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個願望◎

方柔這一晚睡得昏沉,還沒徹底進入酣夢,蕭翊便回來了別院,可她沒力氣動彈。

榻上的人卻格外有興致,瘋起來不管不顧,逼著她發出聲音,作出反應,如此又盡興了一回,方柔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天轉亮,蕭翊神采奕奕地去了早朝,方柔本還想偷些時間安靜休息,可宮裏來的嬤嬤打斷了她的困意。

得知她受皇後吩咐前來王府,春桃慌了神,連帶著方柔都即刻坐起身。

那嬤嬤是由府上的丫鬟領進別院的,此刻規矩地在院裏候著,春桃手忙腳亂地替方柔梳洗,選了身極不搶眼的黛色長裙,這便出了裏屋。

來人奉皇後懿旨,特來請方柔入宮小敘,王嬤嬤既不敢忤逆皇後,卻又不敢冒著被蕭翊責罰的風險,一時僵持不下。

最後還是馮江出麵,讓方柔跟著嬤嬤進了宮。

隻是方柔甫一踏出王府,派去傳話的人已候在了正殿之外,隻待蕭翊下朝通傳。

這已是馮江力所能及下最周全的打算。

其實他也無非是要明麵上有個交代,他心底十分清楚,寧王府的暗衛會一直跟著方柔,直到確認她果真踏入皇宮,並沒有被帶去別的地方。

可是無人知曉,這卻是方柔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蕭翊的手也有夠不到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後宮,而他不能公然忤逆的人,是天子和皇後。

她動作極慢,倒不是故意造作,而是皮膚上的傷痕來不及抹藥,此時正發癢發疼。

嬤嬤打宮裏出來,多年服侍兩朝妃嬪,自然一眼瞧出了緣由。她默不作聲在馬車上加了幾張軟墊,再扶方柔斜倚著坐下。

方柔有些難為情,但心底很是感激。如此搖搖晃晃進了宮城,落了馬車,再一步步慢慢跟著嬤嬤走。

皇後居住的宮殿寬敞華貴,裏外皆候著許多宮女,這裏瞧著金碧輝煌,皇後享有無上恩寵,可是方柔隻覺得後宮孤獨而冷清。

一如寧王府,她甚至錯覺這就是另一處西辭別院。

方柔見了皇後,行過禮,貴人仍如昨日那樣讓人賜座,又叫她不必拘謹。

由此,方柔才得以抬起眼,真正與皇後對視上。

這一下,皇後又被她難以掩蓋的容姿晃了眼,心中不住暗歎,不論是蕭翊或者裴昭都應了那句古話,英雄難逃美人關。

她又叫人賜熱茶,方柔便仍恪守規矩地謝了恩,皇後一時沒有言語。

過了會兒,才緩緩開口:“昨日時間緊,未與你說得許多。本宮見你生得靈秀,性子乖巧,很討我喜歡,所以才喊你進宮說說話。”

方柔眼皮一跳,又是那句討人喜歡。這天家貴人是否大多如此,拿旁人當物件、當貨品,全依照自己的喜樂,話裏話外都是高高在上。

可嘴裏隻得應:“謝娘娘賞識。”

這也是孫嬤嬤教導過的,心底再有不願意,麵上也得對主子謝恩。說來甚奇,哪怕孫嬤嬤已離開王府這樣久,她當初的種種教誨卻深深地刻在了方柔的腦子裏,讓她不知不覺間對諸事應對自如。

她不知該感激,還是該悲哀,因她本性與此背道而馳。

皇後又靜了靜,才問:“你多大了?”

方柔答:“回娘娘,民女十六了。”

“如花年歲,真好。”皇後淡笑,一轉話,“在丘城,這般年紀的姑娘可許人家了?”

方柔一怔,不知她為何忽然提到家鄉,可也隻得如實作答:“丘城百姓慣來嫁娶晚,一般還未許的。”

皇後:“果然如此,上回我問起阿弈,他也是這樣說。”

