、敬佩著哥哥,不然他不會像是個小孩子一樣興衝衝地坐上摩托車的後座,像是小時候哥哥說要帶著他去山裏抓兔子一樣激動。
等宋熙臨戴好頭盔之後,顧晚風對他說了聲:“坐穩了。”
宋熙臨點頭,雙手扶穩了顧晚風的雙肩:“嗯。”
頭盔之下,顧晚風牽起了唇角,同時擰轉車把,發動機“嗡”的一聲響,黑色摩托車如同一道閃電似的竄了出去。
宋熙臨的司機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司徒朝暮:“咱們倆怎麽辦?”
司徒朝暮毫不遲疑:“上車,跟著。”說完,她便拉開了邁巴赫副駕駛的車門,迅速上了車。
宋青山的司機也朝著自己老板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宋青山的視線卻緊緊地追隨著那輛漸行漸遠的黑色摩托,許久後,輕歎口氣,對自己的司機說了聲:“回家。”
他也想跟去,但有自知之明。小風和阿臨時隔二十年才又重逢,他這個老家夥還是不要去打擾了,讓他們弟兄倆好好地敘敘舊吧。他去了隻會掃人家的興。
宋熙臨在東輔當了近二十的大少爺,還真是第一次乘坐摩托車出行。眼角餘光中的一起都在以風速倒退,還是那種呼嘯狂風。縱使隔著一層頭盔,他都能聽到摩托車發動機高速運轉的震動聲和空氣摩擦頭盔外殼的呼呼聲。
真刺激啊。
哥哥還是那麽的狂野,野到不顧他的死活,像是小時候去山裏偷鳥蛋一樣,他說他不敢,怕被鳥啄,哥哥說不會,還特堅定地向他保證母鳥絕對不會那麽快就回來,讓他站在樹下撐著衣服接住他從樹上扔下來的新鮮鳥蛋。結果哥哥還沒從樹上下來呢,母鳥就先飛回來了,鳥蛋全在他這裏,母鳥逮著他就是一頓狂啄。樹上的哥哥平安無事。
每次都是這樣,顧晚風“壞事”做盡,最後受到傷害的人卻總是他宋熙臨,偷鳥蛋是、下河摸魚是、捉野兔的時候也是。挨鳥啄的是他,凍感冒發燒的是他,崴腳受傷的還是他……
宋熙臨在頭盔裏長歎了一口氣,本想讓哥哥減速騎慢點,但話到嘴邊了,卻又礙於麵子沒能說出口,因為哥哥總是喜歡嘲笑他膽小。
欲言又止了好幾番之後,宋熙臨硬生生把已經冒到嘴邊的話改成了:“我們現在去哪?”
“回家。”顧晚風斬釘截鐵地回答說,“哥帶你回家。”
宋熙臨心有所觸,但還是奇怪不已地說了聲:“你現在不是住在庭崗麽?”
顧晚風:“嗯。”
宋熙臨越發困惑:“庭崗在西,你往東跑什麽?”
顧晚風卻反問了聲:“你是不是很久沒坐過摩托車了?”
宋熙臨如實告知:“是,怎麽了?”
顧晚風:“很懷念吧?我帶著你在東輔繞一圈。”
宋熙臨:“……”
真是這樣麽?
宋熙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無可忍地問了句:“是你自己想繞吧?”
顧晚風沉默片刻,幹笑一聲:“平時沒什麽機會,自己騎沒意思,你嫂子又不敢坐我的車。”
宋熙臨:“……”我就知道。
他哥這個人,還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沒變化,還像是小時候一樣,明明是自己想去廚房的高櫃子裏偷餅幹吃,偏偏要拉著他一起,還美其名曰:我給你偷餅幹吃。但他又不愛吃餅幹,每次偷來的餅幹基本都是被哥哥自己吃光了。然而一旦被爸媽,就是他們倆一起挨罰,一起被打手。
還是那句話,明明是顧晚風“壞事”做盡,受傷害的人卻永遠是他宋熙臨。
但“嫂子”這兩個字,卻又令宋熙臨的心中多產生出了一股別樣的觸動。
她一直跟在後麵,他們都知道。
哥哥說她是嫂子,就意味著,不允許他再搶了,甚至不能夠再惦記。
哥哥好像什麽都明白,但不說穿、不戳透,不將難堪之事放在台麵上,不動聲色、雲淡風輕地打破了他的非分之想。
宋熙臨的心頭有些苦澀,有些不甘,有些嫉妒和不服。再度開口時,他的言語間都透露出了些許的陰陽怪氣:“她不敢你就不帶她了?看來你好像也沒多在乎她。”
“還有一輛皮卡車。”顧晚風語調不改,平和從容地回答說,“一般都是開那輛車接送她。”又玩笑著說了句,“她霸道得很,副駕駛是她的專座,今天要是開了那輛車來,連你可能都要靠後坐。”
宋熙臨沒再說話,甚至在接下來的這一路上都是沉默無聲的。
但顧晚風還是載著他繞著東輔城的三環繞了一圈,然後才西轉回家。
庭崗縣城山清水秀,連帶著空氣都淨透了不少,天空更像是水洗過一般藍。
宋熙臨也是第一次來到清渠村,第一次走進那座位於村尾的寬敞小院,目之所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而新奇的。
顧晚風先帶著他在前後院子裏轉了一圈。
司機將車停在了院門口,司徒朝暮推門下車,然後踩著小高跟一路小跑著進了院門。
她這次來的感覺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之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來男朋友家,今天是以下屬的身份陪著老板來老板哥哥的家。一個是私人行程,一個是公事公辦。前者如同回家一般縈繞著鬆弛感,後者則是上班,必須態度嚴謹、一絲不苟。兩者絕不能混淆,不然就違背了職業操守。
待顧晚風領著宋熙臨從後門走進客廳時,茶幾上已經擺好了一整套青瓷茶具,且茶水已經泡好了。身穿襯衫與西服褲的司徒朝暮垂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沙發旁。
宋熙臨不覺有異,直接落了座,但並未坐主位,而是在旁側的短沙發上落了座。
顧晚風坐在了中央的長沙發上,卻沒有坐在正中間的位置,特意往旁側挪了挪,把身邊的位置留出來了。
但司徒朝暮卻一直沒去坐,始終站在宋熙臨左手側偏後方的位置。
顧晚風奇怪地看了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垂眸,看了看宋熙臨,眼神無奈,意思是在說:我正上班呢。
顧晚風了然,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宋熙臨察覺到了兩人的目光交流,回首瞧了司徒朝暮一眼,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立即說了聲:“今天放你假,不用工作了。”
司徒朝暮驚喜不已,像是中了彩票似的,還有些難以置信:“真的麽?”
