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個巴掌◎

沒有了,一切都破碎了。

蕭翊心底對方柔存著的那些溫和、溫柔,因她這句狠心的拒絕徹底瓦解。他本以為方柔是不一樣的,性子爛漫可愛,所想所言十分特別,真叫人愛不釋手。

他冷聲:“你不用肖想做孤的王妃,無論你求也好、鬧也罷,哭瞎了都好,孤的正妃隻會是沈清清。你以前天真乖順,孤還以為你是真不懂,也不愛爭,原來你早存了虛榮之心。”

方柔忽然笑了,先是苦笑,接著是夾雜了恨和自嘲,聲量不高,很短促的幾聲。

這個男人,她愛慕了這樣久,放棄了這樣多,義無反顧地一頭撞進了這場情愛,撞得她粉身碎骨,心碎難平。原來他這樣陌生,原來他們彼此都是不了解對方的。

方柔抬起眸子,靜靜地望向蕭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方柔,再無那分機靈天真,一眼就能看透,更無那分嬌憨綿軟。

她像是一瞬之間成長了那般,冷靜、克製、猜不透。

她慢慢朝他走過去,蕭翊紋絲不動,還在想她會討好,還是認錯,若她服個軟,蕭翊心道此事是否就這樣過去罷了。

可是蕭翊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方柔站到了他的麵前,兩人的體型是懸殊的,蕭翊在背後抱著她時,可以完全將她揉進懷裏,徹底擋住。

她抬起手,忽然重重地給了蕭翊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撕碎了這一室沉默。

方柔清晰地瞧見了蕭翊瞬息變化的眼神,驚訝、憤怒,接著是不解、荒謬之色。她早已想好了,若要動手,哪怕她這三腳貓的功夫傷不得蕭翊多少,可是,即算是傷了一點,也不算她什麽也沒做。

她會反抗,她不是蕭翊養的動物,情濃時寵愛傍身,情淡時揮之即去。

而如方柔所想的最壞的情況也沒有出現,蕭翊片刻之間克製住了表情,他甚至動也沒動,寬袖下的五指在捏緊的刹那便鬆開了。

方柔盯著他,一個字也不再說。蕭翊就這樣離開了,頭也不回,大步流星。

西辭院太靜了,除了她,一個人也沒有。

她出到院裏,又是日暮時分,那斜陽照了下來,光暉落在她的身上。方柔抬眼望天,連雲也散去,許久也沒聽見鳥啼了,這京城的太陽真刺眼,怎麽像無法直視那般,照得她眼睛生疼,總想掉淚似得。

方柔太想念丘城,太想念宿丘山了。她從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想要逃離的念頭,哪怕隻是稍稍一瞬,之前她都任其在腦海溜走,她這回卻終於牢牢地抓在了手裏。

原來,她是可以選擇離開的,她不是那無依無靠的幼鳥兒,她尚能飛走,能回到宿丘,再也不嚐這情愛的苦楚。

她想明白這事,轉身回了屋裏。春桃仍沒回來,方柔擔憂她的安全,會否就這樣被遷怒打發了,畢竟,蕭翊今日從西辭院離開前,狠狠地受了她的忤逆。

可她也無人可問,更無處去尋。這是她在王府的處境,方柔現下總算一點一點地看清楚,認明白了。

方柔一直被養在王府裏,手裏是不過明錢的,想要的東西,想吃的菜品,俱有庫房打點,隻要春桃去開口就行。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一早就作了將她困死在王府的打算,沒有錢銀,再多的沒有規製,也隻是限定的自由。

但也無妨,方柔本就是苦出身,她隻道沿路替人作些力氣活,有機會接些散鏢最好,搬搬抬抬也不在話下,一路西去往丘城,雖時間耽擱些,可總是能走到的。

這回家的路,漫長,但也不是永無盡頭。

可她今日實在太累了,方柔想立刻離開這困住她的牢籠,可她也不是魯莽的性子。

這一切雖不需要從長計議,可這一趟西行也是體力活。她沒有銀子,光靠腳是行不通的,好歹得先保存體力,或許就在京城之中先找了散活先攢攢錢,等到能買一匹馬,如此就有眉目了。

