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室
路圓滿和劉秀英約好節後第二天上午去那個兒童服裝廠。兩人剛碰麵,準備去村口時,路圓滿接到了小熊方便麵廠周潔的電話。
周潔讓他們來公司一趟,說孫總看了他們的報告書,覺得有點意思,想親自見見他們,詳聊一下。
兩人立刻改變計劃,打了車奔著小熊方麵廠去。
前台跟老朋友似的跟他們打招呼,趁著引他們上樓的機會偷偷跟路圓滿說:“我們老板是沒什麽文化,但是很喜歡拽文,他要是亂用詞語,你們千萬不要指出來忠言逆耳嘛。還有,他愛聽吹捧的話。”
這個提醒可太重要了,路圓滿感激地握了下她的手,說:“要是能成,請你去王府井吃牛排!”
前台不由得咧嘴笑了,將他們送到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說:“等你們的好消息,加油哦!”
周潔也在孫書海的辦公室,見了路圓滿和劉秀英,忙招呼他們過來,互相介紹。
孫書海非常禮貌地站起,伸出厚短的手掌來和路圓滿、劉秀英握手。
這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他的長相路圓滿在一樓的照片裏就已經見過,謝頂、長相普通,五短身材,胖,挺著個啤酒肚,褲腰帶係到肚臍眼以上,正中一個碩大金屬扣的真皮皮帶兩側分別別著手機、BB機還有一大串鑰匙。
他圓胖胖的臉上還有個小酒窩,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胖出來的,像個彌勒佛,看似和親和力十足,路圓滿卻知道這樣的人最難打交道,因為在笑容的掩蓋之下,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久仰久仰啊兩位,你們的報告書寫得是妙筆生花,看得我心驚膽顫,就想找你們過來詳細聊一聊。坐,坐,周潔,幫兩位老師泡杯,也給我來一杯coffee,用我花5千塊錢新買的那台咖啡機磨,多加點糖和牛奶,也讓兩位老師嚐嚐鮮。”
周潔應聲而去。
孫書海就開始給他們講關於咖啡的曆史、喝咖啡的好處還有裏麵蘊含著的文化品味。
路圓滿耐著性子聽他講了十來分鍾,直到周潔端了托盤進來。
孫書海端起咖啡,陶醉地深吸一口,“喝咖啡就是要小
口輕啜,啜知道吧,就是小口細細品味。”
眼看著孫書海又要開始高談闊論,路圓滿連忙說道:“孫總,您是說咱們合作的可能性還是挺大的對吧。”
“對,對的,是啊,我仔細看過了報告書,我被你們得報告書感動得熱淚盈眶、痛哭流涕,你們做的是件好事,功在千秋、利國利民。”
這些不恰當的用詞聽得路圓滿後背直癢癢,渾身不自在,但還是麵帶笑容地恭維,“我們之所以來找孫總也是因為了解到孫總是非常有社會責任心、熱心公益、慈善的企業家……”
劉秀英雖說沒有說話,但是一直在旁邊點頭,用陳懇的眼神和表情表示認同。
孫書海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
路圓滿唯恐他再偏題,說完了恭維吹捧的話就又往正題上引。
孫書海:“你們需要的讚助費對我來說,就是一兩台咖啡機的錢,你們知道我這個人是慈善家,很願意為了農民工子弟多做些事情的,隻是……”
他露出遲疑的神色,路圓滿忙說:“孫總,您有什麽顧慮盡管提,咱們劉校長在這兒,能拍板的。”
劉秀英就配合地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孫書海哈哈地笑了兩聲,說:“兩位都是痛快人,那我就不拐彎抹角的了,我可以給你們讚助,但是我要作獨家的讚助單位,也就是說,你們報告裏提到的那些對於企業的好處隻能給我們一家。”
劉秀英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轉頭看向路圓滿。
路圓滿卻沒有立刻答應,她想了想說道:“孫總,不瞞您說,我們同時和三家與您這樣有愛心,願意出錢做好事的企業家有聯係,其中兩家也給了我們回饋,說是願意跟我們進一步詳聊,我們畢竟是所學校,要是突然跟您一家企業做了讚助合作,拒絕了另外兩家,這就是不守信譽,對我們學校的名聲有損。”
孫書海:“我可以給你們加錢,一個學期2萬塊怎麽樣,我也了解了下你們學校,2萬塊錢足夠你們學校過上五穀豐登的生活。隻和我合作,咱們一幫一一對紅,你們能省下不少麻煩。”
路圓滿想了想,問道:“孫總,您說的這個獨家,有沒有一些限定條件?”
