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需要我◎

方柔隨裴昭進了雲尉營, 因擇了處隱僻的偏門,所以他們的行動無人知曉。

途中她聽裴昭慢聲解釋,原來她才埋近雲尉營,哨塔的將士就將消息傳去了大帳。

彼時裴昭恰好演武歸來, 粗粗聽了幾句, 心中頗感意外, 他隻身前來探路,當即認出了方柔的身份。

這一路她隻聽不說, 口風緊得很,裴昭見她如此謹慎, 姿態也很避忌, 隻叫她寬心, 先把身子養好,旁的事情日後再細細籌謀。

方柔進得大帳,還沒來得及與他道一聲謝,眼前蒙黑,就這樣昏了過去。

她早已筋疲力竭,又因此際心弦總算鬆了下來, 那緊繃的神思忽而大起大落, 一時間令她的身子再沒有了支撐。

等到方柔神思回攏之際, 她尚未睜眼,隻覺鼻間有濃重的藥香。

帳內已點了燈, 有名素衣小僮在旁看著爐火煎藥,他搖著扇子,聽見床鋪這邊的動靜, 旋即一喜:“醒了, 醒了!”

不待方柔開口, 他一溜煙跑出了帳篷,再回來時,身後跟著裴昭和一名鶴發老人。

裴昭走上前先沒說話,那老人捏起方柔的腕,隨後又按了按她的腦門,旋即笑了:“沒大礙,看來非得好好睡上一覺才踏實。”

他退到一側,像是去查看那小僮煎的湯藥。

裴昭站在她床頭,笑望下來:“你可好些?”

方柔怔了怔,隨即點點頭:“我睡了幾個時辰?”

裴昭低笑著剛要回答,那小僮卻忽然高聲:“幾個時辰?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方柔瞪大眼,神思空茫地望向裴昭,旁的問題一時間竟忘了問出口。

小僮仍不住在說叨:“師父說你脈象急亂,身子虛弱,又因吃了極烈的邪藥導致急火攻心難以壓製,若不是大將軍悉心照顧,你隻怕還得再睡個幾日......”

那老人卻一個木勺拍了下來,正落在小僮後腦勺:“就你話多,麻利些滅了爐子隨我去揀草藥。這幾日你可躲在帳子裏偷閑了,心思野了不少。”

隨後,他領著小僮對裴昭一拜,攆著他的脖子出了帳篷。

裴昭朝他們回之一禮,隨後搬來張圓凳坐在了方柔身旁。

方柔掙紮著起身,裴昭也隻是守禮地輕扶了一把,隨後給她遞來了一杯水。

她慢飲著,隻聽裴昭解釋:“方才那位是軍營的遊醫何觀南,他性子有些怪,你別放心上。”

方柔搖了搖頭,一歎,許多事情忽然不知從何問起。

裴昭隻是淺笑著望向她,臉色和緩:“你靜養幾日,臉色總算沒那樣憔悴了。”

他又替方柔滿上水:“方姑娘,早前我與你師兄見了一麵,謝大俠已知曉你現下身在雲尉營。你在營中好好休養,無需憂慮。”

方柔怔了怔,轉即睜大了眼睛望向裴昭,嘴唇微微一動,卻不敢細問。

裴昭輕笑:“你別怕,我沒有說旁的事情。隻與他講你回到故鄉見親人,因在雲尉營仍有事務處理,所以要晚些與他們團聚。”

她聞言一歎,心弦總算鬆了鬆,感激地朝裴昭報之一笑。眼下她身體並未完全康複,丘城的境況也仍沒有摸清楚,自然不敢貿然與師兄謝鏡頤相見。

就算她想要盡快與親人逃往頌餘,事前也需從長計議,否則極有可能因泄露行蹤惹禍上身。

她默默思慮著,猶豫許久,這才慢慢道:“裴將軍,其實我......”

裴昭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仍是淡笑著:“方姑娘,你若不願意說,我不問,也不好奇。你無需勉強自己,我仍是那句話,雲尉營不興那一套。”

方柔心念一動,有些驚訝地望向裴昭,心中仍有一絲後怕。

這樣高的自我意願,她許久不敢再有,哪怕是不自覺間升起一絲念頭,她都會本能般地在心中再三思量。

而方才裴昭卻那樣輕飄飄地說出來,他說不勉強,也不好奇,全憑她願意。

她默了片刻,望著那簇燈火發出的微光,低聲道:“裴將軍,蕭翊遲早會派人來丘城,還請……請你替我守住這個消息。”

她深吸一口氣:“隻需要一段時日便好,我與師兄和師父團聚後會盡快離開丘城,我們一定不給你惹麻煩。”

裴昭聽她說來,麵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隻是沉默了片刻,才問:“方姑娘,你已有打算了麽?”

方柔本想否認,她垂下頭,咬了咬下唇,卻不願意再撒謊騙人。

於是,她隻沉默相對。

裴昭了然一笑:“無妨,是我不該問。”

方柔心底產生了一絲愧疚,可是,比起冒著風險坦白後需要才承受的擔驚受怕,她寧願當一個知恩不報的惡人。

“方姑娘,你在雲尉營很安全,丘城這幾日也無異常。不過……”裴昭頓了頓,“那些人能跟隨殿下做事,也不會是窩囊廢,或許城中已有異動,隻是我的人暫未察覺。”

方柔聽了裴昭此言,心中一跳,五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被子。

裴昭洞察敏銳,卻隻是說:“你若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便是。”

方柔垂眸不敢與他對視,她不願意再欠裴昭的人情,哪怕他光明磊落地說了出來,他願意幫忙,可是方柔不想再受恩惠。

她隻是慢慢搖了搖頭,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以行動無聲表達。

裴昭沒有強求,情緒也並沒有受到影響:“方姑娘,謝大俠知曉你在營中,隻說讓你安心將事情辦妥,他與夫人一切都好。”

“他還說,你們師兄妹遲早會團圓,不必急於一時。”

方柔怔然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裴昭,身子已開始微微顫抖。

裴昭卻很冷靜:“方姑娘無需憂慮,謝大俠何等聰明,他得知你忽然回到丘城,想必也猜到幾分。莫說你的親人……方姑娘,就連我也曾問過,你在京都過得很好麽?”

