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李星嬈被裴鎮問住了。
半晌,她倏地一笑:“這件事,我還沒有細想過。”
她沒想到,裴鎮卻替她想了:“殿下看重是非對錯,若心裏覺得是錯的事,即便硬著頭皮也難做下去。”
“你覺得昔日的自己錯了,所以如今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那麽同樣的道理,若有一日,殿下麵對你曾因自己的錯誤傷害過的人,再沒有愧疚之心,再不被過往幹擾心緒的時候,或許就是到頭的那一日。”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李星嬈側首看去,隻覺他被映照出的輪廓透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柔。
真可怕,她竟在裴鎮身上看到了溫柔的存在。
“那你呢。”李星嬈鬼使神差的問了這麽一句:“你可曾被什麽困擾過嗎?比如……你那位早逝的意中人,若她還在世,你也會彌補嗎?”
裴鎮眼中兩點火光跳躍了一下,竟沒有太多思考便點了頭:“當然,盡我全力,令她無憾。”
李星嬈的心沒來由的重撞兩下,或許是因為他這樣的人,身上不該有這樣認真又堅定的真摯,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之前荒唐的約定和他此刻的目光,讓她不由生出他是在對自己說這話的錯覺。
“挺好……”李星嬈別開目光,笑了笑:“我若是她,應當不會後悔與你有這一遭。”
裴鎮的喉頭輕輕一滾,看著李星嬈的眼神灼熱了幾分:“不會……後悔嗎?”
李星嬈看他一眼,語氣一轉:“我說不後悔,是指你既然願意給出回應,那這份感情總算是有來往有望,有始有終,但若重新選一回,定然是不選你的。你沒有聽過嗎,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為何一定要等到我受盡苦楚,你才肯放開真心,我若能接受你,那我怎麽對得起昔日受苦的自己?”
裴鎮剛要開口,伍溪忽然來到門口:“殿下,信國公情況不大好……”
話音未落,公主的身影已出了帳子,裴鎮罕見的慢了半拍,緊隨而出。
李星嬈出來時,東方懷已出了軍帳坐在外麵,兒子東方明正在為他撫背,連手上的東方靖都單著一隻腳跳出來,撐起一張油布為祖父和父親遮擋細雨。
“國公感覺如何?是哪裏不適?”
說話間,蘭霽已被裴鎮提了過來,擼起袖子就要為信國公把脈。
東方明連忙擺手,在旁解釋,是因外麵落雨,士兵將火堆移進了帳中,東方懷待了片刻便覺胸悶難受,便咳嗽起來,繼而牽動了老毛病。
東方懷臉色有些蒼白,氣息也虛,但坐姿端正並不顯頹萎:“殿下不必擔憂,這把老骨頭難免折騰,不是什麽大事,緩一緩也就好了,天色不早,殿下奔波了一日,盡早歇息吧。”
李星嬈想了想,對周遭道:“既無事了,都散了吧。”繼而看向東方靖和東方明:“二位也都歇著吧,本宮今日既為出苦力,也歇的最久,此刻反倒睡不著,既然國公爺不適難眠,本宮就陪您一道在這緩一緩。”
東方懷和東方靖對視一眼:“這……”
裴鎮在旁道:“本侯也一並作陪。”
東方懷笑了笑,衝兒子孫兒擺擺手:“也罷,你們趕緊歇下吧,尤其靖兒,身上還有傷。”
東方明父子看了眼旁邊的公主和宣安侯,沒再堅持,東方明扶著東方靖回帳中歇息。
李星嬈叫來伍溪,吩咐了兩句,旋即與裴鎮一道,在信國公左右坐下,沒多久,伍溪帶人用樹枝在三人頭頂支開油布,即可遮擋細雨,也不至於像帳中那麽憋悶。
信國公看著遠處的河道,悵然歎息:“如此一劫,也不知多少百姓要受苦。”
李星嬈:“天災無情,如今災民大多得以安置,還要多虧國公及時的安排。”
信國公擺擺手:“迫不得已的法子罷了。”
李星嬈:“國公其實不必過於憂慮,本宮和宣安侯都認為此次天災來得突然,但勝在拯救及時,且如今還未到真正的汛期,待到龍泉援軍抵達,便無後顧之憂了。”
信國公沉聲道:“說到汛期,各州道防汛之務是年年必有的重任,沒想洛陽防汛竟疏忽至此,連堤壩失修都未曾察覺,如殿下所言,若真遇汛期,後果不堪設想。想來竟像是老天仁慈,留了一手,叫我們有彌補的餘地。”
李星嬈打量著信國公,輕輕笑了一聲。
這笑聽來意味深長,信國公不解道:“可是老臣說錯了什麽?”