孫書海哈哈笑了兩聲,說:“既然你這
麽問了,那我就直說了,肯定是有一些條件的,我雖然是為了做好事,但是,哈哈哈,路老師冰雪聰明,肯定懂的。”
路圓滿自然是懂的,也在意料之中,追問著:“孫總,那我方便問下,條件是什麽?”
孫書海又哈哈笑了兩聲,說:“這個咱們以後再談,先說說獨家合作的事兒。”
聽他不肯說,路圓滿愈加覺得孫書海的要求不小,就更不敢輕易答應了。
雙方互相拉扯著,孫書海想要個獨家合作,路圓滿就是不肯同意。
孫書海就轉向劉秀英,問:“劉校長,你是校長,別老是聽路老師說啊,你也說說你的意見。”
劉秀英嘴唇囁嚅著,雖然很想要孫書海的獨家讚助,但是路圓滿一直堅持不同意肯定有她的道理,她肯定不能跟路圓滿對著幹。
路圓滿瞧著這樣拉扯也沒個結果,反而容易把孫書海惹急眼了,便說道:“要不然這樣孫總,我們回去跟學校其他老師商量下,少數服從多數。”
劉秀英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問,路圓滿瞧著前排出租車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便低聲跟劉秀英解釋:
“我擔心的是要是真的簽了獨家,以後你們學校就被動了,被人牽著鼻子走。萬一有一天他不反悔不讚助你們學校了,到時候你們還是要到處去尋找讚助單位。還有,一旦他成了獨家讚助商,會不會要求你們學校或者學生去做那些可能會影響學校秩序或者聲譽的宣傳呢?當然,成為獨家讚助也是好處了,一個學期給你2萬,一年就是四萬,再加上學費、補課費,你能實現盈利了。”
說完了利弊,路圓滿又接著說:“我的意見僅供參考,具體要不要簽獨家,還是你自己來決定。”
劉秀英琢磨了好一會兒,直到兩人下車出租車,劉秀英才拉著路圓滿問:“那我要是答應了他們的獨家,你還會幫我嗎?”
路圓滿歎口氣,說:“我做事肯定善始善終,我會幫你跟他們談條件的,不然憑著你和楊薇薇,我擔心你們被人騙得死了連褲衩子都穿不上。”
劉秀英摸著心窩子舒了口氣,接著問:“咱們還能找到別的讚助企業碼?”
路圓滿搖搖頭,“我不能保證。”
走到主街時,路圓滿瞧著
張亮的二手電器鋪關著門,多看了兩眼,跟劉秀英說:“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說。”
路圓滿先去了自家小賣部,路誌堅正美滋滋地品著程昱帶過來的鐵觀音,見到路圓滿就招呼她過來喝茶,“小程帶過來的茶葉還真不錯,噴香噴香的,快來嚐嚐。”
路圓滿笑:“南方人泡鐵觀音得用專門的茶具,哪兒有您這樣用大茶缸子泡的”,她說著嘟嘟嘴巴,似嗔似怪地說:“你還說程昱講究呢,他就應該給您帶套茶具來。”
路誌堅不似何秀紅那般,能聽得出路圓滿隱藏在這句話背後七彎八拐的心思,他客觀地跟自家閨女說:“瞧你這孩子,人家送頭豬還得送個圈不成。”
路圓滿笑,說:“爸,咱又不是沒錢,不用他送,我下午去給您買。”
她從有些掉漆的大茶缸子裏倒出半杯茶水來,一口喝下,濃鬱的茶香氣就散在口腔中,“這茶確實不錯,真香,對了爸,張亮那鋪子今兒怎麽沒開啊?”
