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錯付了
吃完晚飯,路圓滿依約去了青苗小學。
路邊上,幾個放學沒回家的低年級小孩在踩泥坑玩,鞋上、褲子上都是泥點子,見到她連忙奶聲奶氣地拉長聲喊:“路老師好。”
路圓滿威嚴地對他們點點頭,擺出老師的架勢道:“天快黑了,趕緊回來換衣服吃飯去,省得讓家大人擔心!”
幾個小孩雖說還沒玩夠,但也乖巧地答應一聲,跑開了。
路圓滿直接奔向校長辦公室,劉秀英和學校的幾位老師,包括燕市師專來的實習老師也都在。
“路老師,坐這裏來。”劉秀英站起來,指著自己旁邊的位置說道,“茶水也是剛沏的,這會不涼不熱的正好,趕緊喝口水,一路走過來熱壞了吧。”
她說著,又抓起蒲扇給路圓滿扇風。
劉秀英一向對她殷勤,可今天這也太殷勤了,路圓滿不由得對劉秀英今天請她過來的目的產生了懷疑。好似不像是她之前說的,幫忙接待援助企業領導參觀那麽簡單。
劉秀英雖然能力相當一般,但基本的眼力價還是有一點的。
她說道:“就是接待英民教育集團的王總和張總的事情。”
英民教育集團是近幾年來聲名鵲起、迅速壯大的培訓教育機構,以英語培訓做起來的,近些年來各個學科,各個年級的補習、提高課程都有,學費高昂,但生源源源不斷。
青苗學校上一任的校長,和英民教育的高層是老鄉,利用這層關係,跟英民教育要了些讚助費,一個學期五千塊,不多,但也不少。換了校長,也沒斷了這筆支援,是青苗學校目前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
自從劉秀英當上校長後,英民教育的支援也一直給得及時,昨天,那邊忽然打過電話,說集團的兩位領導要過來參觀考察。
劉秀英立時就坐不住了,放學後留了全體老師,又專門跑去找路圓滿這個主心骨過來開會。
路圓滿雖然覺得不是大事,用不著自己幫什麽忙,但瞧著劉秀英一副六神無主,仿佛自己過來,她就能安心的樣子便答應了。
劉秀英和老師們討論著接待計劃,她就坐著,也沒出聲。
青苗學校有接待上級部門檢查的經驗,按照以前的流
程就大差不差的,讓劉秀英沒底兒的是,英民教育忽然過來考察的原因。
大家討論完,接待章程漸漸清晰,劉秀英問路圓滿:“路老師,您給提點意見。”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路圓滿身上,路圓滿喝了口茶水說道:“我覺得挺好,我一外行,沒什麽意見可提。”
在老師和實習老師麵前,路圓滿一向很給劉秀英麵子,劉秀英倒是把對她的尊重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劉秀英又接著給各人分好工,又轉向路圓滿:“路老師,到時候麻煩你跟我一塊陪同接待兩位老總。”
路圓滿答應了,劉秀英就讓老師們散了,單獨留下路圓滿。
“路老師,我預感不太好,以前他們都沒來過,怎麽忽然間就來了?”劉秀英等大家夥都走了,笑容就垮了下來,“這是上任校長拉來的讚助,兩人是老鄉。”
路圓滿:“你接了這所學校也兩三年了,人家要是因為換了校長就取消讚助,早就取消了。我覺得你想多了,人家花了錢了,總得看看自己的錢都花在哪裏了吧。”
劉秀英:“可他們以前從來沒來過。”
路圓滿想了想:“也許管理層有調整?你現在瞎擔心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秀英歎口氣:“我這心裏頭七上八下的不踏實。路老師,你能不能幫幫忙,說說咱們的難處,讓他們多給點讚助。”
“……你這人”,路圓滿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形容詞,一方麵擔心人家不給讚助,一方麵又想著多多要讚助。
最後,路圓滿還是同意幫忙。
從青苗學校回來,路圓滿趕緊問路誌堅:“智睿公司兩個要來租房子的過來了沒?”