李星嬈搖搖頭:“本宮有一長史……”
裴鎮忽然看了李星嬈一眼,她有所察覺,並未回應,而是繼續道:“他早年間曾遊曆國中各道,見聞廣闊。前來洛陽的路上,他提及洛陽,多是溢美之詞。洛陽有百裏、東方二姓,憂國憂民,為百姓謀福祉,也難怪重建東都的決策一落定,便引來那麽多百姓心向往之。”
信國公:“食君之祿,豈能不為君分憂。民間百種疾苦,非一人一姓可救之,但若連一個做此事的人都無,便是國之將亡時。”
“看得出來,國公爺家風嚴謹,所以才能培養出眾多忠勇兒女,此次救災,國公府可謂傾巢出動,人人竭力相助,此事之後,本宮定當上奏,為國公府請一個重賞。”
信國公卻道:“殿下此言差矣,災後諸事繁多,東都亦尚未建成,論功行賞未免為時過早。”
李星嬈點點頭:“也罷,待諸事落定,再談此事吧。”
接下來半個時辰,李星嬈與東方懷聊起了洛陽過往,東方懷對洛陽可謂是了若指掌,且他的這份熟悉裏,夾雜著濃濃的,根深蒂固的鄉土情懷。
他真心喜愛這裏,聊起洛陽的過往和將來時,眼神都比此前明亮了不少。
最後,還是東方明過來,撐著疲憊的臉催促老人家早點歇息,東方懷這才收了話,自覺比剛才舒服不少,便由兒子攙扶著回到了帳中。
李星嬈沒急著離開,所以裴鎮也不急。
“聊了這麽多,殿下又有什麽感悟?”
李星嬈看著東方懷離去的背影,豁然起身,語氣比此前明快不少,“沒有聽信國公說嗎?當務之急是救災與重建,別忘了你此行最大的任務是修建行宮,現在被這麽一場水災耽誤了進度,你就不急?”
她拍拍裴鎮的肩膀:“所以,先別想那麽多,把眼前的事做好吧。”
裴鎮看了眼被她拍的肩膀,輕輕笑了一聲,低緩的語調裏含著寫無奈的妥協:“是——”
……
接下來的幾日,情況一日比一日要好。
李星嬈一直留在裴鎮這頭,一邊收著其餘各地送來的信報,一邊看著裴鎮帶人拚了命的趕工開鑿。
因她一直留在前線,所以整個洛陽的貴族沒有一個敢鬆懈,每日需要的物資都是按時送達,有不少人甚至是自掏腰包在附近相鄰的州鎮采買,再在貨車上映上自家名號,唯恐旁人不知是他們出了力。
期間,李星嬈事無巨細的寫明了整個過程,然後將信件送往長安,交到皇兄手裏。
薑珣是在三日後來到這裏的,來的時候還幫公主稍了一份太子剛送到的書信,當中提到了譙州和洛陽城附近幾個州縣。
李星嬈讀完後,與薑珣簡單說了些信裏的內容,薑珣聽完,淡定的點頭:“可行。”
李星嬈看著他沒說話,薑珣以為公主是在靜候下文,便道:“擴都的事情,微臣之前就略有耳聞,但若擴地不充戶,與荒地無異,倒不如趁著此次救災遷移,來為譙州這樣的鬼州擴戶,如此擴充入洛陽境內,才算是有價值。”
薑珣分析的不無道理,但李星嬈隻是將信紙丟到火中焚燒,沒有再說什麽。
天公終究作了一回美,隨著前三日的雨日過去,天氣開始放輕,沒有了雨天幹擾,上遊和下遊的處理都變得順利起來,在物資和人手全都充沛的情況下,不到七日,洛水順利分流,上遊沒有了壓力,豁口順利被圍堵住,這場意外而來的水災被徹底控製住。
