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時老板日記:妙手回春時醫生!◎

與往常一樣, 章先生取出象征他身份的標誌性狐狸麵具戴好,撫平衣領的褶皺,邁入西區最受歡迎的十七號賭場。

一進門, 他直覺不對勁。

沒有糜爛的煙霧, 沒有喧嘩的吵鬧, 富麗堂皇的燈光切換成了最適合照明的白色燈光。一群人靜悄悄地圍在賭桌前,透露著精明算計的一雙雙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他混跡十七號賭場好幾年, 第一次遇見這樣詭異的場麵。

章先生抹了把寸草不生的大腦門,對不同以往的氛圍感到分外不適應。

他今天來是為了花錢確認一樁秘聞的真實性,可賭場太安靜了, 即便他找到接頭的交易人也不好意思現場交流,在毫無遮擋的環境裏談論不堪入耳的秘聞內容活像裸奔。

不自在地吸吸鼻子,他就近扯過旁邊因體型瘦小不敢往裏擠的一個觀眾。

被扯住手臂的猴臉猴臉男人不耐煩地扭過頭, 正打算動手, 在看清來人臉上的麵具後立刻賠上討好的笑, 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哎喲,原來是章先生,您找小的?”

章先生點頭問道:“賭場發生什麽事了?”

“您這會兒才來,可錯過了一場好戲,有個小姑娘砸場子呢。”

猴臉男人來得早, 把今天發生的一切全看在眼裏。

章先生驚奇:“這麽大膽?”

“小孩有點兒本事, 撲克、輪/盤、骰子沒她不精的,已經連贏了八把。”

“八把?用異能作弊了?”章先生下意識不相信。

“不不不。”猴臉男人果斷搖頭, 朝某個位置努嘴,“您瞧那邊, 異能檢測裝置擺著呢, 她周圍的異能波動自始至終保持在未刻意收斂的正常外泄頻率, 沒有較大起伏就說明她沒有主動使用過異能。”

心電圖似的儀器上波段相當平穩。

“有點東西,也就是說再贏兩把賭局賭王就得出來了?我也有兩年沒見到他本人了。”章先生往人群看去,思索著說道。

猴臉男人笑了笑:“那您是見不到了。”

“為什麽?”章先生看他。

“前麵不過是開胃小菜,您猜他們最後一項要比什麽?”

章先生並不在意他的刻意賣弄:“願聞其詳。”

猴臉男人神神秘秘地附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句話。

章先生眉峰微挑,隨即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了。”

猴臉男人預見鮮活生命凋零的結局,同樣故作遺憾地搖頭:“可不是,挑戰賭王的一批接一批,走到最後一局的隻有一個人,下場呐……嘖。”

他當然不是同情小姑娘,而是遺憾遊戲結局沒有懸念,太沒意思。

他們對話的間隙,賭王派來執行第九局的賭徒穿越人群來到賭桌中央。

章先生借機會看清了攪動賭場風雲的年輕女孩。

女孩戴著滑稽的麵具,整個人靠在沙發裏,修長的雙腿交疊,一隻手撐著下頜,另一隻手隨意地翻轉撲克,光與影在她身上交錯,大半張臉陷進黑暗裏,光線下暴露的笑臉嘴角輪廓銳利。她的視線鬆散地落在把玩撲克的手上,分明沒有看人,偏偏讓人感覺到她在平等地蔑視在場每一個人。

章先生莫名覺得這股氣質說不出來的熟悉,在哪見過一樣。

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斷定不是最近見過,那麽在哪呢……

章先生絞盡腦汁回憶,另一邊人群聚焦在中央賭桌旁。

四麵八方的視線集中在荷官正在動作的手上,賭場內一時間安靜到隻聽得見洗牌聲。

時冽腰部長時間沒有支撐有點酸,甫一挪動,一道豪氣的大嗓門提醒她:“姐們兒別動!我馳騁賭場多年,閱人無數,敢打包票這是震懾力最足的大佬坐姿!”

