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登堂

“請坐”。

路圓滿去乳白色的真皮沙發上坐下,覺得他家的沙發甚是舒服,柔軟、有彈力,坐下去就把整個人包裹住了。

陽台有道門可以直接通到菜園子,程昱讓路圓滿先坐,自己推開門去菜園子裏摘了幾個鮮嫩的黃瓜、西紅柿洗了,放在黑色的果盤裏,遞給路圓滿,“嚐嚐,我自己種的,味道還不錯。”

“謝謝”。

路圓滿瞧著鮮嫩嫩的黃瓜、西紅柿,這兩種水果小時候都是當水果吃的。她拿了根黃瓜啃,又嫩又甜,跟小時候的味道差不多。啃完了一根又拿了一顆圓溜溜,底部微微裂紋的西紅柿。

咬了一口,酸酸甜甜,酸得不尖銳,甜的很柔和,總之就是好吃得很,路圓滿眯了眼睛,不由得踱步到菜園口,“確實好吃,現在都是大棚裏種出的菜,上好多化肥農藥,又澆灌大量的水,種出來的菜味道又淡,全是水分,還是自己種得好吃。”

她說著,轉向跟過來的程昱,嘴角上翹著問道:“不過,你一個城裏長大的孩子,怎麽想起種菜了呢?跟你的氣質有點不相符,總覺得你應該跟後麵那棟似的,種些個花草。”

程昱笑了下,回答,“我不是城裏長大的,我出生後不久就被送去了鄉下老家,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十四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我才被接到城裏。在鄉下時,我和爺爺奶奶一起春耕夏作,秋收冬藏,自己種菜,養雞鴨豬鵝,自給自足。”

那時候的生活,雖有種種不足,總想著哪天能被父母接回城裏,可回到城裏後,與這裏的生活格格不入,被取笑,被排擠,瞧著比自己大了三歲的哥哥獨得父母的專寵。還是個小少年的他無比懷念鄉下的日子。

路圓滿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些,神色不由得認真起來,目光看向程昱,聽他繼續往下說。

“我買這裏的房子,很大程度是衝著這塊菜地。耕種和收獲是一番很有成就感的樂趣,不同於談成一筆生意、開發一個項目。隻要把種子種下去,澆水施肥、除草,了解每種作物的習性,比如黃瓜需要搭架,西紅柿秧需要打杈,就可以有收獲,是最簡單,也不會辜負你的成就。”

路圓滿點點頭,琢磨了一會兒,“你好像在說什麽道

理。”雖然菜種得確實不咋樣,她在心裏頭補充了一句。

程昱:“也算不得是道理,就是一點感悟。”

程昱剛剛的話驗證了何秀紅的猜測,程昱從小就被送到了鄉下,懂事了才被送回來,跟父母的感情能有多少呢?

路圓滿剛光顧著聽程昱說話,忘了手裏還拿著沒啃完的西紅柿,這會三口兩口把剩下的吃完,手上不免粘上了極低通紅的汁水,她盯著看了下,正準備去茶幾上拿抽紙,卻見眼前遞過來一方疊得整齊的,淡藍色格子的手帕。

見她沒接,又往前遞了遞。

路圓滿這才接過來,輕輕地道了聲:“謝謝。”

“不客氣。”程昱聲音中帶著笑意說,等路圓滿擦完手,他又將手帕收收回去,握在自己手中。

路圓滿耳根莫名有些發熱,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上站著的西紅柿汁水,問:“我媽想問你,中秋節在哪兒過?”

程昱目光從她的嘴唇上迅速掠過,回答:“我中午,大概去父母家吃頓飯,下午就回來了。”

像是中秋節、元宵節這樣的傳統節日,過的就是晚上。賞月、賞燈的,程昱隻是中午去團聚,路圓滿就更加相信了何秀紅的推測。

何秀紅的遭遇她從小到大都看到眼裏,此時看著程昱,覺得他也是和自家媽媽那樣爹不疼娘不愛又被哥姐欺負的小可憐,不由得又對他親近了兩分。

“那你回來豈不就是一個人了,要做些什麽呢?”