“來了,鑰匙、門卡都給他們了,說明天下班後就搬過來,兩個大小夥子很痛快,直接把押金和房錢都交了。”
何秀紅插嘴:“你爸說,住了302的那個小夥子長相不錯,大高個,理工大今年的畢業生,老家在趙北省,緊挨著咱們燕市的同州區,在智睿是什麽軟件開發工程師,說是工資很高的。”
路圓滿聽出了何秀紅的意思,笑著說:“你們是租房還是查戶口呢?別瞎惦記,人家沒準都有女朋友了,現在大學生有幾個在學校不談戀愛的。”
何秀紅睨她一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某人就沒談過,要是真談了,給我帶回來一個,我還用操心嗎?”
路圓滿:“我們學校陰盛陽衰,總共就那麽幾個平頭正臉的男同學,哪兒輪得著我呀?”
何秀紅恨鐵不成鋼:“怎麽就輪不到你?白長這麽好看了!”
“大滿”。
院裏傳來孫佳的喊聲。
路圓滿連忙對著她媽比了個“噓”的手勢,“您這話可別讓別人聽見,得笑話死我。”
何秀紅又睨她,“你這丫頭,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兩人說話間,孫佳已經到了門口,路圓滿連忙應了一聲迎出來。
孫佳進了屋,臉上喜氣洋洋的,手裏頭拎著一袋子紅彤彤的李子,跟何秀紅、路誌堅打了招呼後笑說:“我家院子裏的李子有熟的了,摘了點給你們嚐嚐。”
農村家庭互相送點自家出產再正常不多,何秀紅笑嗬嗬地接過,“正好想吃了。”
孫佳給路圓滿使了個顏色,路圓滿立刻拉著她的胳膊,“走,去我屋。”
進了路圓滿的房間,孫佳立刻就鬆懈下來,坐到小沙發上。
“這兩天工作怎麽樣?”路圓滿問道。
孫佳被那家經營辦公設備的公司錄取了,當時就留下來上班了。雖然這個工作並不理想,但畢竟有了工作,孫佳踏實了許多。
“還行吧。”孫佳說著,臉上泛起些紅暈來,說:“大滿,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別跟別人說。”
路圓滿:“那肯定的,我能跟誰說啊。”
孫佳一副想說又有點不好意思,咬咬嘴唇,說:“我們經理他,他好像喜歡我。”
“呃……”愛情這方麵路圓滿還沒涉獵過,不由得問,“他跟你表白了?”
孫佳:“還沒,就是,就是我感覺出來的。”
路圓滿就好奇地朝她眨眼睛,用眼神詢問她是怎麽感覺出來的。
孫佳抬手摸摸臉頰,說:“有好幾回,他單獨把我叫到辦公室裏,跟我聊工作,聊他的創業經曆,聊他的理想,有幾回……”
孫佳將右手覆蓋在左手上,輕輕摩挲,接著說:“他都碰到了我的手。雖然他立刻跟我道
歉,說不是故意的,但我感覺他是故意的,就是想摸我的手。”
路圓滿眨眨眼睛,覺得有些不對,說:“這就是喜歡啊?這不是占便宜嘛!”
孫佳立時著惱,不高興地說:“你說什麽呢,他不是這樣的人!你一個沒談對對象的,懂什麽!”
路圓滿反唇相譏,“跟你談過似的,人家才認識你幾天,就動手動腳的!”
孫佳:“大滿,你封建!這都什麽年代了,就碰了下手你就上綱上線!”
路圓滿嘿嘿笑了兩下,“呦,我就說一句你就護上了!你也看上他了?他多大了,長相咋樣,老家哪兒的?”
見路圓滿沒繼續詆毀經理,孫佳才又高興起來,說:“他三十,長的,挺有男人味的,老家是南方的。”
路圓滿:“三十了,沒結婚,沒對象?”
孫佳又有些不悅,說:“人家光顧著搞事業,沒顧上找對象的事兒!”