時冽頓住。

“眼神!注意眼神不要聚光!一定要無所謂!把他們都當垃圾!”上方吊燈尖叫。

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思想鬥爭,時冽倒了回去。

裝逼不可半途而廢,不然太對不起她發麻的八塊腹肌了。

剛才的聲音足夠響亮,然而在場的其他人要麽在盯荷官,要麽小聲打賭誰能贏,沒有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姿勢維持那麽久,我家冽冽腰會酸的嘛。”另一道稚嫩的童音說,語氣裏飽含心疼。

大嗓門樂嗬:“忘了忘了,不好意思啊姐們兒。小朋友你放心,我這就給你家主人鬆弛鬆弛。”

下一刻,時冽感受到沙發化身按摩椅包裹住了她酸脹的肌肉,手法專業,力道適中,極其舒適。

“嘿!左邊的朋友們再亮一點,讓我們把光聚攏在必勝的挑戰者身上!右邊的朋友們請拿出剛出廠時的光輝,讓我們把場子燥起來!中間的照明務必發揮出百萬燈光師的專業能力,保持我們C位身上的絕美光影!”吊燈豪氣萬丈,主動承擔起總指揮職位,統籌燈光工作。

華麗的吊燈照射著璀璨糜爛的光束,自然垂下的水晶燈墜折射出的散光均勻分布在壓抑擁擠的室內。

“你有沒有感覺賭場突然變亮了?”有人敏銳察覺到光線的變化。

“後台調燈光了吧,看來賭王很重視這場比賽。”另一人猜測。

“開始吧。”

烏鴉使了個眼色,賭王為時冽安排的第九局的對手應聲上前。

近距離之下能看到他鼻尖細密的汗珠。

賭徒見證過前麵八個人的落敗,手心不住冒汗。

怎麽會這樣!前八局究竟輸在哪裏?雖然說他們的千術不如賭王般出神入化,但好歹混跡賭場多年鮮少失手。一次兩次是巧合,那麽八次呢?每下場一個人,他便攔住詢問細節,可每一次對方隻是呆滯地搖頭,小聲念叨不可能。

不怪他們精神恍惚,迎接輸家的是賭王滔天的怒火。

荷官將牌放在二人中間。

賭徒死死盯著時冽的雙手,不放過她任何一個小動作。

他蜷起的手指微微顫抖,然而他聽不到——

他的外套:“左袖黑桃A,右袖紅桃A。”

他頭頂的大燈:“方塊A和梅花A在領口,我看到了哦。”

他脖子上的吊墜:“方塊K紅桃K和一張梅花 20,這牌不錯呢。誒誒誒,這哥們兒要出老千!”

出現在他手中的方塊A:“他剛才摸下巴順手把我跟梅花 20對調了,好一招瞞天過海,這麽多雙眼皮子底下不露痕跡,這手速比起賭王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在這麽多人的圍觀下換牌自如,時冽也不得不讚歎對手千術出色。

又或者有人看破了但是想看笑話所以不說。

可惜遇到的是她。

時冽手中的牌羞答答地道:“漂亮姐姐別怕,我們一定幫你贏!另外你介意談一場跨物種的戀愛不?”

“想都別想啦!”其他牌一致喊道。

時冽的對手在確認自己的底牌後將牌背麵朝上放在桌麵,而後狀似無意地掃過某個角落,看清時冽底牌後長舒一口氣。

一張J兩張K,比他的牌小。

緊盯時冽放下牌後,已知結果的他終於放鬆了些許。

可馬上他又緊張起來。

那個女孩不做手腳麽?還是說換過了?可他從頭到尾緊盯,沒見她有換牌的起手動作。

想到前麵八個人的下場,他忍不住再次掀起底牌看了一眼。

K,K,A。

他猶豫了一下,思考要不要保險起見把牌全部換了。

趁著注意力都在對賭的兩人身上,荷官指尖微動。

賭徒注意到這一幕,接收到他傳達的意思是方塊J,黑桃K,梅花K。

瞧見正對麵的時冽百無聊賴玩起了指甲,他收回了袖口的牌。

牌到了荷官手上,再厲害也無法從他們的人手裏調換撲克牌吧。

荷官行完禮後上前。

他伸手翻開了兩邊的第一張牌。

黑桃K和方塊K。

“都是K。”