程昱剛剛就有些察覺到路圓滿的意圖,但還是不太不敢相信,不動聲色地清了下嗓子說:“每年我都是去公司加班。員工們都放假了,我自己在辦公室裏工作,沒有烏雲遮擋的時候,透過落地窗就能看到皎潔的月亮。”

路圓滿腦子裏忽然就湧出一句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語文老師講解這首詩說,這體現了詩人的孤單、寂寥,隻有明月相伴。

路圓滿不自覺地咬了下唇角,說:“我媽說,你要是願意的話,中秋節晚上可以去我家吃飯。不過我們家是平房,周圍都是樓房,可能賞不了月……”

路圓滿還沒有說完,就被程昱驚喜的聲音打斷,“我願意!”

路圓滿感覺自己耳朵燒得更厲害了,連忙側過

臉去,目光落在程昱腿側,那塊被她用過的手帕被纖長勻稱的手指揉搓著,莫名的就慌亂起來。

“成,反正你知道我家在哪兒。那個,我回家了。”

程昱還沒帶她參觀自己的房子,還有好多話沒跟她說,但看見路圓滿泛紅的耳尖,笑容就止不住從心裏頭溢出來,不想再被迫她,說:“好,我送你回去。”

路圓滿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別出來。”

好似程昱真要送她,她就要和程昱絕交似的。

程昱隻好停在原地,在窗邊站著,目送她仿若後麵有人追趕似的匆匆走出視野。

程昱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此時的心境已與第一次在11樓的落地窗往下看時大不相同。

那時候,他聽著路圓滿的聲音,心中湧動著一股熱流,他被一個陌生人維護了。

他在鄉下是個異類,因為他的父母是城裏人,在城裏有體麵的工作,有錢有房,他卻被發配到鄉下生活。他在村中孩子們的眼裏,嬌氣、白淨,吃得好,穿得好,但這些孩子們又都願意和他玩,因為他有很多父母寄過的好吃的,是村裏孩子見也沒見過的。

有比較頑劣的孩子吃完了他的好吃的,就挑唆其他的孩子們不跟他玩,程昱氣不過就和那些孩子打架,爺爺奶奶知道他和村裏的孩子打架了,不會問前因後果,就會訓斥他一頓,那時候,他覺得天大地大,沒有一個人是站在他這邊的。

後來回到城裏,父母、大哥的疏離冷淡甚至是排斥,他都是看在眼裏的。

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少年,心中有許多的不平氣,總想跟大哥爭個長短,每次都以父母偏袒大哥,說大哥身體不好,不能生氣,指責他不懂事,嚴厲責罰而告終。

現在他已經到了不再為那些小事傷懷的年紀,可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大膽地站到眾人麵前,維護著自己,卻令他怦然心動。

今日再一次為了他的小菜園,為了他挺身而出,維護了他,站在前麵為他抵擋風雨的安全感,讓他享受了有人保護的感覺。

程昱怎麽能不心潮澎湃?

他的心像是泡在溫泉裏,溫暖、熨帖,冒出無數個小泡泡。

路圓滿跟競走似的,一氣兒走出了錦繡家園

小區才停下來,呼呼喘氣。她摸摸自己的耳朵,發現自己從耳朵到側脖頸都是燙的。

她有些懊惱,明明何秀紅女士隻是讓她問問程昱中秋節怎麽過,自己怎麽就直接邀請他來家裏過節呢?

他是誰,跟家裏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中秋節這樣闔家團圓的節日怎麽能邀請他呢?自己的腦子剛剛肯定是短路了!

要後悔,不讓程昱來嗎?倒也不必。

路圓滿想起聽說可以來自己家裏過節時,程昱那顯而易見的驚喜,不由得對程昱和家庭的關係好奇起來,同時,又有一點點的同情,他明明有父母家人,卻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節。

又聯想到和程昱有類似經曆的何秀紅女士。雖然對自家老娘的戰鬥力很有信心,但架不住那邊全家老小一起上。她掏出手機,給她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鈴響了幾聲就被接起來。

“喂,閨女,我打了出租,快到家了,沒事你放心。快1分鍾了,撂了吧,回去說。”