此事上,東方懷想的要更加深遠,一連幾日都在與百裏寧和工匠商議整改堤壩的具體事宜,對今年的防汛格外重視。
原本遷移到城外的世家貴族一一回到城中,百姓們也開始著手修建被淹水毀壞的屋舍鋪子。
李星嬈安排脆骨在別苑找了處比水榭更大的位置,大擺盛筵,連日來吃苦耐勞的眾人見到這個陣仗,無不心悅。
“殿下——”一聲脆響由遠及近,何蓮笙猶如倦鳥歸巢,撲棱棱衝向公主!
好在她身邊的人還知分寸禮數,一左一右拉住她,幾乎是架著她向公主行禮。
李星嬈看了看何蓮笙身邊的秦萱和東方珮,毫無以為,這幾日下來,幾個小姑娘已建立了戰鬥情誼,彼此間的親昵遠勝數日前。
三人裏,也隻有何蓮笙敢在公主麵前大大咧咧了,可事實證明,她的放肆是有道理的。
“幾日不見,好像消瘦了不少。”公主拉過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何蓮笙聞言,非但沒有苦楚苦兮兮的樣子,還非常驚喜的捧著臉轉了個圈:“真的嗎?殿下真的覺得我的體態纖瘦了些?”
李星嬈好笑道:“當然,高興嗎?”
“嗯!”何蓮笙:“我在家時我娘就總說我體態不好,後來到了表姐家,表姐的衣裳我竟穿不上!可見她的腰果然更細些,不過……”
她喜滋滋的掐掐自己的腰:“如今興許能穿上了!也不知我娘看了會不會心疼我!”
“別說你母親,本宮瞧了都心疼。所以就先別理會俗世評斷了,今夜先好好補補。”
公主之言猶如聖旨,何蓮笙當即領命,又回頭衝兩個小姐妹揚手:“我說的沒錯,跟著殿下就是有肉吃!”
因著這幾日的相處,東方珮顯然也走了秦萱的老路,被狠狠渲染了一番,如今她再看公主,眸子裏都是亮閃閃的笑意。
李星嬈看在眼裏,也隻是一笑了之。
辛勞過後的慰問最是令人感懷,大家都敞開了吃喝,整個別苑熱鬧非常,李星嬈沉浸在這份熱鬧裏,臉上的笑容幾乎沒有退卻過。
然而,這份喜悅尚未維持兩日,便在新的噩耗中戛然而止。
就在洛陽城還處於災後重建中時,譙州的壞消息傳來——譙州生匪,竟對遷徙至此的難民燒殺輕掠,手段一度十分殘忍,原本遷移譙州是為安撫,結果鬧出了民亂,被逼逃走的難民,一部分回到洛陽,剩下的則奔往四麵八方,以至於譙州的事情在最快的速度內被傳開。
……
眼前是一片厚厚的迷霧,李星嬈置身迷霧中,看不到前景,隻能從時而傳來的人聲辨明方向。
忽然一陣風吹來,在吹散迷霧的同時,也將原先掩蓋在夢境裏的朦朧之色吹散,眼前的人、事、物,都變得清晰起來。
皇後一身華服,麵容憔悴的坐在上首,而她的麵前,是頹然下跪的東方懷,嘴裏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什麽。
“信國公,你糊塗啊!”皇後聽不下去,猛一拍案:“本宮有沒有告訴過你,陛下臨幸東都是遲早的事情,你怎可因一己私欲,冒然派人去破壞修漕,甚至勾結黑市,搶奪曹銀軍餉,你可知這是身敗名裂的大罪,就算是本宮都保不了你!”