張亮和他媳婦一年365天,就過年休息一周,其餘時間早8點晚8點,風雨無阻。他們家的店關著,還真是稀罕事兒。
“不知道啊,我還納悶呢,早起就沒開門,問了陳大娘,他也不知道,我還去張亮家裏瞧了,也沒人。”
“確實挺奇怪的,他們要是回老家了肯定會跟咱們或者陳大娘說一聲的啊,不會是出事兒了吧?”
路誌堅不以為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能出什麽事兒。估計就是跑出去玩了,我前兩天還聽他念叨說想帶媳婦、兒子去故宮玩,說來燕市四五年了,一次故宮都沒去過。”
路圓滿點頭:“那有可能。”
張亮原也是農村的,後來招工去了市裏的一家生產電器的工廠做了工人,還沒在城裏買房、站住腳跟,工廠就發不出工資來,他們這批從農村招工來的就成了第一批下崗的工人。
張亮就帶著老婆來燕市打工。在廠裏待了幾年,仗著對電器結構的了解,去修理鋪子當學徒,學了維修電器的手藝後,就搬來路家河村,在這裏開起了二手電器鋪,收入比以前在工廠時翻了好幾倍,算是村中租戶裏收入中等的那一批。
收入好起來之後,張亮將小兒子接到身邊來,在青苗小學上學,據說老
家還有個閨女,從沒來過燕市,張亮夫妻也就每年春節時回去一次。
在路家河村,像張亮這樣,隻帶一個孩子在身邊,其他孩子放到老家做留守兒童的大有人在,重男輕女的就帶兒子在身邊,有偏疼更小孩子的就把最小的孩子放在身邊,需要大孩子做幫手就帶大孩子在身邊……每家情況都不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路圓滿下午去華唐商場給路誌堅買了套景德鎮出的功夫茶具,路誌堅稀罕得很,將茶具擺到了自家小賣部的門口,跟五叔、大河叔幾個研究著這套茶具。
端午節那天小轎車停在路家門口,又有個青年帥氣的男子一趟趟往家裏般東西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半個村子,好多村民聞訊借著買東西的名義跑來小賣部打聽消息。
打聽那天上門是不是路圓滿的對象,路誌堅就笑著說:“不是的,就是大滿的一個朋友。”
村民不肯相信,再問路誌堅就笑而不語。
而何秀紅也是,走到哪兒都有人問,她的回答就比路誌堅詳細多了。
“還不是對象,是在追求我們家大滿,我們大滿還沒答應……小夥子條件倒是不錯,燕市人,在西關村開IT公司的,華清大學畢業,人長得標致,大高個,出手大方……在錦繡家園買了大複式,將來肯定就在這邊生活了……”
晚上劉秀英和楊薇薇結伴而來,因著有楊薇薇在,何秀紅對劉秀英的態度也客氣了許多。
劉秀英是回了學校後,才從其他老師那裏聽到了路圓滿的八卦。路圓滿跟她在一塊,從來隻提公事兒,不提私事,所以八卦是真是假她無法判斷。
等楊薇薇下班回來,給補習班上完了課,劉秀英就拉住她,先是說了小熊方便麵廠的事兒,又說起了路圓滿的八卦。
楊薇薇中秋節回家了一趟,雖然父母還沒有同意她離職,但因為是過節,對她的態度稍有緩和,留她吃了頓團圓,又在家裏住了一宿,今天下班後才回到路家河村,路圓滿的事情她是一點都不知道,此時聽說,雖然人不八卦,也坐不住了,想來聽第一手資訊,劉秀英就在她屁股後麵一起來了。
路圓滿將楊薇薇和劉秀英帶到自己的房間去,笑著問道:“村裏的流言都傳到你們那裏去了嗎?”