何秀紅亮著大嗓門,自顧自說完就給掛了。

成吧,聽何秀紅著氣勢如虹的聲音就肯定沒吃虧。可是,她想要和何秀紅說的話卻被堵在嗓子眼裏,有種吃飯吃噎到了,不吐不快的感覺。她索性就站在村口等著何秀紅。

等了大概十來分鍾,何秀紅坐的出租車就到了。

她今天穿的是上次去看選美比賽時的那身旗袍樣式的連衣裙,外麵套了件稍微厚些的開衫,珍珠項鏈、和路圓滿同款的金手鐲,金戒指,儼然是個貴婦的模樣。

路圓滿立刻彎下身子,打開車門,殷勤地搭手過去,讓何秀紅扶著自己的手臂下車。

何秀紅矜持地理了裙擺,款款地下車,臉上紅光滿麵的,一看就是在和何家人的戰鬥中就獲得了勝利。

兩人相攜著走進村口,路圓滿就迫不及待地跟何秀紅女士講起了自己今天大戰老太太的經曆,聽得何秀紅直呼路圓滿罵得太文明,不過癮,自己真應該跟著去。

聽說程昱就住在這個小區,又恰巧地被路圓滿路見不平了一起,立刻雙手一拍,也沒提程昱說過在錦繡小區有房的事兒,笑著說道:“這也太巧了,西關村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個新小區,偏偏他跟你住一個小區,這就是緣分啊

!程昱這個人真不錯,知道維護你,又不爛好人,還知道做人留一線。”

路圓滿耳朵尖又紅了,“還行吧。”

何秀紅笑看著她,嗬嗬笑了兩下,心說自家這個傻閨女終於要開竅了。

“哪兒是還行,我認識這麽多的年輕人,村裏的,來租房的,就沒見過一個比程昱強的。”

路圓滿心裏頭湧動著好多的話,有很多情緒想要表達,但有些情緒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有些心情又不好意思跟人分享,自己的媽媽也不行。

她胡亂地點頭,說:“我邀請程昱中秋節晚上到咱家一起過節。我是覺得大過節的,他自己一個人,還準備去公司加班,怪可憐的,我就邀請他了。”

“你做得對,回頭我做幾個你拿手菜,讓他感受下家庭溫暖。”何秀紅說,“要我說,他跟家裏關係不好也是個好事,要是以後你倆真能成,肯定跟咱們家關係好,咱相當於白得個大兒子。”

路圓滿不滿地推了她媽一下,嗔怪道:“媽你說什麽呢,我對他可沒意思,就是瞧著他可憐!”

何秀紅嗬嗬笑,也不拆穿,拍著女兒的胳膊說:“是,是。也不知道他爹媽是怎麽想的,這麽好的兒子不疼不愛的。他家孩子也不多,總共就兩個,怎麽還能把小的送到鄉下去呢?”

何秀紅掐指頭算下了下,說:“程昱是七零年生的,那會控製人口增長的說法才聽提出來沒兩年,還沒強製執行,那些當官、當幹部的一家都四五個孩子,年景也逐漸好起來了。再說他們市民戶口的小孩子每月還有二十來斤的口糧供應,我真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能把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送到鄉下去,那會城裏啥條件,鄉下啥條件?把孩子送到鄉下去,跟古代那就叫流放。當爹媽的心真狠,啥困難不能克服啊!”

路圓滿撇撇嘴,說:“就是不疼他唄,你瞧我姥姥姥爺,譚俊他爸媽,不都是這樣的嘛。”

何秀紅:“我跟程昱同病相憐,這也算是緣分。”

晚上,路誌堅、何秀紅、路圓滿三人分頭行動,給住戶們分月餅。

路圓滿負責分3號樓的。3號樓這裏住了兩年以上的租戶是最多的,每戶分兩個月餅,不在家的錯過就算了。

發完了月餅剛從3號樓走出來,天已經

黑透了,借著樓門上的燈看見有個人夾著個公文包急匆匆走回來,腰帶上的鑰匙串兒隨著身體擺動“嘩啦啦”地響。

路圓滿看著這人有些眼熟,等走進了才確定這人就是住302的小楊。

隻是,這衣著打扮和以前區別太大,跟變了個似的。

小楊已經看見了他,連忙有禮貌地叫了聲:“小房東。”

路圓滿點了下頭,“才回來啊。”又指指他的衣服,“你這怎麽穿起正裝來了?跟個機關單位的老幹部似的。”

小楊摸著後腦勺嘿嘿地笑,說:“我轉崗了,從上周開始就不做技術,做銷售了,我正跟著銷售部的老同誌在跑一個政府項目,所以就打扮成這樣了。”

路圓滿:“技術轉銷售,為什麽呀?”