路圓滿點點不再問了。
孫佳雖然不滿意路圓滿質問的態度,但心裏頭的喜悅著實想找人傾訴,便又說:“他在燕市買樓了,一套就買在了西關村附近。有房有車,很快就能把戶口落到燕市來,這辦公設備公司是他和朋友合夥開的,生意可好呢!”
路圓滿還是點點頭,問道:“那他什麽時候跟你表白?”
孫佳嬌羞地看了路圓滿,說:“哪兒有那麽快,現在就是彼此有好感,還沒捅破窗戶紙。等我倆要是好了,我就搬到他的樓房去住,我在這個破村子是住夠了!”
路圓滿:“你要和他同居?”
孫佳:“他不是兩套樓房嗎,說是其中一套租出去了,到時候我讓他把離得近的那套收回來給我住,大滿,以後咱們住的也不遠,到時候你領你對象,我領我對象,咱們四個正好湊成一桌麻將。”
路圓滿心裏頭隱隱覺得不對勁兒,但又說不清哪裏不對,就笑著說:“你想得真長遠。”
孫佳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不瞞你說,大滿,我連我們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路圓滿目瞪口呆。
送走孫佳,路圓滿去了正屋找何秀紅,問她:“媽,你說一個沒認識幾天的男人,還是你的上司,也沒跟你明確表白過,但表現
出來的就是對你有好感,他還經常假裝不小心摸你的手。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何秀紅:“當然不正常,這是耍流氓!”她幹脆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小,說道,“既然喜歡人家,幹嘛不早點表白,確定關係了拉拉手就是正常的,還用得著假裝?這就是老油條在占便宜!說是有好感,是好感還是色膽還不一定!”
路圓滿邊聽邊點頭,不愧是他媽,看問題就是這麽透徹,說話就是這麽的一針見血。
何秀紅:“是孫佳吧?這小丫頭子,沒攤上好爹媽,家人都不靠譜,一個敗家,一個二了吧唧,別的本事沒有,就會吹牛皮,這姑娘吧,心眼不壞,就是腦子不好使,還特別軸,你能勸就勸著點,現在社會上的人心複雜,她一個小丫頭子可玩不過人家。”
路圓滿:“我是想勸,可也得勸得動,我說一句那男的不好,她差點跟我急眼。”
孫佳和別人不同,跟她從小一塊長大的,小時候憨乎乎的沒什麽心眼,兩人感情特別好。後來籌建西關村,占了村裏的土地,村人發了財,但孫佳家裏的錢很快被敗光了,寄人籬下,而路圓滿家憑著這幾套出租樓,越來越有錢,兩人之前的差距也越來越大。
孫佳對路圓滿的感情也發生了變化,她很矛盾,有時候想著法子的多占便宜,有時候又和她丁是丁卯是卯的算個清楚。
要是別人對路圓滿如此,路圓滿早就和她絕交了,可對孫佳,她總有份寬容在,也願意勸勸她。
可是她一點都聽不進去,路圓滿也沒辦法。
何秀紅就搖搖頭,說:“這孩子跟她爸一樣,又蠢又執拗。”
何秀紅和孫佳爸爸認識的時間更長,都是同輩人,交情也不錯,當初她爸被騙之初,何秀紅也不止一次的去勸說過他,勸到最後孫佳她爸急眼了,拍著桌子朝何秀紅喊:“你管不著!你們就是看不得我發大財!”
何秀紅至今都記得他那仿佛要吃人的樣子,之後就就再也不勸了。
後來孫佳爸爸被人騙得一分錢不剩,還欠了債,跑來家裏借錢,何秀紅沒借給他,兩家之後就基本不咋來往了。
對於孫佳爸,何秀紅除了說:“活該”兩個字,一點同情心都生不起來。
腳上的泡都是自己磨出
來的,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腦子一團漿糊還不肯聽人勸,被騙也是早晚的事兒。
因著孫佳她爸媽,何秀紅一直都不太喜歡孫佳,但她是路圓滿的好朋友,又是個小姑娘,何秀紅對她也一直不錯。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這是一輩子的大事。你哪天叫她來家吃飯,我敲打敲打她。”
路圓滿幫何秀紅把電視聲音調大,笑著說:“成,我嘴狠心軟的何秀紅女士!”
