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瘋子◎
蕭翊隻是冷冷掃了她一眼,抬步去了浴房。
方柔渾渾噩噩地閉上眼,眼皮卻一直在跳,不得安寧。直到她聽見有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窸窸窣窣地有一陣動靜,隨後,她聞到了一陣濃烈的焦味。
起先她以為是走水了,猛地睜開眼,屋內仍很昏暗,隻是窗外隱有火光,浴房裏依舊傳來陣陣水聲。
一切井然有序,她半撐起身子,卻摸不見自己的外衫,一陣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她定睛看去,床尾的櫃子已然大開,而櫃子裏的物件似乎已被清空了。
方柔一驚,嘴裏低喃:“不要......”
人已跌落在地,強撐著站起來朝屋外奔去,才到門邊,陳嬤嬤卻擋在麵前:“方姑娘,您衣衫不齊,夜深露重,千萬別著涼。”
遠遠地,瞧見何沉站在火光邊,正朝裏扔東西。
她看清楚了,看明白了,那都是她在櫃子裏放的物件,是她從宿丘山帶來的體己,是師父和兄嫂的真心。
“不要,不要!”她啞著嗓子哭喊,淚卻已流不下來,此刻雙眸隻剩刺痛,那火像是在她眼裏往外燃燒著,她還想朝前。
隨後,方柔被人從後鉗製住了,緊接著,人被攏在了那熟悉的懷中,往後一帶,陳嬤嬤應時關緊了門。
蕭翊隻穿著件單薄的裏衣,他埋頭在她肩窩,輕嗅了一番,聲音低沉:“當是我欠你的,你日後慢慢找我討要。如此,你我又互相欠著了。”
方柔是刹那間跪下的,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因為從來沒人以這樣的權勢欺負過她,這樣令她無從反抗,無法自處。以往師父教訓她,也隻是打手板,嘴裏嗬斥幾句,從來沒有讓她罰跪認錯。
跪下的動作卻幾乎是本能般,不需要嬤嬤教導,更不需要別人百般提點,她知道,在滔天的權勢麵前,若無力反抗,若心有所求,任何人都隻能跪下求饒。
“殿下,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快讓何沉停手,可以嗎、可以嗎?”她的聲音是顫抖的,又因嗓子啞音調輕,如此聽著更淒涼。
她拉著他的衣角,淚水潰然而下,本就隻著紗衣,此時更加淩亂不堪。蕭翊麵不改色地朝下瞥了一眼,她的模樣是這樣美,頹落的當下,居然更加驚心動魄。
“那是師兄和阿嫂替我置辦的,你我的事情與他們無關的,他們心疼我,可日子本就不富裕,全是真心真意,我不能糟蹋了這份恩情。求求你,不要這樣。”
真美,破碎的美,美人梨花帶淚,令人起了一陣強烈的保護欲,同時還有與之相當的破壞欲。
蕭翊微微俯下身,將她扶起,方柔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焦急地等他一句命令。
他隻是抬起手指,再次撫過那道淚,這一回,倒是止住了。
“阿柔,無妨的。今後你不願穿孤給的,那便光著身子。”
蕭翊的聲音是極溫柔的,動作更是輕緩,可他說出來的話語,卻令人不寒而栗。
方柔絕望了,期待破滅了,她聽見何沉的聲音:“殿下,已盡數處理了。”
她腳下一軟,可這回,蕭翊穩穩接住了她,沒讓她再跌跪下地。他強拉著她站起,直到她站直,力道仍沒鬆,幾乎算是教她墊腳站起來,臉頰貼近他的唇。
“孤忘了與你說,皇上早聞宿丘山方禪大宗的名聲,心中十分感激。孤念他年事已高,久居深山多有不便,已差人將他接了出來。”
方柔瞪大了眼睛,渾身開始顫抖,他的聲音仍舊貼的很近:“至於你們何時能再相見,隻怕,得等到大婚過後才有定奪。隻是眼下,孤以為不需再擾長輩清靜,你說呢?”
她望著蕭翊,隻覺得眼前的惡魔竟這樣陌生。她為何會與他糾纏上?這樣一個人,莫說許芳心過明路,就是以朋友相待交往,方柔也是不願意的。
他們不是一類人,她藏不了這樣多的算計、欺負、手段,她待人真誠熱情,心地純善,因丘城本也是外放的,許多事情是在台麵上就可以講清楚說明白的,無需用手段胡攪蠻纏。
她遇見他,本要躲著走,可她昏了頭,不僅救了他一命,不僅把自己搭進去,還把師父拖下了泥潭。
蕭翊說師父年事已高,這是事實,可是,本該頤養天年靜享天倫的年紀,卻因她招惹了不該的人,遙在千裏外仍要為她憂心操勞,更賠上了逍遙日子。
方柔從沒想過自己的淚會這樣多,她以前以為,自己隻會因大笑不止而落淚,那是幸福的、沒心沒肺的淚,放在嘴裏都是甜絲絲的。而這幾日來,她眼睛已被哭紅了,淚總也止不住那般,她不是以眼淚宣示柔弱,而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她默默地搖頭,無力回應他的威脅。可蕭翊怎會輕易放過她:“至於你的師兄和長嫂,行禮當日,需要孤將他們請來王府麽?”