他小心地觀察賭徒的臉色,見對方沒有異狀才翻開第二張。

梅花K和紅桃K。

“還是K。”

他偏頭看向時冽輕鬆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他主持的前八局賭局,貌似又看到了某種作弊都無法改變的固有結局。

他深吸一口氣,認命般翻開最後一張撲克牌。

“方塊J……”

賭徒鬆了口氣,牌麵沒變。

“對梅花 20。”

“不可能!”賭徒“噌”一下站直身體,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

眼底劃過果然如此的意味,荷官沒有感到非常意外,照例言不由衷地朝時冽說:“恭喜您小姐,您又贏了。”

賭徒跌跌撞撞撲到牌邊,抽出那張熟悉的梅花 20又哭又笑。

他明明把它換走了!他始終盯著對方,卻不想沒看住自己手裏的牌。

完了,賭王不會放過他,他和前麵八個人沒什麽不一樣。

烏鴉微微抬手,立刻有人將賭徒架走。

時冽不緊不慢地拾起掉落在地的梅花 20,麵具後的笑顏明媚燦爛:“看來今天運氣站在我這一邊。”

烏鴉揮揮手,侍者恭敬地端出一個蓋著藍布的盤子,看戲的眾人立即讓出一條道,方便他將東西放到賭場今夜兩位主角中間。

掀開藍布露出躺在盤子裏的手/槍,烏鴉細長的眼盯住時冽,聲音泛著陰冷:“最後一局,我來和你賭。”

“隨你。”時冽並不在意她對麵的是誰。

反正她會贏。

“能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嗎?您為什麽一定要見賭王先生?”烏鴉忽然問道。

時冽也沒遮掩:“我要拿到銷金拍賣會的入場券。”

烏鴉麵容冷了下來:“您不覺得您太理直氣壯了嗎?”

時冽無辜地看著他:“你誤會了,我是正經來做交易的,我手裏也有賭王先生需要的東西。”

“賭王先生應有盡有,恕在下想不出來先生會缺什麽東西。”

時冽直接忽略他語氣中的諷刺,麵不改色說起了瞎話:“其實我是一名醫生,聽說賭王先生不良於行,我夜觀天象今天是個維修,哦不,治療腿傷的好日子,所以來了。”

烏鴉氣笑了:“小姐,您是在挑釁我嗎?”

時冽驚訝:“怎麽會,你錯怪我了,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我專門為醫治賭王先生的腿而來。”

烏鴉冷笑:“那您可以請回了,混沌星最頂尖的醫療團隊隨時為我們先生待命,不需要不知名小魚小蝦做無所謂的舉動。”

“是嗎?”時冽眨眨眼,“可是對症下藥,不應該找一位我這樣優秀的心理醫生嗎?”

烏鴉臉色猛地沉了下去,厲聲喝道:“你都知道什麽!”

時冽懶散的語調似笑非笑:“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麽呀?”

烏鴉意識到了眼前人的棘手,無法再將她和年少輕狂試圖挑戰賭王一戰成名的人混為一談。

她說出了太多隱秘,無論如何都不能放她安穩踏出這片地盤了。

他冷靜下來試著套話:“既然你說你是一名心理醫生,那不妨講講你治療患者的手段。”

“要剔除他的心理陰影很簡單。”時冽笑容擴大,“成為他新的陰影嘛。”

烏鴉徹底丟棄虛偽的假麵,冷聲道:“沒有人可以對賭王先生不尊敬,您會為此付出代價。”

時冽歪頭:“你很篤定?”

“是的,除非死人。”他自上而下俯視時冽,想要看到她表情的變化。

讓他失望了,時冽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兩人三言兩語決定下了這場賠上性命的賭局。

“左輪遊戲,想必您聽說過。”烏鴉把左輪擦拭幹淨後擺在中間,抬起眼看向時冽,“您是唯二走到這一步的客人。”

時冽審視著賭桌中央的左輪,沒有給他想要的反應,隻平常地問:“是麽,前麵那位呢?”

