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很沉,無星無月,李星嬈披著黑色的披風站在殿外,眼看著母後的暗衛將廢棄的殿內收拾的毫無痕跡。

她想到了夢裏那個自己,到死都沒有等到一個解釋。

今日,她忽然覺得,老天爺終是借另一個人的口,把這個解釋補給了她。

哪有那麽多一一對應的因果?

會經曆這些,從來不在於她曾做對了什麽,又做錯了什麽,隻不過是他需要做這件事來達成目的,而這個人剛好是她罷了。

的確沒什麽好解釋的,因為這個解釋蒼白又殘忍。

肩頭落下一隻手掌,溫暖有力。

太子不知在外麵等了多久,說道:“孤送你去母後那裏吧。”

李星嬈,“她死了,我並未審出什麽……”

太子捏著披風邊沿,將她完全包裹,虛扶著往前走:“怎麽會,你今日做得很好,母後和我都很意外。”

李星嬈沒說話,太子問:“在想什麽?”

李星嬈想了想,說:“原本是猜測,一轉眼成了真。現在……有些後怕吧。”

“怕什麽?”

李星嬈眼神一黯:“身邊藏了這樣一個人,若是我曾說錯過什麽,或是無意間提及過什麽機要,叫她記下來,傳了出去,連累母後和皇兄,我萬死難辭其咎。”

太子忽然發笑,語氣輕鬆:“這——不大可能吧。”

李星嬈擰眉:“為何?”

太子故作誇張道:“那孤倒是要問問公主殿下,您知道什麽不得了的、能讓孤和母後都受到牽連的機要?素日裏孤和母後在你麵前多說一句正事都要被擺臉色,你有什麽機要能同你的婢女講?”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噩夢的細節猝不及防的竄了出來。

春宴邂逅狗男人,她便情根深種不可自拔,緊接著開始製造各種機會見麵,且見麵前都要苦心孤詣談話技巧,挖掘一切適合的話題。

狗男人頗有手段,若即若離,將她一顆少女心吊高又摔下,就這樣過了半年,他真的從她身上發現了對東方氏下手的線索。

東方、百裏同氣連枝,東方氏倒台,太子失去一臂助力,也打亂了百裏家的陣腳,萬般禍事接踵而至。

所以,從她身上的確可以找到對付母後和皇兄的方法,但不多,也不明顯。

否則,憑她如此倒貼的廉價樣兒,對方也不會用了半年多才找到突破口。

最重要的是,若夢中發生之事並非無稽之談,那麽如今的東方氏中,恐怕還藏著隱患。

見李星嬈出神,太子以為是剛才的話叫她不高興,忙道:“同你開玩笑的,擰著張臉做什麽?”

李星嬈:“我哪有擰著臉。”

太子看她一眼,換上鄭重的語氣:“阿嬈,你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皇兄比誰都清楚,你再鬧,也知道分寸道理和利害關係,並不是真的糊塗。所以,你剛才擔心的那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

李星嬈眉眼輕垂,沒有接話。

太子陪著她走出一段,遠離了陰冷的廢宮,李星嬈才重新開口:“那皇兄打算如何處置薑珣?”

太子反問:“你想如何處置?”

李星嬈愣了愣。

薑珣這個人,她的確是隨口一提,之所以在東宮一眾官員中選了他,理由簡單且庸俗,他長得好。

可偏是這個隨口提的人,出現在了噩夢裏她和狗男人相遇的地方。

薑珣是不是夢裏那個人,李星嬈並不肯定,但她不可能在同一件事上栽兩次跟頭,先控製起來肯定沒錯。

比起直接幹掉薑珣以絕後患,李星嬈更偏向於留命觀察。

思索出結論,李星嬈迅速進入狀態,委屈道:“皇兄覺得阿嬈多心,冤枉了薑珣?”

太子:“怎麽會多心呢?明枝的事,不已然證據確鑿了嗎?”

頓了頓,語氣又轉:“隻不過,即便有人要針對你,也不可能你隨意提一個人,他們便立刻去收攏,美人計這種事,無論是你,還是薑珣本人,變數都太大。而你隨意挑選的薑珣恰好就是他們的人,也是巧合中的巧合。”

“孤以為,薑珣極有可能是被故意設計出現在那裏,若你是真的看上了這個人,對方才會考慮利用薑珣接近你,但薑珣本人,眼下未必知情。”

李星嬈拽著披風,忽然加重語氣:“未必知情,但也可惡,皇兄是沒聽到他那些話有多無禮!竟說我寫的閑詩!同是皇兄的人,李臨比他強多了!”

太子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說是閑詩啊。”

李星嬈:“那是謙辭!”

“啊對對對對是是是,”太子連聲應和,半開玩笑半認真:“你隻是謙辭,他卻該死的當了真,還口無遮攔,孤明日就去尚衣局派個最厲害的繡娘,將他的嘴巴縫起來!”