方柔心底一跳,她猛烈地搖著頭,嘴裏呢喃著拒絕的說辭,她怎麽能眼見兄嫂千裏而來,就為了看她這樣屈辱地活著,見她被關在王府,被這權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們在宿丘山過得那樣自在快活,若被蕭翊“請”來了京都,不若是第二個她,第二隻被關進籠子的鳥兒。
蕭翊就是在報複,在懲罰她起了離開他的念頭,懲罰她有爭寵的心思,更懲罰她大不敬地扇了他巴掌。他不會對女人動手,可是,精神上的折辱另當別論。
他很滿意見到方柔的姿態當即軟了下來,雖然與她以往的模樣大不相同,可是,總比這兩日的冷漠、抗拒要好。
蕭翊終於鬆了拉拽的力道,方柔得以站平,可她隻能無力地倚靠在蕭翊懷中,麵朝裏,默默地掉淚。
他喜歡她這樣不掙紮不抵抗的動作,心中那得不到滿足的空落霎時就平複了。他揉著她的發,語氣緩和:“小小,別再賭氣,我們就如從前一樣。我對你,一直不變。”
他明明那樣溫柔,更久違地喚了她一聲小名。
可方柔心底卻起了一陣寒意,他說的不變,是有條件的,而且是方柔接受不了,極力抵觸的條件。沒有自由,不得忤逆,更不可以主動開口提離開,哪怕是被他瞧出些念頭也不許。
若是被他瞧出了一點叛逆,今日的種種折辱就會再次找上門來,教她明白,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是不得違背、不容挑釁的。
這樣霸道、專橫,唯他一人是聽。
這不是她認識的蕭翊。
方柔沒有回應他,隻是默默流淚,讓他又失了幾分耐心。蕭翊捧著她的臉,強迫她抬頭與他對視,眸子裏的靈動和喜悅許久都沒再見到了,這幾日,隻有怨、隻有怕、隻有拒他千裏之外的疏冷。
她知道蕭翊在等他想要的答案,可是現在的方柔傲骨仍在,動了動嘴,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她不想拿那些違心的話語來求得一絲喘息,她如今對蕭翊,喜歡仍是有的,可更多的是怕、是不解、是想逃離。
她避而不答:“我累了。”
說著,眼睛閉上,那一滴淚恰巧滑落,美得驚心動魄。蕭翊想要強迫她,可是,當他意識到她那些好聽的話若是強求來的,他聽了也不會覺得歡喜滿足。
他不想放過她,可是她不再掙紮了,甚至看也不想看他。
這又惹起了他的怒意。
他今天趕早去了趟宮裏,特地問了掌儀冊封側妃的規製,得知也並非那樣難,他還心滿意足,琢磨下來侍妾確實不妥,他也不想她擺出那副委屈可憐的模樣,側妃正妃,也不過是納冊時的位份不同,日後過日子,還是兩個人關上門一塊過。他愛極了方柔,自然發自內心對她好,更有優待,甚至能給她不輸給皇後的待遇,她又有什麽不滿?
至於沈清清,隻待她生下嫡子,他可以再不管不顧,一門心思住在方柔的別院,日子還是同以前一樣。更何況,男人娶妻納妾實在正常,無非是為了傳宗接代,尤其他身為天家王爺,皇帝膝下仍無皇子,他自然須得擔起責任。
方柔若肯退讓些、知大體些,他就依她所願,獨寵她一人也並無不可。可就是不知她何來這莫名的抗拒,好好的話,好好說了便是,非要作鬧,吵著要回宿丘。
那小地方有什麽好,他自是去過,才曉得遠比不得京城龍淵,她若想娘家人,他甚至可以許一處莊子給那師徒三人,不若搬來京都生活,也好教她歡喜。
這些都是小事,都是隻消他動動嘴,就有人鞍前馬後的微不足道的閑事。方柔就是太天真,果然還是不懂恩寵在傍,須得好好利用。
也罷,今後慢慢教,慢慢便懂了。想到這些,蕭翊的堅持就鬆懈下來,他鬆了掌,方柔的腦袋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無疑又是一份取悅。
他也不再折磨她,輕輕抱起方柔,安分地與她合衣同眠,這一回沒再折騰她。
隻是方柔所做的一切都是無意之舉,她是真的太累了,累得大病了一場,昏迷不醒。蕭翊罰了好幾位大夫,最後竟還入宮請旨找來了禦醫,再三確認她是憂思過重,好好休養,得慢慢調理,急不得一時三刻,這才消了怒火。
這些已是後話,方柔知曉這些事情已近半月後,她那時終於有了力氣、有了精神,也能自己走出院子曬太陽了。
這些自然是春桃與她說的,她最後還是被放了出來,說是因為姑娘在病中迷迷糊糊喊了她幾聲,王爺知曉她能討姑娘歡心,便打發她回別院繼續伺候。孫嬤嬤被送去了京郊的某處莊子,應是再回不來了。而夏竹,春桃說再沒見過她,也不知道人去了哪,不敢問,也沒人敢說。
蕭翊近些日子很少到別院來,換作以前,方柔會關心他的去向,可現在恨不得他別再出現。但她仍是從旁人嘴裏被動地知曉了,而這個人,正是沈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