楊薇薇馬
上目光炯炯地問道:“所以傳聞是真是假,你真的談對象了?談多久了,怎麽都沒聽你說起過,長啥樣啊,啥時候讓我見見?”
路圓滿撓撓有些發熱的耳朵尖說:“村裏人傳啥的都有,還有傳言說我馬上就要扯證的呢,人倒是有這麽個人,就是我們還沒談對象,八字還沒一撇,等萬一我們要是真成了,再讓你們瞧。”
楊薇薇就緊盯著路圓滿瞧,然後指著她笑了起來,“天呀,路圓滿同學害羞起來原來是這樣,我還是頭一次看你害羞,看來你對那個人還是很有好感的嘛!”
路圓滿就揚起下巴,“楊薇薇你瞎說什麽,我什麽時候害羞來著?你這人什麽時候也這麽八卦了,一點都不像你了。”
她又轉向劉秀英,說道:“瞧見了沒,謠言就是這麽傳出去的!”
他們兩個劉秀英一個都不敢得罪,隻能哼哼哈哈地陪笑。
楊薇薇也不是個追根問底非要問路圓滿的感情,聽路圓滿這麽說就點了頭說:“行,到時候一定要讓我見見,我幫你把關。”
路圓滿答應一聲,又轉向劉秀英,問道:“你想好了嗎?”
劉秀英搖搖頭,“一會兒想接受,一會兒又覺得不好,兩種想法在我腦袋裏頭打架。”
楊薇薇就插嘴道:“我同意路圓滿的想法。咱們青苗小學首先是所學校,不能被資本裹挾,大滿的顧慮是對的。”
見路圓滿和楊薇薇的意見一致,劉秀英也咬咬牙,拍了下大腿,說:“行,那咱就不要這個獨家讚助!”
幹脆利落了一回之後,劉秀英又陷入到憂慮中,“不讓做獨家了,那個孫總還能給咱們讚助嗎?”
路圓滿想了想,“一半一半吧,我想,孫總提出想做我們的獨家讚助單位,一定是看中了我們報告裏關於給企業帶來的好處那一項。”她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燕市類似於咱們這樣的學校也不少,他可以照抄我們的方式,找另外一家農民工子弟學校做獨家讚助。”
劉秀英立時有些著急,問:“那怎麽辦,咱們豈不是幫著別人做嫁衣了?”
路圓滿搖搖頭,說:“隻是有這種可能,算了,先不提這事兒,既然你做出了決定,那明天咱們就去兒童服裝廠,至於小熊廠那裏,明天我給周
潔打了電話探探口風,稍微抻兩天再上門拜訪。”
幾人正說著,路圓滿的電話響了,路圓滿拿起手機來看了一眼,連忙用手掌捂住屏幕,輕輕咳嗽一聲,拿起電話就往裏屋走:“我去接個電話。”
楊薇薇臉上就露出個打趣的笑容來,“你接電話吧,我們這就走了。”
從兒童服裝廠出來,劉秀英一臉沮喪,瞧著路圓滿的臉色,試探著說:“要不,就讓小熊方便廠做獨家讚助得了,反正學校是我的,我不同意的事,他也幹不成。”
他們剛剛見到了兒童服裝廠的負責領導,人家也客氣得很,當時就讓財務給開了一千塊錢的支票。
他們本來就是來化緣的,可是被人當成是叫花子打發,心裏難免不太舒服,這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劉秀英猶豫了下,還是拿上了,還給開了收條。
受到了打擊,劉秀英就沒像以前那麽有信心了,又想起孫書海的好來,起了吃“回頭草”的心思。
路圓滿:“我聽周潔的意思,好像還是挺想給青苗小學讚助的,如果不是獨家讚助,或者不給獨家讚助限定苛刻的要求就好了。不然這樣,咱們再去和他們聊聊,你再做決定。”
段書海想做獨家讚助,願意出更多的錢,肯定會設置對企業有利的條件,主要是看這些條件對學校、學生們有沒有損失,損失有多大。
“這樣吧,這次咱們不去他們公司了,邀請他們來學校參觀,看看咱們學校學生們的風采。”路圓滿說。
