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裴鎮!?
“如此甚好。”薑珣右手握拳,輕擊左掌,搶在眾人之前開口。
“既是代表太子殿下出戰,若隨意選人,難免讓人覺得太子殿下怠慢對手。”
“宣安侯神勇無雙,與秦世子韋將軍一樣也是從軍之人,由侯爺代替殿下,既可以放開實力一戰高下,太子殿下也能免於親身上陣受傷之患,兩全其美。”
秦萱反應過來,忍不住道:“可侯爺本就是要參加的,若侯爺勝了,算是誰的呢?”
李星嬈都都懶得反駁了,因為她看到秦敏的表情已經先裂了。
他們是臣啊!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一身榮辱皆係於君王之手,理當與君主同心同德,毫無保留的效忠風險。
眼下代表儲君出戰,還要分哪個是你的哪個是我的,這便是異心。
秦敏這會兒壓根不在意誰代表誰上場了,這批良駒花落誰家也不重要了,他隻想捂住秦萱的嘴,“舍妹年少衝動,勝負心作祟,口出胡言,兩位殿下恕罪!”
太子笑了笑,自不會跟秦萱計較,隻是問:“宣安侯也聽到了,若是你贏了,那這良駒算誰的呢?”
裴鎮:“良駒寶貴不假,但正如秦世子方才所言,有則錦上添花,無亦非不可,難得長寧殿下與太子殿下興致濃厚,微臣願替殿下出戰,為殿下掙得良駒。”
話已至此,似乎也什麽推脫另議的必要了。
太子領著押寶觀賽的眾人到場外的雅座入席,裴鎮等三人則去作準備。
按理說,他們都是行伍出身,真刀真槍的馬上交戰不下百回,自不必像長安那些王孫貴族一般,上場前還作諸多保護準備。
但太子並不希望今日的娛興賽事有任何人有任何擦碰損傷,三人便也沒說什麽,配合就是。
裴鎮被馬場的侍從引至更衣的帳中,裏麵有尺寸不同各式各樣的護具,卻空無一人。
侍從安靜退下,裴鎮沒動作,也沒叫人,隻是在那股識別性極強的香味距離自己最近時倏地抬手,並不怎麽費力的擒住了一隻細膩柔軟的手腕。
“嘶——”
他都沒用力,她倒籲上了。
裴鎮直接鬆手,頭都沒回:“已隨了殿下心意,還要如何。”
李星嬈摸了摸剛剛被他擒住的手腕,也不在意他失了規矩禮儀,徑自繞到他身前,“來給你鼓勁助威。”
裴鎮垂眼看著架子上的護具,隨手翻檢一二,始終沒有要拿起哪件的架勢,又像是借這個動作,裝出在忙的樣子,名正言順不看她。
“臣並需要殿下來鼓勁,殿下也當清楚,您已然越界毀諾了。”
說好當日的事情不再提及,今朝卻一而再再而三借此要挾。
“所以呢?”公主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的笑意:“宣安侯覺得本宮毀諾無信,又為何要受這點小事威脅,妥協至此呢?”
裴鎮挑選護甲的動作一頓,抬首的瞬間,那張嬌豔欲滴的臉仿佛窺見了他的行動軌跡,猛然傾身湊上來。
他可以躲的,這種速度和身法,他不僅能躲,還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她反治住。
然而,身體仿佛墜了千金重,腳下寸步難移,他含著驚愕與茫然的眼神,眼看著那副殷紅帶香的唇貼上來。
溫香甜軟,似金戈鐵馬充斥的夜晚驟然響起的鄉音,亦是匍匐在冰天雪地裏忽然嗅到的一碗粥香,勾起人心底最赤誠無雜,像求生欲一樣的本能的欲望……
轟然一聲響,擺放護具的架子傾倒,壓到後排,然後一排一排的倒,李星嬈被死死按在一堆淩亂邊,身後硌的生疼,麵前灼熱欲燎原。
裴鎮的大手捏著她後頸將她移開,高大的身軀卻迫近,將她擠在淩亂的木架與身體之間,每一個字都是艱難磨出來的:“你別逼我……”
怒不可遏的男人像是豁然扯開頸圈的野獸,而那枚頸圈,亦是他曾經親手為自己戴上的。
曖昧灼熱的角落,**起幾聲輕輕淺淺的笑。
有了那晚的遭遇打底,在身處這類場景,公主竟已駕輕就熟。
“裴鎮,你也應當清楚,若本宮真的逼你,就會不依不饒纏著你,讓你道明當日為何那麽做的原因。”
裴鎮喉頭輕動,啞然蹦出幾個聲符,半晌都拚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音。
“你想說人欲,即興,還是遊戲?”