東方懷看起來比之前見到的更蒼老,一把老骨頭似散在了地上,原本威嚴的老人家,此刻像一條可憐蟲一般不斷對皇後磕頭請罪,乞求寬恕。
“東方、百裏同氣連枝,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遷都洛陽對太子百利無一害,老臣是一時糊塗,求皇後娘娘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幫我們這一回!”
皇後險些昏厥過去:“你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不讓人抓住痛腳!到底是怎麽泄露的,你們曾接觸過什麽人,發現過什麽異常,此刻再不許有半點隱瞞,悉數道來!”
東方懷連連稱是,又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來。
李星嬈沒有再聽,眼前畫麵一轉,已是東方氏倒台落罪的情景。
東方氏勾結黑市破壞漕運,以權謀私,東方懷被判流放,卻死在流放前的一個晚上,東方錦被剝奪兵權,由武元侯世子秦敏取而代之,軍鎮內赫然豎起的新軍旗上,是一個“秦”字。
本就人丁凋零的東方氏,因東方懷的死越發一蹶不振。
東方明病情加重,臥床不起,府上郎君沒為官奴,女郎則為官妓。
東方珮的二叔之女東方玨曾是跟隨父親東方迎駐軍作戰的女將,巾幗不讓須眉,卻因家中依照落敗,被廢去武功,意誌崩潰,幾度求死,是東方珮極力阻止,不斷地鼓勵陪伴。
李星嬈往前走去,來到東方靖跟前。
他仿佛一夜間被碾碎了靈魂,在父親的病榻前,連哭聲都不敢放出來,而他身邊年紀更小的堂弟們,一個個瑟瑟發抖,眼神空洞,似乎看不到未來。
在最絕望的時刻,百裏氏送來消息,讓他們忍耐。
皇後娘娘和太子因此事已被陛下遷怒,陛下為了不讓他們插手,甚至讓皇後禁足。但此事還沒有到絕路,他們一定會找到機會翻盤。
彼時,李星嬈站在東方靖的身邊,腦子裏不斷地將他與河道上拚命開鑿的青年身影對比,試圖重合,卻總是失敗。
她心裏的聲音說出確切的答案——不會有機會翻盤的。
正因皇後禁足,太子也被支開不許管這件事,百裏氏一時間慌了手腳,結果引火燒身,非但沒有讓東方氏翻身,反而連自己也被拉下馬。
李星嬈還想繼續看,記憶卻既然而至,原本散去的白霧又重新聚攏起來,遮擋了所有的景物和麵孔。
她忽然在迷霧中狂奔起來,一邊揮臂驅散一邊尋找。
突然,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李星嬈一驚,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一張眉頭緊蹙的臉,眉尾至眼角的疤痕都因蹙眉而變得明顯。
“發夢了?”裴鎮坐在床邊,仔細的打量著她。
李星嬈輕輕喘了口氣,撐著身子坐起來。
她轉頭看了眼屋內,果然是空無一人,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這是什麽地方,你也敢隨便闖進來。”
裴鎮眼神微動,握過她的手指尖輕輕搓了搓:“你看起來不太好。”
“我沒事。”
“當真沒事?你夢裏一直在說話。”
“你又聽到了?”
“……沒聽清。夢囈罷了。”
說著,裴鎮拿過她的外衣,李星嬈接過套在身上,靠坐在床頭:“你還沒說來此作甚。”
裴鎮默了默:“有馬報傳來,太子已親自前往洛陽,擇日便到。”
李星嬈漸漸清醒過來,忽然意識到,距離譙州事發已經過去好幾日。
消息傳到洛陽時,東方錦的兵馬還留在洛陽,東方懷立刻讓他去平亂,然而東方錦的兵馬隸屬於龍泉都督府,唯有晉王親自下令才可。
於是,領兵平亂的便成了裴鎮,李星嬈堅持隨行,與他一同來了譙州。
這裏,是譙州境內。
這場亂平的比水災快得多,隻是尚且不知有多少匪徒潛伏在譙州境內,所以目下還要進行最後的搜查,最後再一道押回洛陽複命。
沉默了片刻,李星嬈道:“還要搜查多久?”
