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想再要一次真心?
這個目的的內容,簡直比他帶著目的來懺悔彌補這件事,要更駭人聽聞。
李星嬈連嘲諷臉色都懶得再擺,衝門口揚了揚下巴,輕聲說了句:“滾。”
想都不當想的事,他竟敢開口提。
然而裴鎮也知這是件注定得不到回應的事,退開了一步,轉而說起別的。
“陛下這一傷,勢必要休養一陣子,未來一段日子,將有太子監國處理政務,我知殿下心裏擔心在意的是什麽,但殿下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時候不止是太子,連帶他身邊的人,也得謹言慎行,有時候要審判一個人,未必得是他親自做了什麽錯事才行。”
“殿下既然懊惱於自己輕信他人而連累親人,如今也不想因為仇恨攻心再次連累曾經的親人,您說是嗎?”
李星嬈倏然一笑,帶著了然的冷意。
“我還真當你此番出兵奮力抗敵,是在為當日挑起此事而收拾殘局,如今才看明白,你不過是仗著此事從一開始便有皇兄引導決斷的因素在其中,早早將自己與他綁在了一起,若你有什麽,那麽一直以來重用拉攏你的皇兄必當受到波及……好一招投鼠忌器。”
裴鎮嘴唇輕動,話都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去。
李星嬈冷淡自嘲:“可笑當初,幫著皇兄拉攏你的,竟是我自己。好設計。”
裴鎮默然不語,衝公主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就走。
“為什麽?”
身後的女人輕聲的一句話,即刻又將他釘在了原地。
李星嬈絕望的閉上眼,哪怕在心底告誡自己千萬次,很多事不要再追究質問,平白顯得她還沒放下一般,即便得到答案也無濟於事。
可總有那麽一股勁兒,讓她控製不住,必須求個明白:“阿彥,你可知我在那個冰冷的塔底是如何度過的嗎?”
裴鎮呼吸微亂,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拳,身後的人沒有歇斯底裏,也沒有發瘋報複,可她平心靜氣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子,直往最柔軟的地方紮下。
“我恨過你,非常恨,設想過所有報複的方式。”
“可是,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要更累,尤其當它無法付諸行動時,便隻是它無窮無盡的內耗。”
“所以,我恨不動的時候,便開始生惑。我不知道曾經時時刻刻陪伴在身邊,對我嗬護備至的人,為何成了世上最殘忍,最無情的人。”
“我甚至想,倘若你真的出現,拋出一段來著長輩不為人知的血海深仇時,要如何來應對。”
“然而,我做好了你會有任何說辭理由的準備,卻始終沒有等來你的解釋。”
“阿彥,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
裴鎮緊著的牙根慢慢鬆開,扯了扯嘴角,並未回頭。
“解釋了,殿下當真能釋懷嗎?”
李星嬈沒有說話,也不知如何作答,她隻知道,在那個噩夢漫長的煎熬裏,她想的最多的便是這個問題。
裴鎮輕輕笑了一聲:“我也多麽希望,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能讓至少有站在殿下跟前的勇氣,來與你解釋清楚,無論你我結果如何,至少所愛所恨皆分明。”
“但是,抱歉。”
“我確然隻是個為了一己私利而傷人至深,如今又妄圖彌補挽回的……混賬罷了。”
“殿下,並沒有恨錯人。”
那一刻,李星嬈覺得一根在心裏繃了很久很久的弦忽然斷了。
人或許是有些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執拗,遇到的好事、壞事,總忍不住追根溯源,想要用些說法來對應上,以便心安理得去接下好事,聊以□□的去接受那些壞事。
可哪有那麽多因果呢?
就算你倒黴罷了。
一個曾經深愛的人選擇背叛,或許大多數人都希望對方是有苦衷原因的,而不是僅僅的壞、歹毒、以及自私。否則隻會顯得那些曾以為真摯不可替代的感情薄如蟬翼,根本不足以抵擋任何殘酷的衝擊,隻有被騙的那一個人沉迷其中罷了。
而這一刻,李星嬈似乎必須得承認,她真的,隻是倒黴罷了。
……
裴鎮走出正廳,一路都沒有回頭,卻在走出院門時,被人堵住了去路。
薑珣臉上全無平日的玩笑恣意,目光冷凝的落在他身上。
兩個男人默然對視,都在審視對方。
少頃,薑珣閉了閉眼,低聲道:“即便是我,也看得出她心中其實更希望你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說要彌補的是你,可到了要用心思的時候,你又耿直起來。真的,哪怕編一個也好啊。”
見裴鎮不語,薑珣這才彎了彎唇,恢複了幾分往日的調侃:“怎麽,麵對心愛的女人時,腦子便轉不過來,不夠用了?不然我幫你編一個?其實也不難,你就說,你隻是太倒黴了。”
裴鎮:“那你呢?”