他微微一笑,狀似惋惜地搖頭:“當然是留在這場遊戲裏了。他和您一樣被幸運之神眷顧了九次,可惜在最後一局花光了所有運氣。”

時冽同樣遺憾地搖頭:“我當我是第一個打你臉的人呢,可惜有人捷足先登了,不過還好,他留了最後一局給我發揮。”

“希望您被子彈洞穿的時候也保持著這份自信。”

“那得看幸運子彈會眷顧你還是我了。”

“拭目以待。”

你來我往的戰前宣言告一段落,烏鴉打開彈巢,往裏投入一顆子彈,而後撥動輪/盤。

無人看到的漆黑口袋,幾張碎紙片躍躍欲試:“輪到我們出馬了!冽冽要我們做什麽呢?”

“如果子彈對準冽冽,大約要我們卡住出口?”

“這個我們做不到吧,再怎麽樣我也隻是紙片而已。”

“要不模擬子彈給那隻臭烏鴉一槍?這個我們練過!爆發力絕對夠!”

“或者移動轉輪,讓子彈永遠朝向對手?”

“反正有冽冽操控,我們放輕鬆就好,冽冽沒有示意我們就不要打亂她的節奏。”

直至彈巢停止旋轉,膛室與槍管對齊,烏鴉才慢悠悠放下左輪,抬頭直視時冽:“女士優先。”

時冽讀懂他語氣裏的挑釁,並欣然接受這份挑戰。

“賭場上的遊戲應該遵循弱者優先的原則。”她將皮球踢了回去,攤開手掌擺出邀請的手勢。

碎成灰塵粒的紙片洋洋灑灑落在槍上,並迅速在槍管內部匯聚。

“紙片待命!”

“使命必達!”

但是時冽沒有控製它們做什麽,隻暫留它們在管道內呆好。

烏鴉頓了頓,重新執起槍,很坦然地說道:“您不需要擔心我在槍上動手腳,眾所周知,我們賭場誠信至上,如果不放心可以由您來重新轉動輪/盤。”

時冽聽了總感覺想吐槽什麽,她咂舌:“你不覺得在這樣的環境裏討論莫須有的誠信,很像開了槍說是子彈動的手嗎?”

不就是扯淡?

“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我們老板也非常希望見到您,但是規矩不可廢。”烏鴉嘴角弧度不變,依然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由我為您排除掉一個答案。”

他微微抬起下巴,對準自己胸口開了一槍,整個過程果斷到眼睫都沒有顫動。

顯而易見,空槍。

“尊貴的客人,輪到您了。”

他放下槍,又補了一句:“我期待您的魄力。”

觀眾完全不掩飾他們的傲慢,彌散著惡意竊竊私語。

“不愧是賭王的得力助手,論魄力和膽量,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丫頭拍馬也比不上。”

“閱曆擺在這,第一槍就慫,不如直接認輸。”

“讓我想到了上一個賭到第十局的年輕人,前幾局多大的傲氣,結果還不是跪下求賭王饒他一命。”

還有人吹了個輕佻的口哨:“我迫不及待看她痛哭求饒了。”

時冽將銀色左輪握在手裏端詳了會兒。

“它很漂亮。”她說。

烏鴉眯了眯眼:“您要是想要退縮還來得及,隻需要卸掉一隻手臂向賭王先生賠禮道歉即可。”

時冽緩緩笑了。

化成麵具的光腦瘋狂尖叫:“啊啊啊冽冽太好看了我暈了!這是我一個物的福利好耶!”

尖叫完它冷靜下來說:“冽冽要用異能了嗎?要不先讓紙片們確定一下子彈在第幾個軌道?”

時冽沒有按照光腦想象的來,而是用閑聊的口吻說:“我不喜歡你們老板傲慢的嘴臉,一個懦弱到因為心理陰影再也無法挺直脊梁的膽小鬼。”

賭王惜命,星際時代斷手斷腳都能重裝,沒道理放著瘸腿這麽大一個弱點不醫治,所謂“英雄的勳章”乍一下唬唬人可以,細想實在說不通。擁有最頂尖的資源和地位還非要拖著一條刮風下雨膝蓋酸痛的病腿,從來不在人前晃悠,隻為在江湖傳聞裏裝裝逼,反正時冽不信。

賭王始終沒有醫治隻剩一種可能,他的腿是好的。

既然他沒有殘疾,為什麽會跛腳呢?

