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欠你◎

蕭翊走後,方柔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

她頹然地拾起長裙,忽覺這身衣衫格外刺眼。她靜心一想,似記起來什麽似得,忽然奔向床尾的那方矮櫃,櫃子拉開,裏頭的物件被春桃收拾得十分整齊。

那是她隨蕭翊回來京城時所帶的行裝,一看便是尋常人家的普通衣物,款式不太考究,但卻盡可能選了上乘的布料,可見衣服的主人很得寵愛。

這幾身新衣服是師兄和阿嫂特地帶她去丘城最好的鋪子趕製的,說因自家小師妹要隨心上人去京城,可不能輸給了誰去叫人看輕,定要讓蕭翊知曉,方柔可是宿丘山的明珠,是有人疼,得人寵的。

這其中,免不了師父出力,方柔知曉師兄不太寬裕,可師父卻很大方,隻是他的疼愛不在明麵上,總是暗地裏使勁。

方柔撫過那沒穿幾次的衣裙,又想起孫嬤嬤初見這些衣物時難以抑製的嫌棄之色。

後來明裏暗裏說她入了王府,穿戴不可寒酸,否則教人看笑話,連帶他們這些下人也要挨罰的。

方柔初時不解深意,還以為就是那字麵上的意思,本著不連累旁人的心思,便聽從了孫嬤嬤的安排,收了私製的衣服,按王府的配給打扮。

如今看來,她若執意不換衣服,孫嬤嬤該挨誰的罰?自然是蕭翊。那這嫌棄,這擔憂,自然也是因蕭翊而起。

原來,他當初是這樣看不起自己的。

方柔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噩夢,一件件舊事重新再翻出來,令她無比惡心。

可現在來看,春桃還是知心的丫頭,她替方柔收起了這些娘家所贈,與現在的方柔來說,竟算得上她的底氣。她取出麵上那件,碧色的衣裙,因阿嫂當時說了一句,我們小小就是宿丘山間的神女,該是要有一件與花草樹木相襯的衣裳。

她來到京城的當日穿的正是這一件,而今,她決定離開京城、離開蕭翊時,便也決意換上了。

蕭翊禁了她的足,卻困不住她的心。一個已變了心的人,誰又能留得住?就算是強留下人,也是沒有心魄魂靈的死物,心底的那個人早已不同了。她仍懷著離開王府、離開京城的心思,哪怕今天不能,明日不能,可是,總有一日,她會離開的。

陳嬤嬤照例送來了午飯,撤走了一筷子也沒動過的早點。

方柔挪步坐到桌前,她得保證自己的身體是康健的,若要逃離王府,她一副病懨懨的姿態決計沒有可能成功。

她得吃東西,吃得幹淨適量,要好好練功,要好好忍,要等一個時機。方柔木然地往嘴裏塞食物,可心底那陣惡心之感怎麽也壓不下去,原本都是平日愛吃的菜品,怎麽咬在嘴裏卻變了味。

她硬逼著自己咽下那口肉,片刻之後,急忙奔到水盆邊,就這樣幹嘔起來。狼狽不堪地跪倒在地上,像是隻單單站著已要了全身的力氣。

可她也隻是幹嘔,什麽都吐不出來,胃裏還返上來一陣酸澀。

方柔徹底沒了胃口,她漱了漱口,精疲力盡地躺回**,不料竟沉沉地睡去了。等到她的意識回攏之際,睜開眼,屋內居然已點起了燈。

她一驚,忙要起身,卻被一道外力按了下去。

方柔抬眸,蕭翊不知何時已站在床頭,而她的右手手腕上係了條金絲,一直延伸到屏風之後。

她訝然地打量著這怪異的場麵,蕭翊並沒有說話,眸子裏竟有一絲方柔理解不了的期待和喜悅,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

過了許久,那頭的絲線鬆了,有人在屏風之後站起身:“回稟殿下,方姑娘是因憂思過重,心氣鬱結,所以昏睡了許久。待老夫開個方子,配合滋補之物慢慢調養,如此並無大礙。”

蕭翊等了一會兒,見那聖手並沒有下文,不由冷聲:“還有呢?”

