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嫁個女兒◎

方柔送走了沈清清不久,蕭翊便回了府,照例是直奔她的西辭院而來。眼下未到飯時,天氣也正熱著,方柔便叫來了兩晚冰鎮甜湯,先打發胃口。

蕭翊才剛踏出太後的宮殿,何沉已跟他說了沈清清今日去了王府一事。他對此仍有所保留,於是並沒有刻意問起,想要看看方柔的反應。

誰知她倒興致高地主動說起沈清清,說她二人今日聊了些什麽話,又提起令她心馳神往的花程節。蕭翊自然看出了她的期待,轉念想了想,這節日本就是風雅之事,屆時全城百姓赴會,尤其年輕男女更加熱衷。

他深知方柔是個貪玩的、耐不住悶的性子。

那時他被方柔救起靜養在宿丘山,她也時常帶他在山裏散心,說是對傷情恢複好,等到他好全了,又主動要帶他到山下的丘城閑逛。

總歸是隻投林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令他一見傾心。

回到王府,因著時局不穩,他又被皇帝派出去好幾次,也沒閑下來多少時間帶她出門好好逛一逛京城。今日既然她主動提,他也存了花程節帶她玩賞一番的心思,能教美人開懷,他自己也甘之如飴。

方柔得了蕭翊的承諾,心知花程節出遊是勢在必行,一時間笑得極開心,刹那也晃了蕭翊的眼。

他從這份笑顏裏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連他也忽略掉的一些細節,這樣的笑容是獨屬於宿丘山小師妹的,而不是西辭院的方姑娘。

他不由想到了太後今日對他所說,凡事有度。

難道他真將她困太久、太狠了麽?

可蕭翊就是有私心的,他不願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瞧見方柔的模樣,他更不願她明亮的眸子裏可能會裝下其他的人或事,他隻想要方柔全心全意地歸屬於他,眼裏、心裏,隻有他蕭翊一人。

隻是真話是不能攤在麵上說的,深淺全憑個人體會,方柔在白日裏是察覺不到深層意思的,可她最清楚在榻上,在每天夜裏,蕭翊對她的占有欲是那樣深刻。

這幾日蕭翊照樣宿在西辭院,與平日並無分別。

他們糾纏,依偎,同眠,好像美好的事物永遠是沒有盡頭,不會被消耗殆盡的。

可若,這樣的一份美好,隻是偽裝成甜湯的苦藥,慢性揮發的,有致命劇毒,一旦藥效發起來,便隻剩下苦和澀,甚至會將先前的美和好吞沒,丁點不剩。

沈清清時常來王府找方柔,也不會特別頻繁,但是隔一兩日二人總能見麵。她偶爾能與蕭翊見麵,因此心中就更加歡喜。

到最後,蕭翊忍不住調侃,你們竟也處成了姐妹。方柔沒聽出他語氣裏的揶揄,隻說沈姑娘人品高,與她結交是幸事。

一番話說得蕭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笑不言。起碼她是喜歡沈清清的,那之後事情開誠布公地講了,應當不會那麽難接受。更何況,沈清清是個聰明的,識時務的,她清楚地提前預知了他對方柔的感情,日後便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不論王府裏進來多少人,他對方柔的態度和安排都不會改變。

又這樣過了半月有餘,方柔心中懷揣著對花程節的期盼,每日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蕭翊察覺得到這一變化,心情更是舒暢,連帶著對沈清清的態度也親近了些,隻道是因她十分懂事得體,時常到王府與方柔作伴令她開心,沒有那些個世家大小姐的傲慢脾性。

他又哪裏知道,沈清清無非是受了家中長輩嬤嬤指點,深知方姑娘開心了,寧王也就開心了,沈清清初時還不願將蕭翊忽而親近的姿態跟方柔聯係在一起,可到後來,蕭翊無意中誇她有心陪伴方柔很是妥帖,這樣的逞強終是破滅了。

雖是不甘的,可,她迷戀蕭翊對她和風細雨的姿態,他如今也願與她說上幾句閑話。

這是以前都少有的,他說在興頭處,便笑得那樣疏朗瀟灑。那是她愛慕了多年的阿翊哥哥,這情愛,她太想抓住,將蕭翊的心牢牢抓穩。

三個人,各有思索,卻又互不幹涉那般,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這一日,蕭翊在朝上又與蘇太傅針鋒相對,兩人近乎吵起來,最後還是以皇帝訓斥蕭翊、安撫太傅收場。