她想起陳老鋤話裏話外對賭王的不屑,在聯想賭王怕死的個性,很輕易就推斷出了結論:

賭王有無法克服的心理陰影,來源於讓他留下殘疾的那個人。

時冽舉起槍抵住太陽穴。

這一刻在場的人和物齊齊定住,四周的空氣隨著一起凝固。

他們聚精會神注視著時冽的動作,麵具下所有麵孔揚起觀看好戲的模板笑容,興致沸騰卻透著森冷的寒意。

“冽冽……不用異能嗎?”貼近她的光腦小聲詢問。

時冽懶洋洋地笑著,以扣動扳機回答它的疑問。

“嗒。”

空槍。

非生命體們為她鬆了口氣。

“太危險了姐們兒!你的異能那麽強,得用啊!”

“緊張死物了,快快快,檢查一下彈道,爭取叫烏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時冽放下槍,淡淡道:“和膽小鬼擁躉的對決,用任何手段算我輸。”

話傳到烏鴉耳朵裏,聽上去是時冽對他的挑釁。

他沒有理會,對空槍的結果也不意外,臉色不變準備接過左輪,卻撈了個空。

時冽緩緩抬手,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再次將槍口抵住腦袋。

“我看不上你們怯懦的老板,也看不上你們不入流的小手段。”

她在氣定神閑的話語裏又一次扣動扳機。

“嗒。”

還是空槍。

烏鴉迎賓似的表情終於出現一絲龜裂,他慌忙阻攔:“這位客人,你該遵守……”規則。

“但是我享受遊戲的過程。”時冽慢條斯理地擦拭槍管,截斷他剩下的話。

她的視線緩慢掃過在場所有人:“相信你們也是。”

左輪遊戲有個非常有趣的地方。當參與遊戲的人開出第一槍,觀眾都希望看到她腦袋開花,但當她無限接近死亡,他們又開始期盼她活著。

觀眾們被緊張的氛圍刺激到赤紅了眼,他們凝視著賭桌前最耀眼的焦點。

期待了那麽久鮮血開出的爆炸之花,偏偏在她主動迎上死亡後他們不想見證這一幕了。

輪/盤旋轉,空槍的概率越來越小,她會自尋死路,還是會痛痛快快贏下這場勝利?

天平開始傾斜,他們開始期待,期待一場絕地反殺。

似有若無的嗜血氛圍中,時冽再次抬起手。

“嗒。”

依舊是空槍。

眾人屏住呼吸。

食指最後一次搭在扳機上,時冽一派沉靜,漆黑的眼眸猶如幽深的寒潭,無論往其中擲入多大的石子也無法激起一絲漣漪,她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鎮定,仿佛有二分之一可能死亡的人不是她一般。

“我可不會輸給膽小鬼。”

賭王先生,你鼓動惡鬼撕咬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被惡鬼盯上?

“嗒。”

最後一發,空槍。

鋪天蓋地的歡呼聲響徹十七號賭場。

烏鴉僵硬地站在原地,臉色灰暗一片。

時冽把左輪放在賭桌上,推向對麵:“從弱者開始的遊戲,在弱者手裏結束。”

事態超出了烏鴉的預期,現在他不光要麵對咄咄逼人的時冽,還要考慮之後麵對老板的滔天怒火。

拳頭緊了緊,他好半天才從喉嚨口擠出一句:“你贏了,我會轉告先生。”

他盡力繃住表情,彎腰行了個紳士禮就準備拿起左輪離開。

“不用了。”

時冽在烏鴉的手夠到左輪之前率先按住,同時視線帶著濃濃嘲諷投向特質玻璃的方向。

“見賭王先生一麵真不容易,你們的流程太複雜。”

話音未落她便猛地抽手,槍口指向二樓落地窗方向。

黑洞洞的槍口直直對上黏在防爆玻璃後的眼。

即便清楚槍裏沒有子彈,玻璃也是特製的防爆款,賭王的心頭還是“咯噔”了一下,扶在窗邊的雙手不由自主離開原位,略微後縮。

“我親自喊他下來吧。”他聽到獲勝的挑戰者這樣說道。

賭王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絕佳的視力,他遙遙望著銀白色槍管聚力膨脹,瞳孔猛縮之際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槍口便迸發出爆裂的破空聲。

“砰!”