方柔這樣想著,今夜連衣服也沒換,就這樣合衣睡去。夢裏總不踏實,想起她與蕭翊的種種,想他是怎麽一步步將她騙到京城,又是怎麽一步步哄她要報恩,結果,竟這樣被蒙在鼓裏,被他先行了不軌。

若是兩情相悅,方柔是不在意的,她在丘城見得太多了,這件事情太過尋常,因兩人總歸要過明路,成婚生子,情到濃時自然而然。

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這是噩夢,是閨中秘密被人狠狠糟蹋的憋屈。同是報恩罷了,阿嫂鄰家的女兒可求得圓滿,而她是不該心善麽,隻不過不願見那負傷的少年凍死在大雪天裏,她又做錯了什麽?到頭來竟換來這樣的恩德。

一夜輾轉浮沉,天總算是亮了。

蕭翊連著兩日都沒宿在西辭院,下人們不敢妄議,更不敢多嘴。自領了罰的孫嬤嬤更是緘口不言,那兩名犯了事的丫鬟也被收在了暗房,隻等馮江請示了蕭翊再發落。

陳嬤嬤隻管飯食,也當沒發現春桃不在院裏,早飯放下,人就離開了。

方柔碰也沒碰,起身後換了身幹淨衣服,取出她自宿丘帶來的傍身長鞭,行李也無需收拾,自取了貼身的輕便的兩樣,就這樣背著小行囊出了別院。

一路遇見王府仆從,隻敢低頭喊聲方姑娘,匆匆離去。方柔權當沒聽見,一門心思往王府大院走。

寧王府果真敞闊,裝滿了太後和皇帝的恩寵。方柔不為所動,總算見著了那宏大的的朱門。

終於,她踏出去,就可以離開了。

她的步子更加快了些,沒料想,人還沒踩過門檻,門外的府兵橫手一攔,眸子不抬,已認出她的身份:“方姑娘,請回吧。”

方柔一怔,又要抬步,那府兵竟稍稍使出暗勁,硬生生將她推回了半步:“方姑娘,殿下有令,你不得出府。”

她驚訝地望著那年輕府兵,沒想到......她雖然從來沒有試探過,可她隱約是有感覺的,她似乎隻能在王府內活動。可她先前沒有生起離開的念頭,自然沒有確認過真假。

但有幾次,她送沈清清離開那時,她分明察覺到那些府兵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似乎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好及時做出反應。

這樣的目光,在她的步子停在門內,揮手送別沈清清後,立刻收了回去。

方柔如今便知曉了,並不是她多心,蕭翊不允許她擅自離開,而且是一早就做了打算。

方柔一怒:“你們不能攔著我,我想去哪裏是我的自由。”

府兵一言不發,可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

方柔再提步,再被攔住,甚至,這一回變成了兩名府兵共同阻攔。

“你們還有法理嗎?我救了你們殿下,我不求他回報,我們各不相欠,待我離了京城,今後與你們也沒有瓜葛。你們不能這樣攔著我!”

這邊爭執著,不遠卻見金頂轎子停穩在門前,蕭翊掀了簾子,直奔朱門而來。朝她冷眼一掃,語氣很淡:“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王府給的。你憑什麽說兩不相欠?”

方柔心知他有意諷刺為難,眾目睽睽,蕭翊絲毫顏麵也不講,他就是在報複她昨天的忤逆、大不敬,尤其,那一巴掌。

一陣強烈的屈辱之意漫上心頭,她卻也不是個性子軟的,隻是看著綿軟,骨子裏卻仍有大漠賦予的野性、傲骨,對於這點,蕭翊心知肚明。

方柔看著他,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殿下,是我大言不慚,我這便還給你。”

隨後,衣帶被她解開了,外衫退去了,她再動手,就是短襦和裳裙,再是貼身小衣,天氣熱,她又是貪涼的性子,慣不會依照規製穿許多的。蕭翊太了解她,他過去幾乎每一夜都曾親手揮去過這些阻礙。