在現如今大多數人眼中,做技術的又體麵又賺錢,是有很高門檻的;銷售是靠著嘴皮子,溜須拍馬或者陪人家喝酒來拉單子,不管什麽文化水平都能幹,所以路圓滿一聽說小楊從技術轉到銷售了,還挺詫異的。

小楊就給她解釋說:“說是銷售,在我們公司叫銷售工程師,就是懂技術的銷售。做銷售有底薪提成高,幹好了比技術賺的多,還得多虧程總給我這個機會。”

冷不丁聽到程昱的名字,路圓滿心髒猛然悸動,人也有些不自然起來,後麵小楊的話也聽得心不在焉了。

等心髒的那陣悸動過去,才又聽清楚小楊的話。

“……程總對員工們特別大方,我們做成一個項目,不光銷售有提成,負責的技術、後勤支持也都有獎金,所以我們公司員工流動率很低,大家都很佩服程總,他又懂技術,又懂管理,還懂銷售,我們大家都很佩服他。”

路圓滿不知道他怎麽說著說著就開始誇獎起程昱來了,怎麽聽別人誇程昱,她有點不自在呢?她連忙找個機會離開了。

中秋節是周二,雖然是傳統節日,怎奈不是國家規定的法定假日,上班族、學生們的都得按時按點去上班、上學。但路家河村的村民們,尤其是四十歲往上的,基本上是不上班的,天還麻麻亮時,就有人開始放鞭炮,從早到晚,鞭炮聲就一直沒斷過。

路誌堅也找出了過年時剩下的鞭炮,準備晚上吃飯之前放。

何秀紅

、路圓滿娘倆都極為討厭放炮,“砰砰”的聲響搞得人心髒也跟著一驚一乍,煩躁得很,老擔心下一刻就又會有炮聲響起。可是大過節的,哪家哪戶要是不放鞭炮就跟家裏沒人似的,便是不放掛鞭,也得放兩個小炮或者扔兩個二踢腳應個景。

因著晚上有重要客人來家吃飯,路家一家三口中午就簡單吃了一口。

吃完了午飯,睡了個午覺,何秀紅就開始準備晚餐,專門打車去了五裏橋的海鮮市場,買了大閘蟹,海蝦、海魚,買回來養在水盆裏。又去清真的店裏買了新鮮的牛羊肉,又怕程昱不吃牛羊肉,還專門讓路圓滿打電話去問。

路圓滿不願意,“這也太隆重了,搞得跟新女婿上門似的,你這樣咱們也太沒麵兒了。”

何秀紅睨她一眼,“什麽有麵兒沒麵兒的,你個小丫頭人不大想得還挺多。既然把人家叫家裏來過節,就得招待好了。要是做了人家不愛吃的,人又礙著麵子不好意思不吃,那不是好心辦壞事了。”

路圓滿:“那我也不問,他愛吃不吃。”

何秀紅也沒強求,說:“行,那我就豬牛羊雞肉都做,人家愛吃哪個就吃哪個。”

路圓滿:“也別做太多,咱們就四個人,吃不完。”

何秀紅不聽他,又打電話叫鋪子送了最新鮮的排骨和現宰的走地雞。

路誌堅和路圓滿兩人隻能留在廚房幫著打下手,被何秀紅支使得團團轉。

程昱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兩手提了七八個包裝盒。

猜著時間差不多了,路圓滿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時不時地透過窗戶往院子裏看,一眼看見了他,忙放下正在清洗的菜,在圍裙上擦了下手,說:“媽,那個誰來了,我出去接待一下。”

“程昱啊,還挺早,這孩子講禮貌”,何秀紅正準備燉排骨,一手的油,抽不出空了,又叮囑路圓滿,“人家是來家裏做客的,客氣點兒。”

路圓滿敷衍地答應一聲,便匆忙從廚房走出來。

程昱正好上了台階。

路圓滿撩著門簾,笑著讓程昱進來。

“謝謝。”程昱也朝著她笑,說:“我早來一會兒,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路圓滿:“歡迎。”

程昱兩手提得滿滿的禮物太紮眼,不由得路圓滿不注意,微張著嘴巴問:“你怎麽帶了這麽多東西啊。”

中秋節上家來帶著禮物很正常,但程昱帶得未免也太多了,打眼一掃,煙、酒、保健品、護膚品全都有。

“給你們帶點小禮物。我車裏還有些水果、月餅,你跟我一起出去拿吧。”程昱將那七八個禮品盒放到茶幾旁,站起來說道。

路圓滿:“還有啊?你是去進貨了嗎!”