裴鎮:“搜查旨在令州城內不再生亂,對方若躲一輩子,我們不可能在這搜一輩子。”
李星嬈短暫的思索片刻,定聲道:“那就回洛陽。”
裴鎮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好,我去準備一下。”
裴鎮離開後,李星嬈將崔姑姑叫進來,穿戴一番走出房間,一眼就看到了攏袖站在外麵的薑珣。
他抬手看著麵前的一棵大槐樹,看得出神,公主走近了才察覺。
“殿下醒了。”
李星嬈:“有事?”
薑珣點頭:“太子殿下聽說譙州之亂,非常關心,已親自……”
“此事我已知道了。”
薑珣了然一笑:“是下官多事,方才侯爺來過,他應當已經對殿下提了,那我們……”
“即刻回洛陽,宣安侯會在此留下一批人手,以免有漏網之魚再度生亂。”
薑珣欣然一笑:“那再好不過。”
裴鎮行事非常有效率,很快就部署好了兵馬,帶著其餘的人押送犯人出發前往洛陽。
為保安全,李星嬈這趟過來帶上了全部府兵,加上薑珣的人也在暗中保護,一路倒也安全順遂。
路上,李星嬈幾乎沒有說話,而微妙的是,無論裴鎮還是薑珣,誰都沒有打擾她。
譙州畢竟離洛陽最近,所以公主回到洛陽時,太子的車架尚未抵達。
宣安侯不負眾望押回的匪徒,當日便打入了洛州獄。
而薑珣則在回到洛陽當日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殿下,南音逃了。”
李星嬈坐在窗下看天,聞言眼神一動,終於有了些反應:“逃了?”
薑珣正色道:“微臣早就說過,此人並不簡單,殿下此前分心於救災,之後又分心與譙州,他定是趁著這個空檔逃走的。”
李星嬈沒有說話,她盯著薑珣半晌,緩緩道:“本宮分心無暇顧,你也分心了?你既說他來曆有異,為何不加以防範?”
薑珣一臉冤枉:“殿下,講講道理,此前洛陽發水,是不是您親自交代任務給微臣?這段日子,微臣一直忙於偵查核實,唯恐給殿下的答案有誤。殿下親口說的,這是得到您信任的機會,試問微臣又如何敢不認真?”
近來事情實在太多,聽到南音消失這件事,李星嬈反而覺得是最容易接受的,但她還不至於如此就掉以輕心:“此人居心叵測,既然之前有意接近,如此逃離,必有後招,接下來務必更加小心謹慎,還有……”
李星嬈神色肅然:“皇兄正在前往洛陽的路上,此事也當告知於他,萬一那南音也是衝著皇兄去的,多少讓他有個防範。”
薑珣稱是,頓了頓,忽問:“宣安侯押送回來的案犯直接押入了洛州獄,看這意思,是否打算交由太子親審。”
李星嬈別開目光:“此事當然應該交給太子親審。”
就在這時,院中奴人來報,東方和何、秦三位娘子求見。
薑珣無聲打量李星嬈,隻見她眉頭微蹙,似有些不願見,可思索片刻後,又讓人傳見。
不多時,三人來到跟前,一問之下,原是東方珮來轉達祖父的求見之事。
李星嬈心裏咯噔一下,努力讓自己平靜,看向秦萱和何蓮笙,岔開話題:“即是東方娘子來傳話,你們跟來作甚?”