伴隨時冽風輕雲淡的話語,子彈飛速逼近,似乎下一秒就要擊穿他的頭顱。瞬息之後子彈卷席著氣流極速衝擊在玻璃上,破碎的彈片就這樣他眼前炸裂開。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那抹尖銳白色碰撞後擦出的火星,像極了七年前摧毀他一切雄心壯誌的那枚銀白色子彈。

特質玻璃完好無損,然而後方的賭王接連後退,兩腿一軟癱坐在地,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走路姿勢恢複正常,一瞬間遺忘了放置於手邊的金色權杖。

後背瞬間浸濕,他打了個冷顫,額角不住冒出冷汗。

“她不可能開出這一槍!”他失聲呢喃,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瘋了一樣重複同一句話。

他死死盯著樓下纖瘦的身影。

那把左輪帶給了他留下難以磨滅陰影的輸局,即使治好傷口也落下了永遠的殘疾,七年來他一直把槍鎖在保險櫃最裏層,隻在有人挑釁他時才會拿出來,每當他用這把槍逼迫人跪地求饒,陰暗的心態就會給他帶來掌控別人生死的愉悅。

這些年他一遍又一遍擦拭槍管,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內部結構特殊,市麵上流通的子彈裝進去都會悶掉,而裏麵唯一一發有效子彈早在七年前穿透了他的左腿。

七年裏他花費了巨大的財力、人力,都無法找到和它型號相匹配的子彈,足以說明這把槍是那個驟然消失的人獨一無二的傑作。

所以她絕不可能開出這一槍!

不該出現的子彈擊碎了他的洋洋得意,同時將塵

封已久的那扇大門“轟”一下炸開,本涇渭分明的過去與現在不停碰撞、交織,直至融合,鎖在門另一邊的可怖片段卷土重來。

一樓大廳裏滑稽的微笑麵具與記憶中巧笑嫣然的臉逐漸重疊,五感混著記憶閘門敞開,他聞見了撲麵而來的鐵鏽味,一如當年鮮血飆濺到他的臉上,死神的鐮刀抵在他的喉嚨邊,而他隻能趴倒在地上抱著左腿痛到扭曲麻木。

他好像又見到那道身影,含著漫不經心的笑挑眉看他,不溫不火的態度帶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傲慢。

靈魂震顫的深處傳來清亮的女聲,

——“你就是賭王?我趕時間,一局定勝負好了。”

——“那我選左輪遊戲,挺想看你被爆頭的。”

——“喂,別哭呀,願賭服輸好不好?你贏了幾十年別這會兒輸不起啊。老實說我看不上你這種人,你要拽就拽徹底,傲慢和懦弱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很丟臉誒。”

——“算了算了,正好我的地圖上缺一塊指示牌,倒是可以給你個活下去的機會,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混沌星聽說過吧?”

賭王努力直起癱軟的身體。

“她回來了!是她回來了!她擁有我的行蹤情報,槍裏出現了一發匹配的子彈,還清楚我的心理問題!”

“有叛徒!”

他身邊有叛徒!

他深吸一口氣,神情陡然間變得陰鷙。

“不能讓她活著走出這裏,七年前我沒有準備,現在我有錢有權有絕對安全的防衛力量,再也沒有人能威脅我!”

賭王永遠不會知道根本沒有所謂的叛徒,隻有一塊與他朝夕相對的玻璃牆,不受控的危機感讓他慌了陣腳,第一反應要在自己的領域中摧毀威脅他安全的人。

時冽滿意地收回左輪,眼角觀察到幾張散落的紙片繞開人群晃晃悠悠遛回來。

“耶,任務完成!”

“好棒好棒!也謝謝玻璃配合我們製造槍擊聲呀。”

“該我謝謝你們嚇退了賭王,不然他要繼續拿臭臉跟我貼貼。”

“剛才嚇死我啦,冽冽堅持不用異能,話說冽冽怎麽知道他槍裏沒子彈的呀?”