劉秀英本來擔心路圓滿會把自己大罵一頓,說自己出爾反爾,眼裏隻看得到利益什麽的,沒想到路圓滿不光沒罵自己,還積極地幫助自己,不由得心中慚愧,感覺路圓滿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又拔高了一層。
路圓滿當下就給周潔打電話,邀請她和孫書海來學校參觀,周潔倒是沒有拒絕,說是得問問孫書海的意見,又說孫書海明天要出差,得一周左右才能回來。
按下掛斷鍵,路圓滿回憶了下剛剛和周潔的對話,笑了下,說道:“我覺得孫總還是挺有誠意的,不然周潔也不會跟我說得這麽詳細,還告訴我老板要出差。”
不過,有誠意是一回事,能不能談攏、達成一致就是另外一回事。
劉秀英
聽了路圓滿的話,也沒多想,心情卻好了起來。
中秋過後的一周是秋分節,何秀紅包了餃子,讓路圓滿邀請程昱晚上過來吃飯,還專門叮囑道:“千萬別讓小程再帶東西過來了,跟他說,他要還是這麽客氣,以後就不請他來家了。”
程昱晚上還是帶了禮物來,他一進門就聲明,“不是買的,是我自己種的,上次大滿嚐過了,說還挺好吃的,帶一些給叔叔阿姨也嚐嚐。”
“好,好,這個好!”何秀紅笑嗬嗬地說,“以前種地時覺得種地太累,又賺不來錢,現在沒地了吧,又天天想著能有塊自己的地,種點放心菜吃就好了。”
程昱:“阿姨,我跟您一個感覺。您見過我那塊菜地,麵積著實不小,我種菜的水平也確實業餘,我又隻有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那塊菜地就隻利用起了一小半,跟鬧著玩似的。您要是不嫌棄,我就把那塊菜園子交托給您兩位了,您和叔叔是專家,肯定比我強得多,過一陣子天氣涼了,咱們還可以弄個大棚。自己種的菜味道好,吃著還放心。”
何秀紅就很是心動,嘴上卻說:“這不好吧,畢竟是你家,再說還要保護隱私的,我們怎麽好意思呢?”
程昱就笑,“我就一個單身漢,沒有秘密隱私的,我的家,其實算不上家,就是座房子,空曠得很,我自己在家時,講電話會有回聲,你們要是能時不時的去一次,還能多增加些人氣。”
何秀紅的笑容就更大了,“你說得也是,那麽大的房子一個人住,確實少了些人氣,既然你信得過我們,那我們就幫你種著,到時候那個大棚我找人來搭,咱們村裏就有會幹這個的。”
“媽!”路圓滿不滿地看向何秀紅,她還真要去占領程昱的菜園子啊,說著說著還規劃起來了!程昱和自家關係還沒到這份上。
又瞪了眼程昱,這家夥也太會順杆子爬了。
程昱接收到她的目光對她笑笑,又跟何秀紅說:“成,您定。”
何秀紅包了好幾種餡的餃子,茴香豬肉的,牛肉荸薺的,韭菜雞蛋的,程昱大口吃得噴香,何秀紅笑眯眯地看著,一臉慈祥和滿足。
路圓滿忽地就想起小時候家裏養豬時,何秀紅也經常這樣站在豬圈旁邊,久久凝視著小豬仔吃食,期盼它趕緊長
肥,過年好宰了吃肉的。
“想什麽呢,趕緊吃餃子,看都涼了。”
何秀紅終於將眼神從程昱那裏轉移到自家閨女身上。
路圓滿趕緊將腦子裏毫無聯想清除幹淨,吃著碗裏茴香陷的餃子。
路圓滿一家三口都超愛吃茴香陷,不管是餃子還是包子。但茴香這種東西就跟香菜似的,有人喜歡就有人討厭,何秀紅瞧著程昱也很愛吃茴香陷,心說果然是天生的緣分,連口味都和自家人相似。
她喝了口餃子湯說:“買的茴香吃著總覺得缺了點味道,等回頭咱們自己種點,現摘現包,那才叫好吃。”
路圓滿忍不住問:“媽,你不會已經規劃好了那菜園子裏都種些啥吧?就沒見過您這麽不見外的,人就客氣客氣,您還當真了。”
程昱立刻擦了下嘴巴,聲明:“我不是客氣,我是真心實意的!”