程昱笑,“第一次來,見到什麽都想買,不知不覺就買多了。”

路圓滿撩起門簾掛到門框上方便出入,跟著程昱一起出了院門。

桑塔納2000轎車緊貼著牆邊停著,程昱先一步過去打開後備箱,路圓滿便看見裏麵碼放整齊的一箱箱水果和月餅禮盒。

有據說是美國進口的車厘子,還有泰國進口的榴蓮、芒果,以及正當季的臍橙和柿子。

月餅有港城大酒樓出的廣式月餅,還是滇南的雲腿月餅。

路圓滿不由得拍了下額頭,朝著程昱說:“你也太實在了吧,這老多的水果和月餅,我們哪兒吃得完啊!”

程昱:“慢慢吃,這些水果還是能放幾天的,要是實在吃不完就分給親戚朋友們。”

送上門的禮,沒有讓人家拿回去的道理,路圓滿隻好說道,“成吧,往屋裏般吧。”

兩人往返了兩趟才算把後備箱裏的東西搬完,第二趟回來時正看見何秀紅和路誌堅兩人瞧著擺成了個小堆的禮物發呆。

瞧著兩人又般了東西回來,何秀紅忙迎上來問:“這回沒有了吧?”

程昱忙說:“何阿姨,都拿過來了,沒有了。”

何秀紅鬆口氣,說:“你這孩子,太實在了,咋帶這麽多禮物?阿姨家裏什麽都不缺!”

程昱笑著先跟路誌堅打聲招呼,喊了聲“路叔叔。”然後說道:“我知道叔叔阿姨什麽都不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何秀紅笑得合不攏嘴,剛剛程昱和路圓滿兩人抱著東西進屋時,她忽地有種孩子結婚三日後帶著新女婿回門的感覺,這兩個孩子站在一起,無論是身高還是相貌都般配得不得了,比那電視裏的熒幕情侶還登對,賞心悅目的。

程昱今天

雖然算不上是第一次上門,卻是頭一回正式上門,亂七八糟地帶了這麽多東西,說明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確實沒有家長指導他第一次去準女朋友家裏做客女方該帶些什麽東西,第二就是程昱確實非常看中這次的上門,拿來的每份禮物都代表著真誠和重視。

“大滿,給程昱倒水、拿飲料、削水果。程昱,你坐著,我跟你叔叔去廚房,今晚給你們做好吃的。”何秀紅樂嗬嗬地說道。

程昱忙說:“阿姨,我來幫你們吧,我從上大學開始就自己一個住了,家常的飯菜我都會做的。”

何秀紅聽了就有些心疼,說:“不用你,你就跟大滿一塊待著玩、看VCD,有我和你叔叔兩個人就夠了。”

吃飯之前,路誌堅帶著程昱一起,放著一掛五十響的掛鞭,又放了幾個二踢腳。路誌堅紅光滿臉的,家裏是個小丫頭,又討厭炮聲,年節負責放炮的都是路誌堅,今天有人跟他一起放,格外高興。

飯菜擺上了餐桌,路家一家三口平時吃飯的方形餐桌的四角被放出來,變成橢圓形的,擺了滿桌子的菜,幾乎都沒有擺碗的空間了,一桌子豬雞牛羊、海鮮、青菜,應有盡有,程昱受寵若驚,忙說著感謝感動的話。

路誌堅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酒來,笑嗬嗬地問程昱:“小程啊,酒量咋樣,來兩盅?”

程昱:“酒量一般,但能陪著叔叔阿姨喝兩盅。”

何秀紅和路圓滿也都倒上白酒,四個人推杯換盞、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吃完了飯,又沏上一壺茶,在客廳裏聊天、吃月餅,熱熱鬧鬧的,一直到晚上10點多,程昱才準備告辭離開。

“啊?這就要走了,不多呆一會兒。”

何秀紅和路誌堅都有點不舍得讓程昱走了。他們說什麽,程昱都能搭上話茬,能說到人的心縫裏去,就好似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幾十年般的默契十足。

“天太晚了,何阿姨路叔叔你們早些休息,我改天再過來。”

四人分喝了一瓶茅台酒,路圓滿隻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都是三人分喝的,一人平均三兩多就,著實不算多,程昱也沒醉,就是臉上紅撲撲的,給他英俊帥氣的臉上平添了一股子幼稚可愛氣。