李星嬈沒好氣瞪了太子一眼。

皇後的寢宮已遙遙在望,李星嬈順勢鬆口:“皇兄不必哄我了,此人罪不至死,待到明日,我便找個由頭將他放了。至於他是不是別有用心,日久自可顯現。”

太子略一思索,忽道:“阿嬈,能不能幫皇兄一個忙?”

……

夜風呼嘯,遠在長安七百裏外的原州,肅殺之氣彌漫在夜色之中。

融入夜色的十數道人影正全力奔向藏了船隻的蘆葦**。

可等他們到了事先標記的位置,卻沒能找到船。

正當一群人漸入焦灼之境時,水道上突然亮起燈火。

船身輕動,**開層層漣漪,火光點點亮起,於水麵上映出波光粼粼。

“黑燈瞎火的,大哥們燈都不點一盞,怎麽找東西啊?”

伴著話音飄出的船隻,正是他們所尋不得的逃生工具。

彼時,船頭坐了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嘴角噙笑,屈腿搭臂,若不看那一身軍服,還以為是哪家小郎君趁興夜遊。

岸上的人已察覺不對,轉身就要逃。

“誒——”青年懶懶揚聲:“別動啊。”

岸上的人隻顧著逃跑,哪裏聽他廢話。

下一刻,“嗖嗖”數道破風聲自黑暗處襲來,三支羽箭齊齊釘在了首領剛邁出的腳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也震懾住了其餘人的腳步。

所有人猛然站定,目光驚疑不定的看向黑暗處。

後方一聲沉響,小船靠岸,青年抄起身邊長刀,不急不緩躍上岸。

“諸位有沒有聽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們現在可都亮堂顯眼得很,我們飛羽營的兄弟各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不怕死的,盡管走一步試試。”

首領眼神沉冷,眼神示意左右,其餘人心領神會。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返回岸邊。

岸邊雖有圍度,和對方的人近身纏鬥,弓箭手未必敢輕易放箭。

隻要盡快入水,就可避開包圍趁機逃命。

隨著首領一聲令下,所有人轉身往回,提著刀衝向岸邊的人。

青年彎唇提刀,眼中顯出殺意。

往這邊就是生路嗎?你們看不起誰呢!

岸邊廝殺驟起,血濺三尺,而在相隔不遠的暗地裏,男人欣賞著不遠處的廝殺,將手中弓箭丟給左右,拔起釘在地上的長刀,立在身前,兩手交疊搭放。

片刻後,青年提著手腳筋都被挑掉的首領一路拖了過來,直接將人丟到男人腳下。

“大哥,人抓到了!”

首領身受重傷,疼的意識都快模糊了,他蜷縮在地,眼前是一把長刀,和一雙染了塵土的烏皮六合靴。

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關鍵時刻保命的話術,正欲強撐一口氣來談判,長刀抬起又刺下,精準無誤的落在要害。

首領雙目瞪圓,鮮血自嘴角湧出,很快便沒了氣息。

“大哥!”青年跑過來,不可置信道:“你怎麽把他殺了!好歹也審審啊!”

裴鎮垂眸,將長刀抽出,搭上手臂,用窄袖將刀身兩麵的血跡擦幹,漠然道:“拿錢辦事的綠林人,審不出東西,找回他們竊走的東西即可。”

“可是……”

“剩下的你來處理,其餘整裝回營。”

青年看著人離去,懊惱的抓抓頭,手下將士走過來,謹慎的詢問這些人該怎麽辦,青年猛地轉頭,眼神陰鷙:“還能怎麽辦,串起來送他們回家!”

片刻後,一具具屍體被丟上了他們方才心心念念尋找的小船,青年猛的抬腳一踹,小船晃晃悠悠**走……

兵馬回營時,營中將士見主帥歸來,越發打起精神專注的守衛巡邏,不敢有半分攜帶。

主帥營帳外站了個身著軍服的女人,她已等候多時,見大隊歸來,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屬下蘭霽,有要事稟告大都督!”

裴鎮直入營帳,隨行將士悉數停在帳外留守,蘭霽左右審視一眼,轉身入內。

“大都督,長安那邊出了點岔子。”

裴鎮坐在書案一角,抬手整理護腕係帶,眼鋒無聲的撇過來。

蘭霽垂首不敢直視:“臨郎今日加急的飛鴿傳書,大都督找的那個薑珣,出了點事。”

裴鎮手上動作未亂:“何事?”

蘭霽雙手呈上書信,同時口中轉述:“薑珣言行無狀,衝撞長寧公主,被打入大牢。”

裴鎮已接過書信,聞言動作一頓。

“衝撞誰?”

蘭霽莫名其妙,她不是說的很明白了嗎?

“長寧公主,李星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