何秀紅睨了路圓滿一眼:“聽見了沒?我們一個願打一打願挨!”
路圓滿照例送程昱出門,下弦月被薄薄的雲彩擋住了下半邊,隻露出個彎彎的小勾子。
程昱站在門口側牆邊,不動了,路圓滿往四邊看看,沒發現程昱的車,便問道:“你沒開車?”
程昱望著她回答:“嗯,知道會陪著叔叔阿姨喝點酒,就沒開車。”
今天幾人沒喝白酒,就喝了一點啤酒,4個人才喝了兩瓶,著實不多,隻是應景而已。
路圓滿:“哦,那你還是走回去呀?”
程昱點點頭,“享受過了家庭的溫暖,再回歸到一個人的孤獨。”
媽呀,這話說的,路圓滿嗤笑一聲,“你《讀者》、《青年文摘》看多了吧,矯情死了!”
程昱“哈哈”地笑了起來,說:“不是矯情,真是有感而發。你家就是我小時候向往的家庭的樣子,你父母就是我幻想中的父母,跟他們在一起,我感到了被疼愛、被關注,大滿,我真的很喜歡你的家,你的父母,還有……你!”
猝不及防,路圓滿心中猛然一悸,隻覺得有個東西在心上彈了一下,又迅速跳到下腹部,震得身體酥酥麻麻,很舒服。
她很是慌亂,腦子一木,脫口而出,“那你給我媽當幹兒子好了。”
程昱
挪動腳步,離她近了些,“你認真的?”
路圓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忙尬笑著說:“這不是開玩笑嘛。”
她忽然覺得自己垂在身下的手被人碰了下,低頭去看,正看見程昱緩慢收回去的胳膊。
程昱:“當幹兒子也不是不是,隻要不是一直都是幹兒子就好。”
路圓滿盯著程昱的胳膊,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被他碰過的手背處灼熱、發燙起來。她連忙背在身後,用一隻手揉搓著那塊,目光定在自家大門上,“天晚了,你趕緊回去吧。”
程昱站著沒動。
雖然已經快要9點鍾了,路邊仍時不時有晚歸的人,好奇地朝著路圓滿和程昱這裏使勁地瞧。路圓滿沒注意這些人裏時不時有本村的人,如果有,那麽明天新的八卦又會傳遍半個村子,不知道這次又會傳成什麽樣。
路圓滿腦子裏想著有的沒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現在有些緊張,程昱的壓迫感太強了,侵襲著她周邊的空氣、視野。
程昱:“後天中午有沒有空?”
路圓滿揚起脖子,問:“有空如何,沒空又如何?”
程昱笑,忽地抬起頭,迅速地點了下路圓滿的下巴,輕柔得很,幾乎讓路圓滿以為剛剛隻是錯覺,但被程昱碰過的下巴卻和手背一樣,都發起熱來。
路圓滿伸手手背在下巴上胡擼一把,炸毛了的貓一般地瞪著眼睛說:“你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程昱還是笑,輕柔地說道:“好。”又回答路圓滿剛剛的問話,說:“如果你有空,我們就去新開的滬菜館吃飯,如果你沒空我們就改到晚上,那麽大滿小姐,你選中午還是晚上呢?”