青苗小學這幾天每天下課排練節目,迎接英民教育領導的到來。
他們準備用一場文藝演出,來彰顯農民工子弟學校孩子們的風采。想讓英民教育的領導們看看,他們的錢沒有白花,最終的目的當然是留住甚至是追加讚助。
劉秀英沒啥文藝細胞,就把節目設置和排練的事情通通交給了燕市師專來的小苗老師。
小苗老師是音樂教育專業的,會樂器,會唱歌,會跳舞,還有美術基礎。她沒想到剛來青苗學校不久,就被委以重任,很激動地跟劉秀英保證一定把節目辦好。還從師專借來了電子琴等伴奏設備。
她準備以大合唱《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開頭,以表演唱《感恩的心》作為結束。
《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這首歌每個孩子都會唱,再排練整齊就行,《感恩的心》連歌曲帶手勢,都得現教,時間不夠,幹脆讓幾個孩子暫時停了上課,專心練習。
小苗老師挑選幾個低年級的,又選了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參差地排成兩排進行表演。
路圓滿在門口碰見陳大娘背著小果子回來。小果子雖然瘦小,但到底也是個6周歲的孩子了,總也有些分量的,將陳大娘的背都快壓彎了。
陳大娘覺得小果子沒了媽,太可憐了,就想拚命對孩子好,彌補孩子的缺憾,願意背著也好,抱著也罷,路圓滿見怪不怪。
“陳大娘,小果子沒參加歡迎儀式培訓嗎?”路圓滿奇怪的是這個。
陳大娘表情有些不自然,說:“我看孩子們又蹦又跳又嚷的,小果子身體弱,撐不住,就帶他回來了。”
歡迎儀式就是讓孩子雙手捧著假花,分別在馬路兩邊,蹦跳著齊聲高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能累到哪兒去?
路
圓滿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停了一會兒才問:“你把孩子接走,跟老師說了嗎?”
陳大娘的表情更不自在,“我先跟老師說,老師說一會兒就完事,讓我等會再把孩子帶走,我看小果子都出汗了,就悄悄把孩子背走了。”
這個陳大娘一遇到小果子的事兒就變成糊塗蟲。
路圓滿:“你老怪老師們偏心眼,不待見小果子,你老這樣,讓老師們怎麽待見得起來!”
老師也是人,再是一視同仁也不可能對所有孩子都一樣。
小果子被嬌慣得不行,一年級其他孩子都能自理,隻有小果子上個廁所都不會擦屁股,又不好意思叫別人幫忙,就在廁所裏躲著,老師隻要在上課時間沒看見他,去廁所找,基本都在那裏。
老師不得不幫著小果子衝洗幹掉的屎粑粑。這且不說,陳大娘動不動就來給小果子請假,雨天說怕孩子沾水凍感冒不讓出門,刮風天怕孩子受不了沙塵……總之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陳大娘在老師麵前,腰就沒直起來過,每次見麵都要拚命巴結老師,還經常給劉秀英,給任課老師送菜,希望他們能多多關照小果子。
老師們一方麵同情陳大娘,一方麵又非常討厭她。誰不討厭給自己製造麻煩的人呢?