“唔,不知道,反正冽冽一定比他們所有人都聰明就對了。”

趴在口袋裏的手套譏諷道:“賭王惜命成這樣,跟在他身邊吃了那麽多年紅利的人哪能舍得輕易玩命。”

“這麽一想也對,但還是太冒險啦,就怕有個萬一。”光腦說。

手套接著說:“其實開完第二槍我就判斷槍裏沒子彈了,相信冽冽也是在那個時候確定的。”

有物問怎麽確定的。

它解釋:“臭鳥那麽想要冽冽死,看到空槍卻沒有反應,也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他表現得太冷靜,早就知道結果一樣的冷靜。”

其他物聽完它的分析後恍然大悟,繼而追問:“那如果他們沒開第一槍不就露餡了?”

“他一開始就挑釁冽冽,裝模作樣讓冽冽開第一槍,但是按照正常的腦回路,賭場提供的槍是有可能做手腳的,所以冽冽一定會讓他先手,這樣一來回合製的順序下最後一槍冽冽吃得死死的,等冽冽開不下去最後一槍他就會假模假樣收回左輪。如果沒猜錯,他們口中上一個在這個遊戲上死得很慘的人就是這麽輸的。”

“萬一挑戰者沒想那麽多,為了占優勢率先賭六分之一的概率呢?”

“如果他沒開到第一槍,那麽剛才裝逼的人就不是冽冽了。”

“每次最後一槍都開不出來,別人不會懷疑嗎?”

“觀眾才不管,觀眾隻想看他們願意看的,不管是挑戰者失敗祭天還是賭王翻車顏麵掃地。”手套嘲弄道,“再說,剛才冽冽不是幫賭場證明了開得出最後一槍嗎?也就冽冽好心,特意替他們十七號賭場擦亮‘誠信至上’的招牌。”

時冽把它的話全部收進耳裏,抬手拍拍口袋,認可了它的解析。

“哈哈,這麽說他們要感謝我們冽冽呢。”

光腦驕傲:“壞蛋很聰明,但是他們遇到了我們家冽冽,我們家冽冽冰雪聰明天下無敵!”

手套唏噓:“可惜嘍,招牌才擦亮,左輪遊戲要從賭場除名了。冽冽開出最後一槍,賭王現在估計正在幕後懷疑人生。”

賭王迅速從懷疑人生的狀態中轉變回來,下達第一個命令。

本意讓觀眾們將時冽逼到無路可退,不曾想他們反成了監督他執行賭約的利器。

在一眾觀眾的虎視眈眈下,時冽被恭恭敬敬請上二樓。

“您醫治好了先生,如您所願,這張入場券歸您所有了。”烏鴉悄無聲息站到她身邊,單手舉托盤遞到她麵前,托盤上擺著一個小匣子。

時冽輕飄飄瞄了眼,隨手把匣子揣進口袋。

“您不檢查嗎?”烏鴉說。

時冽瞥他一眼:“賭王的人品我信得過。”才怪,她聽到入場券高談闊論跟匣子打賭今天換不換主人的聲音了。

烏鴉緊繃的眉眼稍微舒展開,顯然對她的回答很滿意。

“人我見到了,東西也拿到了,交易結束。”東西到手,時冽轉身就要往一樓走。

一隻手臂擋在她身前。

時冽抽出插兜的手:“還有事?”

烏鴉:“不用緊張,樓下那麽多人看著,我們一定安全護送您離開賭場,隻是賭王先生想和您說幾句話而已。”

“那就帶路唄。”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帶路。

登上二樓封鎖的區域,時冽一眼就看到與她遙遙對立的中年紳士。

想象中貪生怕死的賭王會是賊眉鼠眼的矮小形象,沒成想對方身穿筆挺利落的白色西裝,手下拄著一根金色手杖,外表竟然算得上風度翩翩。

細看下時冽發現他的站姿和普通人別無二樣。

“喲,看樣子我真是妙手回春。”她忍不住誇起自己,鼓著掌讚歎不已。

賭王站立在玻璃窗前,聞言溫和的表情險些沒繃住。

他吸了口氣,強裝鎮定道:“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見到勝利者的真容。”

“當然沒有。”時冽果斷拒絕,奇怪地看著他,“不然我戴麵具幹嗎?”