秦萱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們今日一直在一起,修建行宮是宣安侯和哥哥的事,我們幫不上忙,但見城中不少地方都在重建,便一起施粥送餅,也算是略盡綿力。”
何蓮笙也解釋道:“父親即將來洛陽任職,我也有責任替洛陽百姓做點事,不過話說回來,洛陽百姓可真熱情呀,殿下有空的話可以和我們一道!”
李星嬈唇瓣輕動,想說什麽,卻被東方珮截了先:“殿下,稍後我還要出城去接哥哥,他們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重改堤壩,幾乎都不著家,我娘念得緊,讓我去把他捆回家。”
少女笑容明媚,李星嬈卻覺得刺眼,輕輕斂眸:“你們去吧。”
三人結伴而來,又相攜離去,李星嬈回房換了身衣裳,又重新描了個妝。
薑珣守在外麵,片刻後,裴鎮也來了。
“殿下要出門?”
薑珣如實回答:“信國公邀殿下過府,似有要事詳談。”
裴鎮神色微變,剛要敲門,門已經從裏麵打開。李星嬈刻意將妝容瞄的冷清,看了眼門口站著的人:“你們杵在這做什麽?”
裴鎮:“你要去信國公府?”
“消息還挺快。”李星嬈走出房門:“車備好了嗎?”
薑珣:“已備好。”
“那就走吧。”
裴鎮伸手拉住她:“殿下……”
“宣安侯。”薑珣忽然在旁開口,冷冽的聲音裏含著警示:“你失禮了。”
裴鎮一個冷眼掃像他,薑珣卻全然不懼,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請侯爺鬆手。”
“滾開。”
“請侯爺鬆手。”
“不然……”李星嬈回頭,“你們兩繼續在此拉扯,本宮先走?”
她神情冷淡,與往日有些不同。
薑珣微微一笑,手上忽然攢了寸勁,狠狠一扯裴鎮的手,裴鎮力氣不小,又拽著李星嬈的手腕,他這一扯,裴鎮受得住,李星嬈這細胳膊細骨卻受不住。
裴鎮幾乎是本能的鬆開了手,並未讓薑珣的力道通過他的手施加給李星嬈,可到底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幾道紅痕。
李星嬈鬆了桎梏,轉身就走。
裴鎮剛追一步,薑珣已橫在跟前,兩個男人的身量不相上下,相對而立,氣勢對峙,一時間誰也不輸誰。
薑珣仍是微笑著:“裴鎮,你並不傻,事情無端被引導到今日,究竟為何,你心裏不會沒有數。殿下的立場,你應該最清楚不過,眼下,還請你不要做令她為難的事。”
“薑珣。”裴鎮冷冷的盯著他,眼裏幾乎要淬出毒刀子:“我和她的事,你最好少管!”
薑珣下頜微揚:“那真是不巧,從下官跟隨殿下那日起,她的事,我都要管。”
……
這是李星嬈第一次到信國公府。
站在大門前,看著這樸素無華的門庭,李星嬈幾乎是立刻想到了當日來洛陽時所見到的百裏府的奢華精致。
左氏就在門口候著,身邊隻有一個麵善的老仆,並不像當日的洛氏那般,呼呼喝喝領著一大片人。
左氏向公主見了禮,剛要作請,就看到公主身後跟來的長史大人和宣安侯。
兩人皆是高大威武,此刻一人冷冽,一人淺笑,竟叫左氏有些看不懂了。
“公、公爹在內堂靜候殿下已久,倒是沒有說長史與侯爺會同往……”
言辭間,公主已邁步入內,頭也不回道:“他們是陪同本宮而來,煩請夫人代為招待片刻。”
左氏忙道:“是。”然後對二人作請:“侯爺,長史,這邊請。”
李星嬈獨自到了內堂,這裏安安靜靜空無一人,似乎是早就被人為清空過,她抬頭看向內堂高懸的牌匾,是一塊禦筆欽賜的“世代忠勇”。
牌匾之下,東方懷一身素衣,起身恭迎。
“罪臣,參見長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