就比如今天,她偷摸把小果子帶走,明天一準兒去老師麵前卑躬屈膝,誠懇地承認錯誤,可承認錯誤有什麽用?下回還會這麽做。
路圓滿說的這些,經曆過風雨的陳大娘又何嚐不知,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看著一家小孫子滿頭是汗,蹦跳動作都比別的孩子慢半拍的樣子就心疼得不行。
陳大娘:“大滿,那個,你是要去學校不?要不你跟老師說聲,就說我把小果子帶過來了,省得老師找不到孩子著急。”
路圓滿瞧著陳大娘半白的頭發,臉上的討好,隻好說道:“成吧,我幫您帶話。”
劉秀英在門口站著,等路圓滿的身影一出現,大手一揮,在道邊上站成兩排的孩子立刻齊聲爆發出稚氣的喊叫: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
孩子們小臉被曬得紅撲撲,腦門上都是汗,卻高興得很,一個塞一個的往高裏蹦,扯著嗓門
喊。
路圓滿連忙雙手往下,示意他們停住,有的孩子看懂了,就停住,但見別的孩子沒停,他們又開始跟著喊。
別說,這種眾星捧月般的感覺還挺奇妙的。
雖然劉秀英這一套很是折騰學生,但沒準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路圓滿今天被請過來是看彩排的,明天下午英民教育的領導就要過來了。
路圓滿盯著落日餘暉,在院子中看了場表演。學校沒有專門操場,更沒有禮堂。舉辦活動時,以旗杆為基準,旗杆往西就是舞台,往南就是觀眾席。
小苗老師背著手風琴在傍邊伴奏,另一名師專來的老師充當指揮,孩子們一個個穿著不一,有的孩子穿的不合身,甚至還破舊,但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地散發著激動的光芒。
這樣的光芒很讓路圓滿動容。本地公立學校的孩子有學校辦的興趣班,有課外的各種補習班,還有少年宮,有各種各樣的比賽,還有登台表演的機會,可是對於青苗學校這些農民工子弟學校的孩子來說,學校就是他們的全部。
這次的歡迎會,對他們來說,是人生中的一次盛會,讓他們可以登台的盛會。
路圓滿轉頭看向劉秀英,她臉上帶著笑容,在使勁兒地鼓掌,但眼睛裏頭卻一點笑意都沒有,隻有忐忑、擔心。
路圓滿不由得拍了下她的手背說:“不用繃著,你們該做的準備都做了,到時候隨機應變就好。”
劉秀英往四周觀察了下,見沒有老師注意到他們,就挨近了低聲和路圓滿說:“本來學校就緊巴巴的,要是再沒了這筆收入,我應該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她這次是認真的,沒有哭窮,青苗小學的老底,包括經濟來源,路圓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路圓滿使勁兒拍了下劉秀英的手,讓她看見自己的白眼,“你少跟我來這套,說什麽喪氣話呢,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纏著讓我幫你時那股勁兒去哪了?我告訴你,打起精神來,就是英民教育不讚助了那又如何,燕市大大小小企業那麽多,怎麽就不能找出一個有愛心,願意給這些農民工子弟一些力所能及幫助的!”
劉秀英這人,好聽點說是吃硬不吃軟,不好聽的就是賤骨頭,被路圓滿語氣不善地來兩句,心裏頭立刻就
舒服了,說:“路老師說的對,是我鑽牛角尖了。”
路圓滿:“別說話了,看節目!”他們坐在第一排,一舉一動孩子們都注意得到,剛剛兩人說小話,有些孩子就緊張起來,唯恐是在說他們表演得不好。
劉秀英答應著,看向舞台方向,但又忍不住地瞄一眼路圓滿,心裏頭的小算盤劈裏啪啦的響著。
節目表演完,負責領掌的老師鼓起掌來,大家一起跟著鼓掌。
彩排結束,劉秀英問路圓滿:“還行嗎路老師,您給提提意見。”
路圓滿沒說什麽不好聽的話,“挺不錯的,反正我覺得挺好。”
好是相對的,雖然形式主義了些,雖然孩子們的歌聲不齊,更談不上有什麽唱功,但都非常認真,這就夠了。
聽到這話,劉秀英和其他老師都鬆口氣,說:“那就好,那明天上午咱們再練一練。”
因著這兩天學校在排練,聲音太大,又被一些村民找過來,還去村委會投訴了。劉秀英少不得又賠禮道歉,過後堅決不改。
第二天是個陰天,下午天漸漸放晴,雲層退散,太陽猛然就露出來,直射大地,毒辣辣的,也更為刺眼。