何秀紅一看表才發現已經十點多了

,便和路誌堅一起站起來,說:“行,那我不留你了,你離得這麽近,沒事就上家來,叔叔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路誌堅忙答應著:“阿姨,我肯定沒事就來蹭飯。”

何秀紅笑得合不攏嘴,說:“歡迎歡迎。”

剛剛吃飯的時候,程昱給他們講起了自己創業初期的艱辛,那時候為了讓公司盡早贏利,沒日沒夜地待在公司裏做項目,困了就睡在沙發上,餓了就吃方便麵續命,等那個項目做完,拿到客戶的打款,他整個人瘦了十斤,都快成骨頭架子了。

聽得何秀紅心疼不已,直勸他:“錢不用賺那麽多,夠吃夠穿夠養家糊口就行了,錢是賺不完的,身體要是垮了再就養不回來了。”

程昱連連稱是,說:“我也沒那麽大的野心,非要把企業做得多大,就希望將來能讓我的妻子、兒女過上衣食無憂、備受疼愛的生活,別受我受到的苦。”

聽到這句話何秀紅心軟得不行,有十分滿意,不自覺地拍了下程昱的手,說:“咱娘倆真是有緣分,不光都沒有父母兄弟緣,心願也一樣,我當初趟風冒雪賣饅頭就是想讓大滿過好日子,後來天上掉餡餅了,建起了西關村科技城,占了我們的地,補償了不好錢,也能靠著房租賺錢。我就暗暗發誓,以後我閨女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怎麽開心就怎麽開心!”

路誌堅就不說了,本來就不怎麽愛說話,路圓滿也忽然成了鋸嘴的葫蘆,就看著這娘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熱鬧。

程昱謝絕了何秀紅要送他出門的好意,路圓滿自覺地送了出來。

一輪圓月正掛在幽藍的頭頂,幾顆星星點綴在旁邊,秋風微微浮動,送出些許涼意。零星的鞭炮和喧鬧的人聲順著微風,忽大忽小,忽隱忽現。

從門口到院門這段路,路圓滿和程昱都有些沉默。

走到門口,程昱停住腳步,轉身看向路圓滿,說道:“這是我從14歲以後,過得最快樂,最有意義的一個節日。”

吃飯的時候,何秀紅旁敲側擊地問出了程昱被送到鄉下的原因。

說來也很簡單,程昱的大哥是程岩是父母千盼萬盼得到的,那時候他們已經結婚七八年,且流產過兩次,才好不容易又懷了這一胎,但這個從胎寶寶時期就備受期待的

孩子打出生開始身體就不好,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險些活不下來。

意外懷上程昱的時候,程昱大哥才2歲,程昱父母自認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精力再要一個孩子,就想把程昱打掉,可醫生說程昱母親的身體條件不適合做流產,會有生命危險,於是程昱就這樣出生了。程昱父親在國企裏前途一片大好,程母也是單位的業務骨幹,事業都在上升期,他們所有工作外的時間都奉獻給了患病的大兒子,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分配給健康的小兒子?

於是,程昱就被送到了鄉下。

在講述自己的經曆時,程昱說得輕描淡寫,但並沒有表現出對於父母、大哥的指責或者不滿來,隻是很客觀地把這段話說出來,倒是引得路家人心疼不已,替他打抱不平。

所以路圓滿聽到程昱說這句話時,心裏頭發酸,有些心疼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以後你還會過更多有意義、讓你感到幸福快樂的節日。”路圓滿微微仰頭朝著他說。

程昱點點頭,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微微發紅的臉頰上,身上撒發著淡淡的酒氣,他說:“路圓滿,我覺得有意義是因為這是我和你過的第一個節日,覺得幸福是因為這個節日是和你,和你的父母一起過的,如果以後所有的節日都如同今天這樣,我想,你剛剛說的這句話一定會實現。”

程昱的目光炯炯發亮地盯看著路圓滿,仿佛將天上的星光收於眼中。

路圓滿目光和他膠著了幾秒鍾後,忽地就低下頭去,她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砰砰”響在耳邊,也聽見另外一個更強有力的心髒想要衝**體束縛,跳到她耳邊,讓她聽聽那心髒跳得多麽的快,多麽的劇烈。

在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看似淡定沉穩,心裏頭卻要比她還要緊張。

路圓滿的羞意忽地一下就消失了,抬起頭朝著程昱一笑,輕輕說道:“看你表現吧!”