路圓滿正想說,不管是中午晚上她都不去,旁邊就傳來一個聲音。
“大滿。”
聽到這個聲音,路圓滿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了,這個聲音,真是久違了。
程昱微微側身,站到路圓滿側邊,跟他一起,看向了來人。
路燈雖然不甚明亮,但也足以看清正走走過來的人,是孫佳。
九月中下旬的天氣裏,她還穿著單薄的裙裝,大概是冷了,雙臂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哦”,路圓滿敷衍地對她點了下頭。
自從兩人鬧掰之後,就再沒聯係過。孫佳她媽倒是跟何秀紅念叨過好一次,話裏話外指責路圓滿幹涉太多,說隻要以後路圓滿不再管孫佳和她對象的事兒,兩人就還是好朋友。何秀紅哪兒聽得了這個,當即就把孫佳她媽噴個狗血淋頭,好一陣子見到何秀紅都繞道走。
路圓滿對孫佳一直都有童年一起長大的感覺做羈絆,長大後對她也一直很容忍,但路圓滿著實不是個好脾氣的,她對孫佳徹底失望了,便不會再吃“回頭草”,在村裏遇見過兩次,也是雙方漠然避過眼去。
孫佳忽然叫她,還挺意外的,但路圓滿的回應也就僅限於此了。
孫佳卻沒有就此走開,反而快走兩步上前,站到程昱和路圓滿的麵前,迅速打量了程昱一番後,有些興奮地問:“大滿,這是你男朋友啊?長得可真帥,你怎麽都沒和我說?”
這表情,這語氣,就好似她和路圓滿的矛盾從沒有出現,兩人未曾決裂一般,這讓路圓滿很不舒服。
她靠到了牆上,抱住胳膊,準備擺出一個酷酷的慵懶的,滿不在乎的造型,說道:“我跟你說得著麽!”
後背剛貼在被秋風吹涼的牆麵上,就被一股力量拉了起來。側頭就看到程昱又近了些的臉龐,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牆麵涼。”
他的手很大,很熱,好像還會放電,路圓滿的整個手臂都麻了。她心裏頭混亂一片,再沒有心思去管孫佳,伸手推下下程昱,“趕緊回去。”便匆匆跑回家,還把院門給關上了。
一直跑到自己房間,將房門關好,才靠在門上呼呼喘粗氣,一會兒之後,手臂酥麻的感覺淡下去,又抬起右手放在自己麵前仔細看著,剛剛碰到了他那裏,是胸膛嗎,好硬,那手感,好事是墊了層海綿的硬石板,摸著還挺舒服的,她不由得雙手捂臉,“咯咯”地笑起來。
門外的程昱和孫佳都沒有走。
程昱盯著被關上的院門看,聽到開門關門響,還在原地站著,眼神迷離而陶醉,卻被身後孫佳的聲音打斷。
“帥哥,你是大滿的男朋友吧?我是她的發小,我叫孫佳,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是最好的朋友……”
程昱轉身,大步朝著村口的方向走去,好似沒聽見孫佳的話,也不知道旁邊還有
個人。
孫佳弄了個大紅臉,朝著程昱的背影小聲地喊了聲:“沒禮貌!”
孫佳第二天出現在了路家的客廳裏,何秀紅對她再沒了往日的熱情。
以往,何秀紅對她好都是基於她是女兒好朋友的基礎之上的,現在這個基礎沒了,何秀紅又知道她和自家女兒產生矛盾的原因,憑著她的性格,怎麽可能會給孫佳好臉色?
何況,這個孫佳剛剛還準備偷偷繞過自己過去敲路圓滿的門。
“大滿還在睡覺,不到9點是不會起來的,你不是還要上班嗎,可別遲到嘍。”
何秀紅還保持著語言上的客氣,但這客氣誰都聽得出來是在趕客。
孫佳:“您不叫她起來吃早餐?我記得您說過不吃早餐容易得膽結石。”
何秀紅見她不識趣,便有些不客氣了,“得了膽結石就治,也不是大毛病,她高興睡就睡!”
