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隨著太子與眾公主的關注,這場文鬥瞬間成為整個九華宮的焦點,幾乎所有賓客都圍了過來,水榭裏外都是人。

彰顯文采,來回不過吟詩作賦,加之春色正好,自然而然成為鬥題。

一回合下來,已出了不少金句良言,喝彩聲中,太子偏頭同妹妹低語:“奪魁之人為永新侯府世子源琰,源氏出身洛陽大族,這源世子弱冠之齡,已是戶部司郎中加知製誥,連父皇都讚過他兩回。”

頓了頓,太子又加了句:“且尚未婚配。”

李星嬈:……

文鬥在繼續,太子的絮叨也在繼續:“站在西麵提筆的是新昌伯府世子寧恒,一十有九。新昌伯府家風和睦,這寧世子也是個溫潤有禮之人,脾氣相當好。”

李星嬈抿抿唇,話都到了嘴邊,還是忍著沒說。

殊不知,兄妹二人的竊竊私語早已被旁人看在眼裏,又一局終了,李淑蓉搖著團扇含笑開口:“方才我就瞧見了,太子皇兄與三姐姐一直在竊竊私語,莫不是腹中墨水翻騰,文思泉湧,也忍不住想要提詩兩句?”

李涵眼神一動,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太子皇兄皇兄自不必說,三姐姐也是個喜靜愛書之人,聽聞三姐姐滿宮的書都讀完了,近來甚至到弘文館借閱,如此文采,豈有藏掖之理!三姐姐也參一局吧!”

太子看了李星嬈一眼,見她眼中並無明顯排斥,也試著道,“枯坐無聊,要不要玩一局?”

不是他胡亂做主,阿嬈雖性子嬌氣,但讀書時是狠下過苦工的,太子讓人暗中安排這個,本就是想製造機會讓她出出風頭。

李星嬈盯著那掛滿詩句的排架,沒有說話。

李婉跟著道:“三妹妹若是有興致,我們便一道陪你,如何?”

她一開口,瞬間引來好些關注。

和李星嬈明豔近妖的長相不同,李婉容顏清麗,加上裝扮上的用心,渾身上下都透著知溫婉賢惠,和善好相處的氣質,加之外界對她的種種讚譽,自然令不少世家子弟心馳神往。

李星嬈隱隱能感到周遭投來的目光,是在等她回應。

她扯扯嘴角,興致寥寥:“妹妹才疏學淺,有皇兄與二皇姐珠玉在前,豈敢班門弄斧惹人笑話呢?”

李婉神色一正,聲柔卻堅:“三妹此言差矣!”

說到這,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微微側臉,像是對李星嬈說,又像是對周遭所有人說:“我朝自開國以來,便廣開取士之路,英雄不問出處,方才有今朝百花齊放,國運不衰。做學問也是一樣,文無第一,無分雅俗,本就該各顯所長,方得奧妙。若妹妹隻著眼隻字片語的高低優劣,豈非故步自封?”

一番話說的落落大方,順利引得一片驚歎與激賞,二公主格局之高,許多兒郎都難及。

要在從前,李星嬈這樣被壓製風頭,早受不了了。

可今日她半點情緒都無,嘴角噙著笑,慢悠悠道:“我不過興致不佳,提不起勁,二姐姐便這般說教,往後我都不敢在二姐姐麵前開口了。”

李婉一噎,忙道:“這不是說教,我是怕三妹妹想偏了。”

李淑蓉見狀,跟著道:“就是,二姐姐才沒有那個意思。”

李涵眼珠輕轉,笑著開口:“三姐姐興致不佳,大約是覺得玩法無趣,若咱們想個不同的玩法,三姐姐可有興趣?”

李星嬈眉眼輕轉,看向李涵時暗藏審視。

果不其然,隻聽李涵道:“既是評詩論文,當對文不對人,若是旁觀者不知文章詩句出自誰手,隻憑文斷高低,豈不有趣?”

李婉欣然一笑:“此法甚妙,聽聞今朝科舉考試,已有糊名謄抄之法,評卷官既不知考生姓名,亦認不出筆跡,評斷結果方顯公平。”

話音未落,李星嬈忽然輕笑出聲,眾人莫名其妙。

太子什麽都沒說,隻靜靜看著。

李婉凝眸,問:“三妹笑什麽?”

李星嬈略略收笑,“二姐才說文無第一,又說雅俗共賞百花齊放,方得奧妙,可見做學問當豁達坦**——都敢作文了,難道還不敢承下世俗評斷?為何要糊名謄抄遮遮掩掩?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李婉語塞。

“更何況,科舉關乎仕途官運,而擾亂公平者,無外乎監守自盜貪婪牟利之輩。”

“今日隻是個娛興局,若效仿科舉之法,豈不是將在座評客與那些不公的閱卷管混為一談,意指他們有的放矢,對人不對文?這,失禮了吧。”

“你……”李婉被這近乎詰問的話弄的接連語塞。

李淑蓉瞪直了眼,倒打一耙,這絕對是倒打一耙!