程昱的呼吸聲就再也壓抑不住了,使勁地喘了口氣微涼的空氣,鄭重地說:“我一定好好表現。”

和同住一棟出租樓的同事小段一起過了個不算太孤單,但有些無聊中秋節的小楊第二天是坐著程昱的車一起去的公司。

他是在村口碰到的程昱,那時候有車按了喇叭從身後駛來,他躲避的同時

看見了駕駛座上的老板,立時高興地和老板揮舞雙手,老板就停下車子,載上了他和小段。

“程總,您怎麽會在這裏?”小楊自覺和老板更熟悉一些,便坐上了副駕駛。

“昨天車停在了這裏,今天早上過來取。”

程昱說著,臉上就露個想笑,卻又憋住了的表情。路圓滿隻是不再拒絕她的追求,還沒有答應他,還不到炫耀的時候。

如果小楊懂得看微表情,懂得讀人心聲,一定能理解程昱此時想炫耀卻又死死憋住的矛盾心情。

他雖然沒有特異功能,但是幹了今天銷售之後,對體味人的心情有了些心得,他識相地沒有追問程昱的車為什麽會停在村子裏,而是問:“程總,您今天容光煥發,是不是什麽高興事。”

程昱手指在方向盤上彈了兩下,沒有否認。

小楊想到什麽,連忙側過身問:“是不是政府那個項目有進展了?”

程昱:“政府那個項目不是你們在負責嗎,有沒有進展你們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怎麽還來問我?”

不是自己期待的結果,小楊有些失望,但失望之情遠遠小於想知道程總為什麽這樣高興的好奇之心。

程總對員工們一向和氣有禮,麵帶微笑的,但此時的笑容格外不同,像是從心底裏蔓延出來的,從頭頂到腳底下都寫滿了“我很高興”幾個大字。

小楊眼睛滴溜溜地轉,聯想到程總將自己安排住進小房東家,又聯想到他幫著程總捎東西給小房東,又跟自己要小房東媽媽的手機號和住址,瞬間覺得自己明白了些什麽。

他不由得側身看了看程總,清清嗓子說道:“小房東……”

這三個字剛一出口,便見程總的臉猛地側過來,但馬上又轉過去,耳朵卻一直朝著他這邊,像是在等著聽他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小楊腦子極速地轉圈,想著接下來該說些什麽。他剛才是一時起了促狹之心,想要詐一詐程總,沒想到程總這麽不經詐,一下就被他詐出來了。

“小房東昨天給樓裏的租戶發了月餅,本來是隻發給租住兩年以上老租戶的,我回來時正好碰見她,也給我發了兩塊。”

小楊眼看著程總嘴角翹起、泛開,問他:“月餅好吃嗎?”

“好吃,好吃,都是好月餅!”他心裏頭翻滾澎湃,像是窺見了個秘密一般,轉頭看向坐後座的小段,見他正襟危坐,一臉傻兮兮的,心裏頭有些得意。

他和小段同時被程總安排到小房東這裏住,程總有事卻都找自己,不找小段,可見也是看出了自己的聰明、機敏,要不自己能被轉崗做銷售,小段卻不能呢,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啊。

正心裏頭美滋滋的,就聽見程總問他,“路圓滿她,經常去你們那邊嗎?”

小楊忙回答:“每個月收房租的時候會過來,平時誰家保險絲燒壞了、水龍頭跑水了她會過來維修,還有就是有人投訴她也會來,還是挺經常的。”

程昱的笑容像是焊在了臉上,輕輕地問,“她還會修理東西嗎?”

小楊覺得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好似看到哪裏都能開出一朵花。

小楊忙說:“是啊,小房東可厲害了,換保險絲,修下水管,都會,又快又利索,她不光會修東西,還會……”

小段在後座聽著小楊不停地講著小房東,覺得他莫名其妙,老是在老板麵前講個陌生人幹嘛,老板哪有那個美國時間聽這個?又覺小楊實在太聒噪,聽聽音樂、聽聽廣播不好麽?

他偷偷伸手捅了下小楊的胳膊,小楊回頭看他,還沒來得及給小楊使眼色,小楊就回過頭去,繼續跟程總眉飛色舞地講小房東家的事情。

他心想著,你就作吧,趕明兒就被程總給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