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叫出來◎

眾人初到行宮, 頭一天的夜宴最為隆重。

禦廚房從幾日前便開始忙碌,臨到日暮時分,華燈初上,聽雪樓笙歌不斷。

夜宴又為家宴, 各府親眷同案對飲, 帝後端坐最上席, 排場雖大,但仍以和睦團聚為主, 是以席間彼此姿態都很放鬆。

蕭翊和蘇太傅分坐左右最前,身邊各跟著沈清清和蘇玉茹, 兩位女眷早已動筷。尤其蘇玉茹, 吃相那叫一個饕足, 令人見了食欲大開。

裴昭帶方柔坐在蘇太傅鄰座,兩位姑娘湊在一起,偶爾還側身附耳說上幾句私密的話,方柔笑得開懷,隻要她不抬眸,便見不著蕭翊冷得像雪融化水的臉色。

宴席最初很克製, 漸漸的眾人酒足飯飽, 便開始了交際應酬慣有的勸飲風俗。初是小侯爺傅亭揚起的頭, 說恭賀裴昭新婚,他不待裴昭開口道謝, 竟已連倒三杯一飲而盡。

裴昭皺了皺眉,心說來者不善,卻隻得按照聲色場的規矩回了他三杯。

勢頭便這樣起來了, 席間不斷有人起身祝酒, 無不起勢豪飲, 裴昭被架在準新郎官的身份上動彈不得,似乎今夜就是他新婚的大日子那般,非要與他喝個痛快。

裴昭飲酒也是不起臉色的,可方柔察覺得到,他在極力忍耐那陣不適,他的手指藏在案下,微微顫抖著,方柔滿是擔憂地望著他,再顧不上與蘇玉茹私語。

她悄悄挪近了些,在寬袖下握住裴昭的手,細細搓.,磨著他的手心。裴昭微微側過臉,眸色迷蒙地望下來,揚起唇朝她淺淺一笑,悄然搖頭,示意方柔別擔心。

方柔眸色焦急,她瞧出來裴昭此際已意識朦朧,再喝下去隻怕要出事。

可席上那些大臣怎會輕易放過他,一輪罷休,又起新的攻勢。

好不容易得以休戰,方柔便捏了方小帕子,抬手輕輕替他拭去額上的薄汗,裴昭終忍不住小聲歎息。方柔正湊上去,被拍了滿麵的酒氣,一時怔然,過後又心疼地捧了裴昭的臉,將他額前的薄發撥去一旁。

這一舉一動都被蕭翊瞧進了眼裏,可他氣定神閑地坐在案後,舉杯慢飲。餘光察覺到皇帝不住地往他這邊看,誠然,皇帝始終對他的冷漠姿態持有疑慮。

既然如此,蕭翊更不可能提前露了心思,好叫這一幫共犯有了戒備和提防。

大戲未成,戲台子可不能先塌了。

終於,皇帝出言止了這場纏鬥,他瞧出裴昭已至極限,雖是好由頭,不便剛起頭就掃了眾人的興致。可這場夜宴裴昭也非主角,再任由他們胡鬧不休,隻怕傳揚出去有失體統。

筵席散去,兩名內官聽皇帝旨意,隨同方柔將裴昭送回別院。

等到關上門,屋內隻剩二人獨處,裴昭終於鬆了戒備,五指猛一用力,他的手一直握著方柔的腕,她吃痛,卻隻是低低“啊”了聲,心知裴昭現下十分難受。

方柔將他放倒在**,裴昭緊閉著眼睛,額上登時沁出了大簇熱汗,像是濃厚的酒氣開始揮發,要將他體內的熱全都散出去。

她心中急亂,曾聽沈映蘿說過大醉之人出熱汗最易著涼,因此刻是烈酒在催汗,稍不留神極為傷身。

方柔忙叫清月清柳拿來熱水和幹巾,她輕手輕腳地解開裴昭的外襟,見裏衣已被汗打濕,又俯下身,攏起裴昭的的身子,留出一絲縫隙,喊清月合力把那濕衣退下。

她拿著幹巾替他擦汗,微涼的指尖觸上滾燙的胸膛,惹得她心間惴惴,臉卻不合時宜的紅了少許,不免心猿意馬。

她的手勢輕柔,才擦幹那層薄汗,剛要抬起,手腕卻被裴昭猛地捉緊。

方柔手裏的方巾墜落,上身忽然被他朝前一扯,清月清柳悄悄對視一眼,忙埋下頭悄沒聲地退了出去。

方柔的鼻息間盡是濃烈的酒氣,有些嗆人,她卻忍著喘息,抬手撫上裴昭的臉,替他輕輕拭去又新來的薄汗。

“阿柔……”他低聲喚她,眼眸微微抬起。

“先穿上衣裳,蓋好被子,要不該要受涼的。”方柔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五指已被一團熱意包裹。

裴昭氣息粗重,鬆了手裏的力道,讓方柔繼續做完手頭的事。

她替他拉好裏衣,又撚緊被子,這才鬆出一雙手濕潤方巾,溫熱的觸感撫過麵龐,裴昭的內心倍感安寧。

他是醉極了,全靠最後一絲意念強撐著沒在筵席上露短。

等到他躺下,天旋地轉,隻怕仇家尋來輕易可取他性命。裴昭喝多之後慣是不吐的,他全靠自身體質消解烈酒帶來的大醉,如此就更需要靜息休養。

可這回實在太過,席上敬酒之人別有目的,甚至有些瞧不清局勢的散人也蒙頭上來湊熱鬧。

他一人應戰,每個心懷不軌的人站起身皆是三兩杯地敬酒,他無一不從,到最後便是酩酊大醉。

他再次握住方柔的手,力道極狠,已難受到說不出話來。

方柔感同身受那般露出委屈之色,心疼、憂慮,卻又不能替他承受。

“阿弈,你且忍一忍,我讓清月去問問禦廚領些食材,熬些醒酒湯喝下,這樣你會好受一些。”