宋熙臨點頭首肯:“嗯。”
司徒朝暮深吸一口氣,勉勵克製著激動情緒:“好的,謝謝宋總,那我就下班了。”話音還沒落呢,她就踩著小高跟跑了,一溜煙地跑進了顧晚風的臥室,雷厲風行地關上了房門,鞋子一甩,誰都不愛。
宋熙臨都被氣笑了,他到底是有多難伺候?能讓她走這麽幹脆利落?
顧晚風也有些尷尬,畢竟,還有一重兄弟關係在呢,於是他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略帶歉然地對宋熙臨說了聲:“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說完,他也快速朝著臥室走了過去,直接推門而入,然後也關上了房門。
寬敞的客廳裏僅剩下了宋熙臨一人。
望著那間臥室緊閉著的房門,宋熙臨的心頭忽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隔閡感,令他陌生、緊張、不安、無所適從。
入門口的鞋櫃上放著一對互相對拜的情侶擺件,兩個小娃娃的雙手中皆托著一個銅盤,裏麵丟著鑰匙零錢等零碎物品。
長沙發後方的牆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相框,有哥哥和司徒朝暮的旅行照、生活照,還有兩個他不認識的青春期男孩的照片。
窗前的電視櫃上沒有放電視,擺著一堆還沒來及的拆封的快遞盒子,看起來又亂又擁擠,但卻有生活氣息。
這裏是家,卻不是他的家,而是哥哥的家。
是哥哥和嫂子的家。
哥哥已經有家了。
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客人。
顧晚風走進臥室的時候,司徒朝暮正躺在**歇菜,連她自己都感覺奇怪,上班怎麽就那麽累呢?這才上了半天班,她就覺得自己的陽氣要被吸幹了,馬上化身喪屍。
聽到開門聲後,她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為避免會被宋熙臨聽到,等顧晚風關上房門之後,她才說了句:“打住,不要和我說一句話,我已經下班了,不想再去伺候人了。”
顧晚風哭笑不得,滿含無奈地朝著她走了過去,坐到了床邊,連哄帶勸:“你是嫂子,弟弟來家裏做客了,你不去接待怎麽能行?”
“嫂子”這兩字倒是好聽,說到司徒朝暮心坎兒裏了,但她還是心累,疲憊:“我現在隻想去卸個妝,解放我的臉,然後脫掉這一套打工人的囚服,換上我心愛的睡衣拖鞋,輕鬆自在地享受我突如其來的美好假期。”
顧晚風不假思索:“當然可以,這是你家,你想怎麽樣都行。”
司徒朝暮撇了撇嘴:“你太不了解你弟了,他難伺候的很,還挑剔的很,最討厭人家在他麵前穿戴邋遢,尤其針對睡衣拖鞋。”
顧晚風卻斬釘截鐵:“他這次一定不會再挑剔你。”他再度重申了一遍,“你是嫂子。”
司徒朝暮再沒吭聲,默不作聲地在**趴了一會兒,無奈地長歎一口氣:“那我總不能真的穿睡衣拖鞋出去招待人吧?像什麽話。”
顧晚風笑了,說:“穿舒服一點就行。”
司徒朝暮白了他一眼,還拍了他一巴掌:“你就是奸詐,一口一個‘嫂子’哄著我,讓我出去伺候你弟弟。”
顧晚風堅決否認:“我可沒!”又說,“你不用伺候他,我自己伺候就行,但你要在我身邊。”
司徒朝暮:“為什麽?”
顧晚風:“因為你是我老婆。”
司徒朝暮的嘴角立即就翹起來了,眉飛色舞的,但很快就又壓住了竊喜的神色,傲嬌十足地從**爬了起來:“我才不是你老婆呢,我就是看在你每天都願意幫我取快遞的份上才勉為其難地答應配合你。”
顧晚風忍俊不禁,然後一本正經地回了句:“感激不盡。”
司徒朝暮屁顛屁顛地去了衛生間,先卸妝,再洗臉,然後脫掉了職業裝,換上了一套舒服得體的休閑裝,牛油果色的短袖配七分長的淺藍色闊腿牛仔褲,又從臥室門口的鞋櫃裏麵拿出來了一雙白色平底板鞋換上了。
披肩的長發也紮起了高馬尾,變成了清爽十足的模樣。素麵朝天,白裏透粉,活力無限。
臥室門打開,司徒朝暮跟在顧晚風身後走了出去,與此同時,宋熙臨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謙遜有禮地看著她,目光中的分寸感十足。
司徒朝暮不禁詫異一怔,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他這一站的用意。
在他起身之前,他們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還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羈絆;起身之後,她就變成了他的嫂子。
那些恩怨羈絆徹底被這一站斬斷了。
他不再惦念她也不再不甘心了,安守本分地退回了弟弟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對待著他的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