退了朝,這一回同去了太後寢宮,因皇帝在大殿怒斥寧王不孝不義,行事乖張,連天子也不放在眼裏,須得告到太後門前,由聖母發落一番才得老實。

兩人得了正經的由頭,一前一後作著怒氣衝天的把戲,進到殿內,臉上的神情就轉變了。

才落了座,這回竟連皇帝也失了儀態,恨罵了蘇太傅一句老不死的。

起因是今日朝會上,有位太傅黨下的大臣提到蘇老生辰將近,因是半百作大禮,該要召回桃李一同慶賀。

蕭翊自然不慣著,列舉種種不該大辦,不該鋪張,不該調子太滿。

這番話氣得蘇太傅沒忍住,說既然都為臣子要作表率,寧王殿下的大婚典儀是否也不該鋪張,不該大操大辦,更何況他本也不想擺宴,是門下弟子諸多,三番四次主張提辦,須得表了恩謝師長。

蕭翊便又暗諷他是個短命的,如此才落了皇帝責罵。

而蕭翊和皇帝都心裏清楚,蘇太傅這是動了拉攏丘城雲尉營的心思,一心想要明確他那戰神徒兒裴昭將軍的心意,最好是趁此生辰擺宴的良機拉他入營,再擴勢力。

蕭翊當初前去丘城,明麵上打著犒賞三軍的旗號,實則是密查戍邊的雲尉營被蘇家勢力滲透多深,二來籠絡丘城可用之人,確保邊關安寧。若有朝一日皇帝將蘇氏連根拔起,邊關不定便是大患,他兄弟二人不得不慎重行事。

丘城雲尉營由裴昭把持多年,他年紀輕輕已立無上戰功,邊關得嚐多年安穩。裴昭更是本朝獨一份的大將軍,自有一眾大殺四方的裴家軍肝腦塗地,這些兵,甚至不那麽聽從天家旨意,盡數算作忠心耿耿的裴家死士。由此,無論是皇帝還是蘇太傅,對此俱忌憚三分。

幸好蕭翊此番前去有所收獲,裴昭雖以前得蘇太傅開蒙教誨,有一份師生情分留存,但並沒有明顯巴結投靠恩師之意。

又一,他發現了宿丘山這一遺落之地,原來在邊境一帶,宿丘山方禪竟也算是個人物,敬仰佩服之人眾多。

若定了宿丘山一派,邊關安穩便握在手中。而陰差陽錯成了他救命恩人的方柔,便是其中重要一環。

蘇太傅千算萬算到底沒算到,派去刺殺蕭翊的人失了手,而負了傷的蕭翊竟被宿丘山小師妹救起,到最後,這恩人還被他帶回了京城,養在了王府。

皇帝後來知曉了其中內情,所以,無論朝中有何非議,太傅黨如何上書參本,討伐寧王行為不檢,皇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嘴上訓斥,心底偷著樂。

太後素來不參合他們兄弟二人密談,左右宮人也早已遣退,隻留了何沉一人候著。

皇帝:“裴昭依製是到了回京述職的時候,不若順水推舟容了蘇賊的願,也看看這位裴大將軍到底是什麽打算。”

蕭翊垂眸:“皇兄說得是。戲台子總得搭起來,否則太傅大人該動別的心思了,他這回將籌謀擺在了明麵上,倒是少有。至於這位裴將軍,我與他隻在營內打過交道,實在也看不出深淺,正好他回來一趟,京城是個墮仙池,是人是妖總該顯形。”

皇帝冷笑:“裴昭依時啟程,回到京城約莫逢上花程節。你說蘇賊埋了什麽心思?”

蕭翊了然地望了他一眼:“蘇太傅這是想雙喜臨門,壽宴作罷,再嫁個女兒。”

又不屑一笑:“真是一招鮮吃遍天,蘇家這手段多少年了還不知變通。”

皇帝臉色微變,可蕭翊並未看見,他很快就恢複了常態,道:“說到婚事,母後已與我知會,這兩日下名目到你府上開始采辦。母後做事一向有準,我便不再多問,你知曉此事就好。”

蕭翊應下,想到皇帝先前又提起了花程節,腦子裏正事過去,便又掂量起到了那日,她該帶方柔到何處尋樂子,遊園又或踩青,要麽教她打馬球也好,她是個好動的,該會喜歡這世家風靡的活動。

如此籌謀著,心中已然有了暢想,仿佛方柔的笑顏已在眼前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