李星嬈含著笑,直直的看進他眼裏,朱唇輕啟,字音仿佛能拉絲:“這話,你得閉著眼說,否則,怎麽騙到人呢。”
漆黑的眼裏映著公主越發明豔的笑容,她像是再給一個階下囚判刑:“你眼裏,都是情啊。”
轟然一聲,似有什麽東西在心中崩塌,而那看似堅實厚重的心牆之後,藏的不過是個人,一個女人。
卻不是眼前的這個人。
李星嬈此刻的感受十分新奇特別。
一次次午夜夢回,她所見到的李星嬈,總是那副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之態,以至於人站在跟前,她還要一遍遍追問確認自己是否被放在心上。
她在輕易就能宣之於口的謊言裏尋求安慰,卻從來看不懂麵前那雙眼裏的真心。
可當她脫離那個噩夢後,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從前再怎麽努力都茫然無力的事,竟也變得得心應手。
她根本不信蒼白又易掩飾作假的言語,隻從最尖銳的角度窺探人心。
一看一個準。
然而,這份新奇和得意才剛剛升起,又戛然而止。
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一份熱切的情和欲漸漸冷卻,就像泥足深陷的人,忽然一鼓作氣,把自己從泥沼中拔了出來,縱然身上還沾著些黑泥,卻已不再受桎梏。
裴鎮往後退了兩步。
李星嬈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扯開,裴鎮看也不看她,將傾斜的架子一一撈起擺好。
這次他沒有再選,隨手拿起一副護具,徑自穿戴起來。
李星嬈在旁靜靜看了半晌,兩人誰也沒說話。
就在裴鎮自行穿戴完畢,轉身要出時,身後響起女人涼涼的勒令:“這一局,你必須贏。”
裴鎮在帳門處站定,頓了頓,又掀帳離去。
帳中隻餘公主一人,她看看淩亂的地上,嗤的笑了一聲。
又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對峙。
不承認,但也不否認。
李星嬈看向裴鎮離去的方向,眼神寒涼。
……
馬場這頭早已準備的差不多,然而看台與場中都缺了一人,不難讓人生出猜想,好在沒多久,裴鎮便回來了,隻剩公主未歸。
崔姑姑疾行而來:“太子殿下,公主忽感胸悶惡心,緩了片刻亦無好轉,眼下已在馬場後的廂房歇下了。”
太子神色一正:“怎會如此。”
崔姑姑看一眼烈陽:“許是染了暑氣。”
何蓮笙驚道:“這還沒入暑呢,殿下身體竟孱弱至此嗎?”
這點太陽就把她曬暈了?
樊錦已經麻了。
崔姑姑不慌不忙道:“殿下往日便甚少出門,近來奔波得很,似乎……”
太子站起來,興致全無:“孤去看看她。”
“殿下留步!”崔姑姑勸阻:“殿下不願掃了您的興致,這才獨自緩和,也是沒緩過來,才派老奴來傳話。太子殿下不妨在此觀戰,待得了結果,再去告知殿下也不遲。”
薑珣起身:“殿下留此觀賽,由微臣去探望吧。”
太子審視他片刻,點頭:“也好。”
薑珣匆匆離席,裴鎮站在賽道中,無聲的收回目光,抿唇間,似乎還能嚐到殘存的香甜滋味。
手不覺握緊韁繩,喉頭不受控製的吞咽,裴鎮閉了閉眼,緊咬牙關。
……
薑珣花了些功夫才到公主臨時下榻的小院,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壺冰鎮的酸梅湯。
而聲稱不適的公主,此刻正在秋千上,腳尖點地,隨意的輕晃。
見到薑珣,李星嬈並不意外,倒是在看到那壺酸梅湯時笑了一聲。
“做戲做全套,你倒是很懂。”
薑珣假裝沒聽懂公主的嘲諷:“不怕戲假,就怕成真,雖未入暑,但日頭毒辣,殿下思慮重重,勞心勞力,飲些也無妨。”
這話說得頗有靈性,李星嬈接過茶湯,“哦”了一聲:“你又知道了?”
薑珣垂眼道:“殿下如此設計,無非是想替太子殿下掙得那批良駒,今由宣安侯代太子出戰,可謂十拿九穩。”
李星嬈笑了一聲:“你還真看出來了。”
皇兄帶她來挑選良駒不假,但他本人分明更興奮期待,隻是沒想到裴鎮等人會出現在此,且看上同一批馬。
薑珣思忖片刻,坦然道:“殿下袒護太子殿下之心固然真誠,可殿下有沒有想過,太子殿下半道引您過去,或許……”
“或許本就是想利用本宮來搗搗亂,叫他們誰也不敢貿然伸手?”
薑珣聽出了這話中的不悅和冷淡,連忙作惶然狀:“臣言語無狀,殿下恕罪。”
她並非沒有察覺,可還是順著太子心意做了這件事,且結果顯然比太子所設想的要更好。
不說裴鎮上場贏率更高,即便他敗了,也不折損太子半點顏麵。
太子一直有意拉攏裴鎮,無論裴鎮心中作何打算,今日這一舉,至少對外看來,都是他主動站在了太子這頭。無論他勝敗,對太子來說,都是一個示意表態的好機會。
主動權都在太子,壓力全都給了裴鎮。
不知哪裏來的一陣風,卷動院中桃樹,一時間粉瓣漫天,又颯颯落下。
一聲號令,賽馬場上疾影如箭,勝負亦分明。
薑珣抬眼,看到漫天桃花之下,女人抬首仰望,臉上漾起淺淡的笑。
她輕聲開口,呢喃低語:“我欠他的。凡他所想,自當竭力取之。”
薑珣眼神漸深,映著落粉,很輕很輕的笑了一聲。
那就當,我也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