那人聽出深意,忙繼續解釋:“殿下,以老夫診脈所見,方姑娘之所以幹嘔不止,應也與憂思氣結有關,之後飲食清淡些,溫和些,便可自行止住。”

頓了頓,這才低聲道:“是以,方姑娘當下並非害喜之症。”

方柔躺在**,心間猛然一墜。

想來是陳嬤嬤將中午種種告知了蕭翊,所以他才請來了大夫替她把脈,而這全因一件意外,是連她也忽略了的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而這絕不是一件喜事,起碼對現在的方柔來說絕對不是。

她在王府這麽些時日,兩人是從來沒有特地避忌的。先前因她不經事,也沒人提點,所以一直疏忽,而蕭翊也從未與她說過王府的規矩,更沒有下人敢在她麵前妄言。

現如今她若要逃走,絕不能延伸出旁的枝節,更不能平白無故多了條無辜生命。

蕭翊眸色裏的期待漸漸退去了:“你可確定?”

那大夫忽然跪在了地上:“殿下,醫者本不尚隨意斷言,但以老夫多年行醫所見,這脈象的確不是害喜之象。”

蕭翊眼裏那點點最後的喜悅,現如今被失望取代。他輕輕應了一聲,何沉已進來將人帶了下去。

金線和屏風撤走,屋內隻剩他們二人對望。

沒有了劍拔弩張,沒有了惡語相向,沒有怨恨、不滿,沒有淚水、絕望。這樣的靜,卻再也沒有原來那般好。

蕭翊坐在了床邊,方柔竟下意識地往裏挪了幾分,他捕捉到這絲躲閃,皺起了眉:“阿柔,你還要跟我鬥氣到什麽時候?”

果然,方柔心底最後那絲隱約的期盼也沒了。在那樣真誠地說開後,他依然認為她在賭氣,在介意那所謂的王妃之位。

他即便是坐著,卻也是居高臨下的角度,就這樣傲慢地俯視著她。床幔落了一半,方柔心底起了一絲懼意,她藏在被子裏的手輕輕攥著拳,沒來由得,她想起了那一夜,他們的第一夜。

他也是這樣俯視下來,望著她的眸子,之後,便是所謂的報恩。

蕭翊似乎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他忽然抬手,輕輕撫開她身前散下的發,見著了一抹碧色。那一晚,方柔就穿著碧色的紗衣,那樣淺,像宿丘山澗的那汪清泉,澄澈、幹淨,水底若隱若現。

他的喉結輕輕動了動,眸色如墨,長指撫摸上方柔的臉頰,被她抬手按住。

蕭翊看向她,她的眸子裏分明都是抗拒和不願。

於他來說,那一夜是這場盛大美好的開端,而於方柔來說,那晚是落入夢魘和欺騙的第一步。

蕭翊心意已決,是不會因方柔的拒絕而停下的,以前就不會,更何況現在。

他拉下被子,眼底有一抹喜色。這件衣衫他本來就喜歡得緊,隻是不知道為何她到京城後就再沒穿過,甚至連旁的慣常穿的衣裳也再沒見過了。

這抹碧色當時闖進了他的心裏,是一種極為生動的美,方柔就是那山間的神女,救了他的命,也從此奪走了他的全副心思。

伸手便要脫去,方柔卻掙紮得厲害,從來沒有過的反抗,不是因害羞而半推脫的妥協。她也是練過些武藝傍身的,所以蕭翊能清晰地分辨出她抵抗的力度。

她在抗爭著,嘴裏懇求:“不要,我不想,你別逼我了。”

從來也沒有這樣清晰、冷靜、直接地表達拒絕,絕不是榻上增趣的柔情,這是她的反抗。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攔不住蕭翊的動作。他的手勢霸道而迅速,短衫已經被扯.開了,露出了碧色的紗衣,她是不慣穿抹..肚的,由此那春..色半遮半掩,惹得蕭翊憋了幾日的燥意燃得越加狂妄。

他不管不顧起來,後麵的事情方柔再也不能把控。像是帶著些不滿,起因又是好的,因憶起最初的那份美妙,所以力道忽輕忽重,到後來,沒了準,隻剩下霸道、強勢,任其擺布。

沒有新的花樣,隻是最原始、最基本那樣,一如那夜,可是,方柔整個人都是破碎的,咬緊了牙卻還是被作弄出聲響,最後嗓子裏發不出連貫的聲音了,終於如了蕭翊的願那般,像是他困住的鳥兒在叫,低軟的,極細,落在心間,卻又是一陣燥。

方柔到後來幾乎沒了思考的能力,她的淚也幹了,與以往都不同。這淚是屈辱的,是酸澀的,是被迫的,沒有任何的溫存美好了,她一點也不願回想半分。

她小心翼翼的側過身,蕭翊已叫了水,他自是還有心力去過熱浴的。方柔的眼睛哭腫了,她閉著眼,心底哀傷,啞著聲:“蕭翊,你的東西我還回去了,以後我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