賭王噎住,抓著拐杖的手指指尖隱隱泛白。

“哦對了,忘了還你。”她拿出左輪掂量幾下,食指挑起挽了個花,握住槍管遞過去,“槍不錯,結構很新穎。”

使用的時候她調轉異能查看過裏麵的結構,有種眼前一亮的驚豔感。

早幾年她做過相似結構的槍械,使用配套型號的子彈威力巨大,想著等擺脫黑戶後申請個專利說不定能賺點小錢,沒想到別人也製作出了這種構架,看來英雄所見略同。

製造這把左輪的人非常富有創造力,作為一名機械師,她對陌生創造者升起了惺惺相惜的情感,真想見一見這位有思想的同行,要是有機會交流,她們一定會在槍械製造上產生共鳴。

賭王望著她握住左輪的手有片刻失神,自說自話道:“真是懷念,七年了你一點沒變,我一度覺得我已經忘了。”

“我又輸給了你。”他一下仿佛蒼老了許多,“果然是你,也隻有你。”

時冽思緒一轉,試探他:“你七年前見過我?不會認錯人了吧?”

他咬了咬後槽牙:“怎麽會認錯,你化成灰我都認得。”

時冽挑眉:“你認錯灰了?我麵具沒摘呢。”

賭王深深望她一眼:“我認得你的氣質和說話方式,想不到你不記得我了。”

“說半天你還沒說我是誰呢。”時冽眼底湧上探究。

又是一個七年前認識她的人,過去她究竟幹過哪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送客。”賭王疲憊地揮揮手,吩咐人送她離開。

“別說一半啊,方便問一下設計者是哪位機械師嗎?我很欣賞她的作品,有空聊聊啊。”

時冽還有疑問沒得到解答,卻被烏鴉攔住去路。

他說:“我們先生需要休息。”

時冽不明所以,隻看到烏鴉扶住賭王。

“什麽鬼,講得不清不楚的。”她從茶幾上順了兩個橘子,一邊剝一邊吐槽。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賭王撇開手杖,完全不見方才懷念的神情,暴露本性陰狠地道:“你有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

烏鴉恭敬低頭:“我會讓她完完整整離開您的領地,沒有人能指摘您的作為。”

“你最好做到。”賭王冷哼。

烏鴉遲疑了一瞬,又說:“探測儀顯示她的異能隻到B級,和您說的S級以上並不一致,會不會她不是您認識的那個人?”

“我不可能認錯她!”賭王想起七年前被踩在腳下的過往,話中皆是忌憚,“即使異能退化你也千萬別小覷她,她的能力和武力相關,當初單槍匹馬挑了一個星盜老巢。收起你的小愛好,務必一擊必殺。”

烏鴉眼底閃過不屑,從前再強,現在也隻有B級的實力,在S級麵前不值一提。

哪怕隻差一個異能等級,那也是難以跨越的天塹,更別提兩個等級差。

賭王陰狠:“我原以為她是來討債的,試探幾句她居然不記得我了。也好,也好,趁她沒想起來,必須做到不留禍根。”

“我明白了,先生。”

再次出現在一樓視野裏,時冽心情很好地跟人群打招呼,在眾人的目送下哼著跑調的歌邁出十七號賭場大門。

“她會死在哪?”猴臉男人自言自語般說。

“興許能跑掉呢。”

“跑不掉的,探測儀顯示她的異能隻有B級,周圍也沒測出機甲裝置,剛才巡邏隊進來說外邊沒人接應,她拿什麽跑?”

“啊,棄子嗎?隻為了膈應一下賭王?挺可惜的。”

“你猜她背後站著的是誰?”

“猜不到,很少有人培養賭博的人才吧。”

嘈雜的討論聲中,安靜站在原地的章先生顯得格格不入。

半晌,埋頭苦思良久的章先生右手猛地捶進左手心裏。

“我想起來我在哪見過她了!”

“C- 203星球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