她站起身,裴昭卻不肯放手:“阿柔,別去……”

他艱難地緩聲說完,眉頭緊鎖著,手裏的力道越加重。

方柔急道:“你這樣會出事的,阿弈。你這般難受,我心底害怕……”

她俯下身子,雙手輕撫著裴昭的臉,“我就在偏房煎藥,哪裏也不去。何況這裏是行宮,聖上和皇後都在此地,我不會有事。”

裴昭的手忽一脫力,方柔輕輕掙開了,她將他的胳膊重新放到被子裏,又喊來清柳看緊裴昭,若有不妥即刻喊人。

她快手寫了張方子,央了清月前去禦廚房一趟,她冒著雪,提了盞燈籠去小廚房,想找合適的爐子和瓦煲替裴昭熬湯藥。

方柔摸了半晌,隻在犄角旮旯翻出個落灰的爐子,卻沒有合適的瓦煲,看來還得麻煩清柳也外出一趟,否則等清月再走個來回,這湯藥也不必再煎。

她將爐子放在小廚房的架子上,提著燈籠往回,屋內的燈卻不知為何盡數滅了。

她心中生疑,方才明明還亮堂得很,難不成是燈芯燒完了不成?

方柔行至門邊,輕輕放下燈籠,忽而一陣夜風狂躁而起,吹倒了燈籠,裏頭的燭火也瞬息間沒了光。

別院徹底陷入了無端黑暗。

方柔心底一沉,心跳忽而變快,她皺著眉,輕輕推開門,也隻是這一刹,她的手腕被緊緊地扣住。

寒風順行而下,吞沒了她的低呼,方柔整個人被猛地一拽,那力道強勢而不容反抗,她無比熟悉。

她被人拉入了黑沉沉的屋裏。

方柔的嘴被捂住,她艱難地在掌縫中尋找一絲喘息的餘地,而後,她聞到了那陣令她心生惡寒的淺淡熏香。

方柔想掙紮,可她很快就被抵在了門上,那被風撲開的勢頭即刻被“砰”一聲悶響扼製。

這份動靜並不算小,可內室卻悄然無聲。

方柔的心底升起了一絲強烈的懼意,那陣久違的、令她無比痛苦的感覺蔓延全身,令她腳下一軟,就要跪跌在地。

她一直被捂著口鼻,眸子裏卻沁起了一絲水汽。

而很快的,她的氣息愈漸和緩,眼皮重得抬不起來,思緒混亂不堪,頭暈目眩,再一次閉上眼,她意識迷蒙。

方柔好似做了場噩夢,夢境與現實有了重疊那般,令她分不出虛實。

她終於在意識沉浮之際適應黑暗,瞧清楚了眼前居高臨下望向她的人。

蕭翊穿著一身墨色常服,布料和剪裁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的臉色陰沉,夜色中更顯傲慢,這是足以吞噬方柔最後那絲抵抗之意的氣勢。

方柔隻覺快要喘不上氣,她的手緊拽著蕭翊的腕,腦袋不住地輕晃著,拚命想要掙出一絲縫隙得以喘息。

蕭翊最終鬆了手,他一揮袖,方柔猛按著心口,大簇大簇的冷冽空氣躥進喉腔,令她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怕了?”他猛地拽住方柔的胳膊,逼她近身上前。

他明知她中了迷藥,做不出反應答不了話,卻還要在氣勢上令她屈服。

她頂著寒氣外出,周身都帶著一絲冷意,貼近蕭翊懷中,又被他暖得發燙的身子一撞,渾身竟冒了一層冷汗。

方柔掙紮,手指本能般掐入蕭翊的掌間,想讓他鬆了勁道逃脫鉗製。可她並不知曉,這樣的動作更像是暴風雨到臨的前.戲,於蕭翊來說隻有增趣,卻無痛苦。

“你還能逃去哪?”他托著她的下巴,貼近她的臉頰輕磨。

隨後,蕭翊扣住她的腕,拉著她幾步行至榻前,方柔不及起身,人已被攏在了他懷裏。

他俯下身來,一手撐在榻上,強勢地按住方柔的臉,鼻息灑落,令她止不住地顫抖。

哪怕是在無意識中,她已本能般蔓延起這陣強烈的恐懼,與蕭翊相處時被絕對主導支配的不適和委屈,在此刻再次席卷全身,令她心驚膽戰。

可在這一息的驚懼之中,她的腦中忽而劃過更濃重的擔憂……

裴昭如何了,蕭翊對他動手了麽?又或他隻是醉倒不省人事,所以未察覺室外的動靜?

她這一份失神被蕭翊真切地看在眼裏,他那絲失而複得的隱忍,在看清了方柔的神色後**然無存。

他克製著心頭的怒意,壓抑著那想要提劍了結裴昭的衝動,哪怕她現在被他用藥迷了心智,任他擺布,她心底仍舊在意著裴昭的安危。

蕭翊的視線回落下來,他看著方柔,隻想好好完成眼前的事。

方柔被他捏住下巴,他的力道深重,像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似得,逼迫她仰起了頭。

“叫出來。”

蕭翊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