方柔已經動手去拉短衫的係帶,四下的仆從和府兵早將頭轉到了角落裏,目光直視落地,沒人敢有一絲動彈。

蕭翊心底那把怒火再被燃起,他臉色一沉,猛地抓住她的腕,大步往裏,扯著她朝西辭院的方向走去。

方柔是掙不脫的,她做了許多嚐試,那腕似乎要被他捏斷了,可她半點也脫不了身。她當下才發現,那些榻上的爭鬥糾纏,無非是男女間的情趣,她能掙脫的時候,是因為蕭翊鬆了力有意為之,卻不是因為她自己能。

一路踉蹌,她幾乎跟不上蕭翊的步子,好不容易又見到了西辭院的門匾。

大門被他推開,再就是穿過院子,房門本也沒關,蕭翊大步踏了進去,隨後將她一扔,力道雖不重,可方柔仍是撲倒在軟榻上的。

“你喜歡脫衣服是麽?巧了,孤喜歡替你脫衣服。”不待方柔坐正起身,蕭翊整個人壓了過來,裙子立刻就被粗暴地扒到了腳下,再伸手,他扯住了本已鬆動的短衫。

方柔哭了。

那不是在**抑製不住的求饒的淚,是極度傷心的,屈辱的,難過的淚。

大簇大簇的淚珠滾落,滑過她的臉頰,眼尾紅透了,麵色蒼白,渾身輕輕顫抖著,她死咬著唇,雙手垂落下來。

蕭翊停了動作,耐心地看著她落淚,沒有開口。方柔默默垂淚,沒有拉起衣裙,就這樣握住蕭翊的手腕,語氣裏沒有一絲情緒:“殿下,當是誤會一場,你讓我走吧。我本就是配不上你,配不上進王府的。”

蕭翊反手握住她的五指,這一次,她沒有躲開,也沒有掙紮。

他心底有了輕鬆之意,可想到她剛剛說的話,他的臉色並不好。他抬起長指,慢慢拂去她的淚,一抹,又流下一簇,再一抹,又是新的熱意,方柔的淚是止不住的。

他便沒了耐心:“既然知道配不上孤,為何仍要吵鬧?孤說了,無論你伏低還是作鬧,沈家那位都是王妃。當然,孤既許了你當側妃,同樣一言九鼎,這件事孤自行作主也無妨。”

方柔心底又是一陣悶疼,原先怎麽都止不住淚,卻忽然間流盡了那般。他竟把心底話說出來了,原來,他本也是覺得她配不上的。隻是先前做得太好了,把戲演得太真了,所以,方柔也信以為真了。

她的心太疼了,可卻找不到出口,她甚至不能就這樣跟他大吵一架,因不管她怎麽說,似乎都是說不通的。她生氣、她憤怒,於他看來,隻是作鬧,隻是因起了爭寵之心,肖想那寧王妃的位置。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方柔隻想要阿翊一人的真心,若這一切都是錯的,是誤會,她不若回到宿丘山去。她從沒有肖想過哪日當王妃,更不在意誰成了王府的女主人,所謂的方姑娘或是寧王妃,於她來說,就是個不打緊的稱呼。

隻因阿翊是寧王,她嫁了他,按規製旁人得喊她王妃,可,那些人哪怕仍是喊她方姑娘,甚至,依然說她是來曆不明的野女子,她也是不在意的。

她隻想與阿翊共白頭,情有獨鍾,不需要與誰分享,不管是沈姑娘也好,又或什麽郡主千金,都不重要。

“阿翊,我隻想回宿丘山,你讓我走吧。”

方柔軟下聲音,她這樣明明白白地說了心底話,沒有吵鬧,沒有眼淚,沒有冷嘲熱諷,期盼著蕭翊點頭,答應她的要求。

可是,蕭翊不懂,他不明白,她說得再清楚,他也不明白,總以為她在爭,她在鬥。

“你實在令孤失望。”蕭翊忽然站直了,他退了半步,冷眼望著方柔,餘光掃了掃她不成體統的衣衫,“近幾日王府事情多,你不是喜歡清靜麽?那就好好在屋裏待著思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