劉秀英早早就帶著兩名老師去村口迎接。可一直等到過了雙方約定的時間,還不見對方的蹤影。
一名老師將扛在肩上,用紙隔板自製的,寫著“歡迎英民教育領導蒞臨指導”的牌子放下,又擦把汗,對劉秀英說:“校長,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能來,咱們去陰涼處等吧。”
劉秀英摸了把有些灼燒感的臉龐,說:“好吧,你們眼睛盯著點往這邊開的小轎車。”
那老師晃晃牌子:“有牌子在,他們肯定看得見。”
又等了半個來小時,期間有無數輛小汽車駛從路邊駛過,老師朝著每一輛晃牌子,可沒一輛停下。
劉秀英的心越加發沉。
這時候,從公交車上下來一個人,往四下張望一會兒之後,注意到他們,徑自走過來。
這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戴著副眼鏡,斯斯文文的,像個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
劉秀英疑惑地盯著他,直到年輕人走到跟前,問道:“請問是青苗學校的嗎?我是英民教育的,我叫劉
闖。”
劉秀英壓住心裏的失望,扯出個笑容來,“劉總是吧,我是青苗學校的校長劉秀英,歡迎歡迎,我聽說還有兩位老總要來,他們呢?”
劉闖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老總,就是普通的小員工,劉校長你叫我的名字就行。公司隻安排了我過來,沒有其他人了。”
劉秀英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了,緩了一下才說道:“沒關係,劉總您來也是一樣的。”
劉闖又撓了下腦袋,說:“其實今天公司派我過來……”
“劉總,為迎接貴公司領導,咱們學校全體師生提前好幾天就開始準備了,劉總,去學校看看吧。”
劉秀英這幾句話說得異常流暢,劉闖本來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去,他看著眼前這位年齡和自家長輩差不多的校長,忽地就不忍心拒絕了。
沉默地簇擁著劉闖一路穿過村子。
在門口遙望放風的老師一聲令下,孩子們的歡呼聲便雷鳴般地響起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在辦公室裏搖著用報紙疊成的扇子,昏昏欲睡的路圓滿被嚇了一跳,瞬間清醒,抬腕看表,已經將近下午4點了,比原定時間遲到了一個小時。
她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踮腳往外瞧,正看見行走在中間的唯一一個陌生人,腳步匆忙,不敢抬頭。
路圓滿心想,今天恐怕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她走向門口,便看見年輕人已經走進了學校院裏,劉秀英小跑著追他。看見路圓滿後,立刻叫著她,“路老師,這位是劉闖劉總。”
劉闖抬頭看了眼路圓滿,臉一下子就紅了,沒再否認自己的身份,說道:“路老師你好。”
路圓滿也道了聲“你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愈加確定自己的推測。
這會兒,老師和同學們一股腦兒圍過來,按照之前排練好的,各就各位。
劉秀英連忙說:“劉總,學校師生們為了歡迎領導到來,特別準備了節目,請劉總就坐。”
舞台下麵,第一排中間的位置,搭起了遮陽傘,小桌子上擺放著礦泉水、煙。
劉闖使勁地撓了兩下頭發,手指頭扣著褲縫,低低地跟劉秀英說:“劉校長,我有話想說,能不能單獨談談。”
劉秀英看向路圓滿。
路圓滿回看著她:“談吧。”這個叫劉闖的小夥子明顯就是來傳話的,談不談的,都不會影響英民教育的決定。
三人去了校長辦公室,劉闖坐在椅子上,腰背使勁兒彎下去,很有些局促地搓搓褲子說:“不好意思,劉校長,路老師。我來是想通知你們一聲,集團決定從下個學期開始,就不再讚助青苗學校了。”
果然。
這個結果劉秀英也有所猜測,隻是此時被劉闖直白地說出來,劉秀英最後一絲僥幸也沒了,她失落地坐著,腦子一片空白。
路圓滿問劉闖:“你知道原因嗎?英民教育資助青苗學校好幾年了,怎麽突然就取消了?”