方柔望著他,神色尤為複雜,可到最後也隻是別過臉:“不重要了。”

裴昭再沒說話。

小僮再次回到帳篷,手裏捧了一碗藥。他將爐火上煎好的湯藥與手裏這碗混在一起,隨後端到了方柔麵前。

裴昭站起身讓開位置,屋外有人低聲:“將軍。”

他朝外應了一聲,轉眸看著方柔:“方姑娘,你喝過藥便早些休息。待你身體恢複,我會想法子盡快讓你與謝大俠見麵。”

方柔輕聲道謝,接過瓷碗將藥一飲而盡。

裴昭離開帳篷前回頭望了一眼,隻見方柔皺著眉,抬手掩嘴,應是被藥苦著了,表情說不出的靈動有趣。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隨即掀起布幔走出去。

張成素規矩地等在帳篷外,裴昭一出門便朝大帳走,他快步跟上。

“將軍,前些日子入營的新兵已點過數,入了冊,您要過目麽?”

裴昭:“你心中有數便好。”

張成素撓撓頭:“您打算讓方姑娘留在雲尉營?”

“這像什麽話?軍營不容女眷,更何況她有家有親人,待事態明朗便送她回去吧。”

張成素頓了頓:“您這回可是把寧王殿下得罪夠了......”

裴昭睨了他一眼:“你替我看緊些城裏的暗哨,我的腦袋就能多安穩幾日。”

張成素哎了一聲:“我的大將軍啊,那些人蠢得跟豬一樣,才入城就暴露了,讓我盯著他們那不是易如反掌。”

裴昭步子一慢,臉色稍稍緊了些:“我說的不是那些明著來捉人的府兵。”

張成素一怔。

“殿下府中的暗衛身手有多了得,你我早在京城就已領教過。”他低聲,“我至今沒琢磨出來他們互通消息的秘法,也暫未摸透他們潛伏的規律……”

他頓了頓,一歎:“罷了,那些府兵暫無異動,想來暗衛仍未察覺方姑娘的行蹤。宿丘山那邊的人都撤回來吧,方姑娘一日沒現身,殿下一時半會也不會拿方禪大宗作文章,留著人手萬一憊懶,隻怕暴露。”

張成素默默應了一聲。

旋即不免好奇:“您說方姑娘好好的,怎麽忽然跑回來了?難不成殿下他……”

他的表情古怪,似乎是想歪了。

裴昭沒搭理他的非非之意,隻說:“你困住一隻鳥兒,多馴養,也許就太平了。可若是一隻鷹,無論如何也是心有不甘的,勒得緊了,反倒會傷了自身。”

張成素皺著眉,著實不懂,但也不願再深想。

二人一路朝大帳走,途徑新兵營帳,恰好有一隊新人在帳外列隊等候訓話。

那領隊的總兵見著裴昭,忙抱拳一拜:“將軍!”

裴昭微頷首,才要繼續朝前,眼睛從那些生麵孔的臉上掃過,眸色裏閃過一絲疑思,無人察覺,他已與他們錯身而過。

等走到了大帳外,他腳步一頓:“成素,方才那隊新兵,你私下多盯著些。”

張成素皺眉,先應下,這才問:“將軍,可有不妥?”

裴昭默了默,低聲道:“也許是我多想了。”

末了,他改了主意:“你將名冊拿來給我瞧一眼,以防萬一。”

翌日清早。

方柔在小僮的叮囑下喝完湯藥,迷迷糊糊間又睡了不久,帳外有響亮的演武聲,她便徹底沒了睡意。

她利索地收拾妥當,剛打算求小僮去傳個話,裴昭卻已來到帳外。

“方姑娘,打擾了。”他隻在外候著,並沒有直接掀簾子走進來。

方柔站起身,快步走過去給他起了簾,帳外的日光忽然漏了進來,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實在有些不適應。

二人行至案前對坐,方柔手足無措,裴昭卻慢條斯理地翻了杯子,給彼此都倒了一杯水。

裴昭淡笑:“今日再見,隻覺你的臉色又好了些。”

方柔也淺淺一笑,隻說多謝裴昭的悉心照顧,感激何觀南的藥石精準。

裴昭沒與她繼續寒暄,放下杯子開門見山:“方姑娘,若你身體沒有大礙,午後我便安排你隨軍出營,入城去見謝大俠。”

方柔本還心境平和,暗想著裴昭來見她也許隻為確認她今日的狀況。

不料他轉口提起正事,當下一怔,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裴將軍,為何忽然……”她話到一半,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隻得怔怔地望著裴昭,手指輕輕繳在一起,力道越來越重。

裴昭察覺出她的不安,忙正色:“方姑娘,我不欲對你隱瞞,隻是事態也並非你所想那般糟糕。”

他頓了頓,將茶杯推近了些,示意方柔先飲一口。

她無意識地照做,目光裏卻充滿著不解與期盼。

裴昭隻好說:“昨夜我與成素查出來,雲尉營新進的幾名小旗應與兵部有幹係。”

他頓了頓,臉色很沉靜:“兵部與殿下一直往來頻密,而兵部尚書更是滿朝皆知的寧王黨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