薑珣住了口,凝視著裴鎮。
裴鎮緩緩開口:“你自己的苦衷,可編好了?”
薑珣笑:“這有什麽難的,我也倒黴啊。”
他說得輕巧,卻是三言兩語蓋過許多血雨腥風,裴鎮聽完,竟倏地笑了起來,薑珣看著他笑,也跟著露笑。
兩個男人從冷漠對峙到莫名其妙相視一笑,隱約有些泯恩仇的味道。
裴鎮慢慢收斂笑意,“待這些事了,若你也要找我算一算恩怨,隨時歡迎。”
薑珣:“彼此彼此。”
……
從裴鎮來過之後,長寧公主府便有了一個新禁令,凡宣安侯過府,不可入。
薑珣看著近來操練都勤快許多的府兵,將消息告訴裴鎮,他卻淡定回道:隨她。
不過,李星嬈也沒有就此深居公主府閉門不出,她在發出這禁令的次日,便回到了宮裏。
當初皇後為她求得開府榮寵,本就是讓她提前體驗一下獨自掌家的滋味,宮中的寢殿一直為她保留,而她這次回宮,是為永嘉帝床前侍疾。
皇後意外又欣慰,趁著永嘉帝精神好時與他說了此事,歎道:“陛下你看,這孩子在外麵經了事,便也跟著懂事了,看來當初讓她出宮開府曆練,還是有成效的。”
永嘉帝悵然一笑:“你的心頭大石,也可以放下了。”
皇後心頭一軟,終究是被說中了心事,輕輕應了一聲。
李星嬈回到宮中後,少不得與李婉等人碰上,李姝蓉聽她是回來為父皇侍疾,半夜睡下了都忍不住坐起來質疑:誰信呢?
隻能說李星嬈出去一段時間,變得越來越圓滑世故,如今連這種假惺惺的戲碼都演上了。
可現在太子監國,權勢在握,東都行宮落定與北境戰事告捷,百裏氏和東方氏前景一片大好,連備受永嘉帝看重的宣安侯,明裏暗裏也都幫著太子,如今的李星嬈,靠山比從前強硬百倍,更無人敢輕易招惹,宮中與她不對付的,白日裏見到了,遠遠打個招呼便退開了。
李星嬈身在這種氛圍中,不可能毫無察覺,但她絲毫不在意,每日晨昏定省,請安侍疾,一瞬間宛若換了個人。
因她進了宮,身邊隻有崔姑姑貼身跟隨,薑珣反倒不好時刻跟隨,隻是每隔幾日進宮求見,與崔姑姑一道拿些賬本給她看,又講些公主府的日常打理。
李星嬈聽他說了幾次,終於開口。
她人在宮中,薑珣留在公主府也是閑著,若他願意,她可向太子說明,讓他暫時回到東宮做事。
畢竟太子近來監國,事務纏身,若能有得力人才相助總能省事許多。
薑珣聽後,淡定的表示一切皆由公主安排。
李星嬈說幹就幹,趁著薑珣這次進宮,直接領著他往東宮去,不想路上正好遇上太子領著一幹文武官員邊走邊說話,兩廂碰上,李星嬈的目光越過站在太子身邊的裴鎮,與太子見禮。
隨後,太子身後的官員紛紛向公主行禮。
雖然裴鎮那日的話頗有威懾之意,但也實實在在點在李星嬈心頭。
她心中最大的忌諱,莫過於自己的行為牽累親人,所以太子監國後,她出入一直十分低調謹慎。
不過,這並不代表她對太子的事一無所知,就像當初剛從噩夢醒來一樣,太子身邊親近的臣子,近來正在忙的大事,她都會關心過問,心裏留個底。
所以,當她的眼神掃過眼前一眾官員,迅速發現了一個麵生的人,不由多看了一眼。
“這位大人瞧著麵生。”
眾人不妨公主會忽然有此一問,而被問到的青年也愣了一愣。
他看了眼太子,在太子的示意下出列再拜:“崇文館校書裴彥,參見長寧殿下。”
李星嬈本是尋常過問,可就在對方表明身份時,她猛地抬眼,看向麵前的青年。
高大清雋,恭敬斯文。
這人,叫裴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