方柔聽得這一聲稱呼,又是過了會兒才醒神,知曉皇後說的是在丘城雲尉營帶兵的裴昭,而不是寧王蕭翊。

隻是她心中十分古怪,皇後似乎非要在她麵前惹蕭翊的忌諱,幾次三番要提到這個稱呼,惹得她每每分神。

方柔不知如何作答,隻得又輕輕應了一聲。

皇後微微擰起了眉,很快如常。

她的確有心試探,英雄難過美人關是常事,何況是這一等一的大美人。

裴昭事關蘇家的籌謀,蘇玉茹嘴上再忤逆,也擺脫不了蘇家女的命運,棋局既已開了,就沒人能中途棄子求和。

她與父親要確保事情仍能控在手裏,不會生出別的枝節。

而就剛剛這番對答,皇後覺著方柔不是個有二心的,她對裴昭沒有特別的好奇,甚至在她故意混淆那兩人的名諱時,她看得出來,方柔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蕭翊。

皇後定了定神,又笑:“我已聽母後說過,寧王請了聖意要封你作側妃,大婚當日與沈家姑娘一同行禮。”

方柔聞言一怔,那不願麵對,無可反抗的事情再度被翻了上來,卻聽旁人的語氣裏滿是恭喜,她心中卻無比抵觸。

皇後笑意盈盈:“我心中對你有偏愛,沈姑娘那邊就罷了,可於你,我倒想賞些東西。”

方柔幾乎是本能般地拒絕了。

皇後以為她守禮,又說:“不必拘束推辭,我的賞賜出自真心。又或者,你有什麽想要的、想求的,也可直接與我說明,無妨,我喜歡聽真話。”

方柔低著頭,本沒將這話過心。

直到她忽而想起今早馮江的姿態,想起她最終竟擺脫了蕭翊的把控,跟隨一位宮裏來的嬤嬤,輕而易舉地離開了王府大門。

無人再攔,也無人敢攔。

她的心砰砰跳動著,那深藏在心底的渴求似乎要在那刹衝破牢籠,可她還是猶疑了。

皇後與蕭翊都是貴人,是主子,他們高高在上,向來沒嚐試過被人忤逆拒絕的滋味,又能理解她許多?

皇後察覺到她欲言又止,徐聲:“說出來,我自然知曉該如何決斷。”

這一聲低語,像是被人落了蠱,種進方柔心底,引誘得她失了戒備,沒了顧慮。

她就這樣怔然開口:“皇後娘娘,可否讓我回到丘城,回去宿丘山?”

方柔能明顯察覺到皇後忽然換了臉色,眉宇間霎時染上了提防和不解。一息的沉默後,皇後張了張嘴,卻仍舊未發一語。

方柔不敢主動開口,她心中的希冀在話音落下的瞬間便熄滅了。她怎會?

她失了分寸,被皇後騙出了心裏話,這番話,難保不會傳到蕭翊耳朵裏,他們是一家人,她是蕭翊的皇嫂,更代表了皇族的顏麵,怎會容許一名小小的鄉野女子造次忤逆?

若蕭翊得知此事,必然再不會鬆懈,更不會讓她輕鬆自在地生活在王府,方柔心底發涼,連手也止不住地輕輕顫抖起來。

可此時,皇後卻忽然問:“方柔,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語氣裏沒有責備,也不是質問,似乎更多的是不解與好奇,這姿態緩解了方柔的不安,可,皇後是在問她的……

她再次跪了下來,向京都這位同樣權勢滔天的貴人低了頭。原來,人隻要跪倒過一次,再示弱、再服軟,就變得沒那樣難以接受。

“皇後娘娘,民女離家太久,實在不忍師父牽掛,師兄擔憂。方柔不敢肖想側妃的位置,也怕自己性子散漫服侍不了殿下,隻願求個自由身獨自離去,望娘娘成全。”

她終於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她不願卷入這天家是非之中,更無意與誰爭搶寵愛,她如此思念故鄉,如此記掛親人,這絕非借口,而是真心實意的想法。

蕭翊從來都不懂,他也不願仔細聽一回方柔的心底話。

既然如此,方柔隻得找一個願意聽、願意懂的人,也許,她與皇後同為女子,在某個瞬間總能惺惺相惜。

皇後靜了那樣久,似乎在平息這番話給她帶來的意外和震然。

她垂眸,望著跪地不起的方柔:“不願做側妃,難不成你能當得起寧王妃之位?”

又是同樣的質問,她當得起王妃之位麽?

方柔竟啞然失笑,很快察覺失儀,忙埋下頭不叫皇後惱怒。

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從來都以為這是恩賜、是抬舉,若拒絕、若有意見,便是不識抬舉,是癡心妄想。

方柔垂眸,語氣很冷淡:“皇後娘娘,不論男女,但凡要與旁人分享心愛之人,難道心底會快活麽?”

蘇承茹怒喝道:“方柔,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