孫佳委委屈屈,“阿姨,以前是我錯了,我年紀小不懂事,我被鬼迷了心竅,現在我知道錯了,所以來請求大滿的原諒。”然後她又用類似告狀的語氣說:“我昨天就想跟大滿道歉來著,可她一見我就說關我啥事,把我關到遠門外了。”
何秀紅心說,這孩子還真是拎不清,跑到自己麵前來告閨女的狀,不知道她是路家河村出了名的護犢子嘛,漫說這事上路圓滿做得沒錯,便是錯了又如何,自己還能幫著她這個外人責怪閨女不成?
何秀紅有些煩了,準備去拿了笤帚掃地。
當著客人的麵掃地就是趕客的意思。
“你們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我不參與。”
路圓滿穿著厚睡衣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從窗口經過。
“媽,這天是真涼了,都給我凍醒了,我得換厚被子了。”
哈欠打到一半,她看見了孫佳。
何秀紅左右笤帚,右手簸箕,趕客的意思明顯。
路圓滿:“你要是有事就趕緊說,沒事就走吧,咱們現在不是可以互相串門的關係。”
孫佳緊走兩步湊過來,臉上露出誠懇的表情,“大滿,以前是我不對,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原諒我吧。”
路圓滿手掌伸出,在孫佳麵前晃了晃,“孫佳,你知道的,我這人
不管以前關係多好,翻臉就不認人,我跟你已經翻臉了,你再說什麽隻能是自取其辱。”
孫佳臉上露出些難過的表情,說:“大滿,我確實有事找你。”
她瞄向何秀紅,見她母老虎般大馬金刀地站在那裏,又懼怕地轉頭看向路圓滿。
路圓滿看懂了她的意思,她想要單獨談。
路圓滿卻不可能如了她的意:“你要說什麽就在這兒說,我的事兒我媽都知道。”
孫佳的目光在路圓滿和何秀紅身上瞄了好幾個來回,最後隻好硬著頭皮說:“大滿,我,我想跟你借點錢,不用太多,十萬就行,就是你們家一個月多的房租,再說你現在也找了個開公司的老板,就更不缺錢了,借給我,我肯定盡快還給你!”
路圓滿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孫佳,好似從未認識過她一般。好一會兒之後,路圓滿才說:“錢我是不會借給你的,孫佳你走吧,就當初二那年鬧矛盾我們就掰了。”
孫佳急了,“大滿,我從來沒跟你借過錢,這次真是有急用,沒辦法了才來求你的!”
何秀紅拎著笤帚和簸箕過來,笤帚在孫佳腳底下倒著,孫佳節節後退,被逼到了門檻處。
何秀紅站直了身子說:“錢都是我和大滿她爸的,大滿沒錢借給你,死了這條心吧,以後別來我們家!”
孫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自揣罵不過何秀紅更加打不過她,隻好灰溜溜地走了。
“這死孩子,咋變成這樣了,小時候挺老實一孩子,這會兒還學會借錢了,張口就是十萬,她咋不去搶。”
何秀紅將掃帚、簸箕往旁邊一丟,有些痛心地說,“都是那個什麽老總把這孩子給帶壞了!”
孫佳的父母整天在村裏晃悠著,天天吹噓找了個好女婿,孫佳自己也好模好樣,哪有著急用錢的樣子。
路圓滿想起孫佳對自己規勸的抗拒,腦中有什麽東西忽然一閃而過,她沒有抓過,但也沒有深究,隻是對著何秀紅笑了下,說:“大概不是人家變了,是咱們一直都沒了解過人家。”
何秀紅歎口氣,說:“也是,人心隔肚皮。閨女,別難受,這樣的朋友有了不如沒有。”
路圓滿笑了下:“媽我不難過,跟她絕交那天我倒是有點難過,早就過去了。”她拍了下自己的胸脯,“你閨女我隨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對我好,我就對她好,她不對我好,我憑什麽要對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