李涵怔然,李星嬈何時這麽能說會道了?

不,這不是重點,她今日竟沒鬧情緒!?

這不對勁!

的確不對勁,太子看著煥然一新的阿嬈,冥冥中與老五共鳴了。

李婉也不糾結,很快調整好,笑道:“原本隻是看三妹妹與皇兄一直低於,還以為三妹妹躍躍欲試,想陪你一道,既然你沒有興致,作罷便是,何苦為這點小事爭執敗興呢。”

“二姐此言差矣。”李星嬈發出不讚同的聲音:“你我廢話一大通,末了卻怯場,這才是敗興。”

李婉眼神一動:“你又有興致了?”

李星嬈笑笑:“興致談不上,但衝著二姐那句‘雅俗共賞,方得奧妙’,我也該獻醜一回,填個俗詞,拋磚引玉。”

這是你說的!

李涵重新興奮起來,轉頭吩咐宮奴收拾場地:“筆墨伺候!”

李婉皺了皺眉,覺得不對,一抬眼,隻見三妹已大大方方走過去,而她起身後,周圍竟無人再出來。

本該是群聚切磋,莫名成了她與三妹針鋒相對。

李婉看了眼太子。

太子懶懶倚在座中,一雙眼溫潤含笑,可細細看去,不難察覺其中散發的威壓。

難怪無人敢參與,若誰這時候出來將長寧公主壓上一頭,少不得被太子記一回。

察覺李婉眼神,太子微微一笑:“愣著作甚,去啊,切磋而已,莫要緊張。”

李婉抿了抿唇,頷首走過去。

這頭,李星嬈已鋪紙提筆,輕鬆地過了頭,抬眼見李婉,也道了句:“都說我隻是拋磚引玉,二姐文采斐然,正常發揮就是,別緊張。”

李婉被他二人先後這麽一說,不緊張都攢出幾分緊張,繼而惱火。

她緊張什麽!?

論詩詞文采,她不可能輸給李星嬈!

身為宮中備受讚譽的二公主,這點定力得有。

李婉很快調整好自己,腦中一邊醞釀詞句,手上一邊提筆蘸墨,無意間撇向一旁,險些將墨水抖到紙上——李星嬈已經動筆了!

她不假思索,仿佛寫的不是詩詞文章,而是一日的流水賬。

李婉飛快收回目光,在心中自我告誡:別看,別想,認真琢磨。

思緒一旦集中,靈感便來了,李婉唇角微揚,信心慢慢開始落筆。

吧嗒。

李星嬈擱筆了。

李婉手一抖,墨滴終是在紙上暈開。

“我寫完了,二姐慢慢寫。”李星嬈接過手巾隨意擦了擦,徑直往回走。

坐下後,太子不可置信的問:“這就寫完了?”

在他的印象裏,阿嬈做什麽都很講究,尤其做學問,什麽焚香淨手,環境清幽,總之對創作條件非常嚴苛。

李星嬈重新抽出小扇,展開輕搖:“說了是拋磚引玉,那麽精細做什麽?”

太子愕然:“即便是拋轉,你是不是拋的太快了些?”

李星嬈有點煩他囉嗦,輕輕瞪了一眼。

太子當即收回身,不再自討沒趣。

平心而論,阿嬈今日的表現已經超出預期,他不該得寸進尺。

接下來半刻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婉身上。

事實證明,創作這件事,很容易被周圍影響,她用時比李星嬈長,若寫出來還沒她好,簡直無顏見人,且周遭這麽多目光包圍著她,越發成了壓力。

李婉心頭發緊,靈感全失,腦子裏蹦出的都是素日讀過的詩和私下寫過的詩。

越緊張,就會越緊張,一刻鍾後李婉擱筆,掌心全都是汗,一向自恃文采斐然的她,破天荒的生了些忐忑。

李星嬈早就翹首以盼,見李婉擱筆,忙道:“終於寫完了,快叫我們瞧瞧!”

李淑蓉聞言,當即製止:“三姐姐才說自己是拋磚引玉,如今倒是要拋玉引磚了?”

李星嬈瞥她一眼,一個眼神便溢出無邊委屈,“本宮說拋磚引玉,是自知不如二姐姐的謙詞,四妹妹這麽說,卻是心中認定,可見你這顆心啊,都偏到西天啦。”

“我……”李淑蓉語塞。

李星嬈這麽一說,怕是她接下來怎麽誇讚二姐,都成了偏袒。

她一個最受皇兄偏袒的人,是怎麽敢說出這番話的呀!

“無妨。”李婉忽然開口,笑容隨和:“什麽磚石美玉,若我將三妹的謙辭當真,那才是可笑,娛興而已,誰先誰後有什麽關係,既然三妹如此抬愛,先看我的也無妨。”

李淑蓉蹙眉:“二姐姐……”

李婉直接示意宮人將自己的詩作先行張貼示出。

李星嬈懶倚座中,看到李婉的詩時,眉梢倏地一挑,唇角旋即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