劉闖猶豫了下,說道:“我跟你們說了,你們別說是我說的。”
路圓滿:“放心,我肯定保密。”
劉闖這才把腰背挺直了些,說道:“我們集團高層大換血,原來的老板還有親信們全都離開了。新來的老板重新審核公司財務,發現了定期給青苗小學讚助費用,覺得賬目有問題,又不想費時間去查,索性就把支援全部砍了。”
他說完又連忙補充:“這些,是公司機密,我也是聽財務部同事說的。我其實在英民,職位不算太高,也做不了主,就是過來傳個話。”
路圓滿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些。”
劉闖又搓搓褲子,“你們別怪我就行,我本來不想來的,可別人都有安排了,就隻能我過來學壞人。”
劉秀英忽然開口:“看看節目吧,同學們準備好幾天了。”
劉闖連忙站起來,使勁兒拍手,“不了,我得回去了。”他又看了眼路圓滿,說:“再見”,轉身就匆匆忙忙往外走,頭緊垂著,好似後麵有人追趕一般。
院中,頂著西斜日光,列好隊形,做好演出準備的師生們,看著劉闖的背影,麵麵相覷。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小聲議論起來。
路圓滿隔著明亮的玻璃往外看,在孩子們臉上看到了失望。
劉秀英:“路老師,咱們該怎麽辦?”
除了英民教育,還有幾個小單位也有讚助,比如開在村裏的建築公司,但都是三頭五百的,撐不起一間學校的運行。
路圓滿伸伸手指頭,“第一,想辦法找找英民教育能管事的領導,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們,繼續給你們讚助。第二,找找別的企業,繼續化緣。”
劉秀英便用期待、信賴的目光眼巴巴地看向她,期盼著她繼續說下去。
路圓滿就知道,這事多半還是得落在自己身上,自己這是何苦來哉!
她沒好氣地瞪了劉秀英一眼,“自己想!”
劉秀英涎著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
路圓滿瞅著她滿臉褶子卻露出這樣的表情,便覺眼睛火辣辣的,說道:“你眼前最先解決的不是投資的事兒,而是孩子們,占了他們上課時候、休息時間訓練了節目,怎麽也該有個交代吧。”
劉秀英:“我現在就去說,讓他們回屋上課去。”
路圓滿讓她看見自己的白眼,“你沒看見這些孩子們多期盼能上台表演嗎?對你來說是為了爭取英民的讚助,對孩子們來說就是一次登台表演的機會,你忍心讓他們失去這次機會嗎?”
劉秀英眨眨眼睛,露出一絲茫然來:“您說怎麽辦?”
路圓滿:“我給你提了個建議,隻是建議而已,做不做,怎麽做,你自己想,別又想賴在我頭上。”
劉秀英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先點頭說“行”。
路圓滿這才說:“你跟村委會關係不好,跟附近居民的關係也不好,何不趁此機會將他們都請來,一塊觀看孩子們的表演。”
劉秀英一拍大腿,原本因著失去了讚助而無神的雙眼泛出賊光,“妙啊路老師,就這麽辦。”
路圓滿笑了下,站起來,“我不參與,有問題自己搞定,別來煩我。我走了,不用送。”她走出門口,又轉頭,“提醒你,最好準備些花生瓜子、水果,最好再多準備幾個節目。”
青苗小學的感恩晚會是隔天晚上舉行的,劉秀英也親自上門來邀請過路圓滿及何秀紅、路誌堅,不過三人都沒去。
據說當晚去了不少人,把個院子塞得滿滿當當的,還有好多人是趴在牆頭看的。劉秀英在節目開始之前致了一份感恩詞,感恩村委、街坊鄰裏這些年對青苗學校的包容,和壓軸節目《感恩的心》前後呼應,據說有些眼窩淺的婦女看這個節目都感動得落淚了。
這份感恩詞劉秀英自己草擬,路圓滿幫她修改的。這篇感恩詞,讓路圓滿覺得,劉秀英這個人也不是一無是處,在拿捏人心上,還是有些心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