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薑珣走回公主府時,已經是夜幕四合。
守在門口的婢女迎了上來:“薑長史,殿下在聽瀾院布了晚膳,請薑長史陪膳。”
薑珣雙手叉腰,搖頭歎氣。
早知道坑她這一回必定得被報複,可這女人,報複心也太強了。
這又憋什麽壞呢。
“知道了,這就去。”薑珣懶懶回複,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聽瀾苑。
穿過夜色朦朧的石板路,聽瀾院的彩燈在望,一陣悠揚的琴音從裏麵傳出。
薑珣聞聲止步,怔然看向琴音傳來的方向,臉色微變,他讓引路的婢女留在原地,獨自走了進去。
跨過院門,順著琴聲穿過小徑,月下撫琴的女人身影映入眼中。
恍惚間,眼前景色與另一幅場景慢慢相融,薑珣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城樓上含淚撫琴,無助又彷徨的少女。
【阿彥,我常常告訴自己,隻要堅持下去,這條路就能走到頭,一切都會好起來;可一轉眼,我又會覺得,這條路根本沒有盡頭,但無論我怎麽想,等天亮了,無論信或不信,都要站起來繼續走。】
寬敞厚實的披風將少女裹緊,男人高大的身影挨著她坐下,與她一同麵對無邊夜色。
【可見身處暗中的殿下無論有多麽沮喪頹廢,隻要走出這片黑暗,便有無窮力量,夜色再暗,終有盡時,那些煩擾殿下的情緒,也隻能在這種不見天日的時刻囂張,所以天黑了就要睡覺啊。你再因為胡思亂想不睡覺,我索性直接將你迷暈。】
少女被逗笑,裹著暖和的披風,靠在身邊人的懷中,安心的閉上眼睛。
“薑長史。”身旁的提醒聲傳來,薑珣回神,才覺琴聲早已止了。
“回來了。”
薑珣打起精神走過去:“參見殿下。”
琴已撤下,換上食案,府奴魚貫而入,布下菜肴。
李星嬈起身:“坐下吃吧。”
薑珣沉默片刻,答道:“微臣不敢。”
“為何?”
“白日的事,殿下不怪罪?”
李星嬈笑起來:“為何要怪罪你?你也是心直口快,疑惑什麽就問了什麽,既不算欺騙也不算背叛,還讓本宮與皇兄母後將誤會解釋清楚,這是好事啊。”
薑珣愣了愣,正思索著這番話,李星嬈已來到他麵前,衝他微微一笑:“更何況,本宮這一路若無薑長史指路,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絳州,且利用地形,做出最佳的部署呢?論功行賞,薑長史也該有一份。”
薑珣扯扯嘴角,心下了然,直白的問:“那殿下要賞些什麽?”
“賞了呀。”李星嬈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食案。
薑珣掃過那些美食,嘴角抽了抽。
李星嬈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呀。走了。”
薑珣穩住氣息,恭送公主。
“對了。”李星嬈想到什麽,回頭看向薑珣:“剛才本宮練的曲子,你可曾聽過?”
薑珣:“不曾。”
“是嗎。”李星嬈笑笑,轉身離開。
……
接下來兩日,李星嬈都留在公主府,她新開府,又增食封,崔姑姑小心翼翼的提示,是否需要設個暖宅宴熱鬧熱鬧,結果得了公主一記冷眼。
李星嬈握著檀木小扇輕點掌心,細細數來:“先是春宴,再是花宴,回回設回回鬧,本宮今年就與這些盛會宴席八字不合,是萬萬不能再來了!”
崔姑姑忍俊不禁:“是。”
應季的果子茶點翻新奉上,公主沐浴著春光,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這時,薑珣從外麵回來:“殿下,宮中出了點事。”
李星嬈緩緩睜眼,嘴角輕勾。
來了啊。
……
依照薑珣打聽所得,昨夜宮中禁衛巡視時,發現有鬼祟身影,一番追蹤後,沒找到人,卻在禦花園裏發現了被動土的痕跡,之後竟挖出了禁藥。
宮中名列在冊的禁藥,多用於男女之事,是為防妖妃奸妾禍亂宮闈有損龍體,這一挖竟挖出了不少,皆是猛烈之物,過多服用甚至會沒命。
皇後震怒,下令徹查,結果淑妃、蔣昭儀以及以兩人為首的數位妃嬪都有了嫌疑。
諸人自不認罪,可皇後也並非無憑無據。
首先是範圍排查,有人藏藥就有人來取,地點自然不會太偏僻難尋,她們的宮室位置,都靠近藏藥地點。
其次是動土痕跡。挖出來的禁藥數量不少,除了是持有者要去取藥,也有可能是持有者覺得藥藏在身邊不安全,是在更換藏藥地時被察覺,這樣,隻要看各宮誰近來有動土翻新,自然也列為可疑。
最後,是從禁藥作用本身來看。
既然用藥,自然是有需,那麽近來頻繁受寵的妃嬪,也脫不了幹係。
“淑妃、蔣昭儀等人紛紛喊冤,可沒想……”
李星嬈:“吞吞吐吐的做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薑珣:“沒想陛下今日與勤政殿批閱奏折時,忽感暈眩無力,太醫診斷後,越發證明後妃下藥一事不是子虛烏有。”
李星嬈倏地睜大眼,直接從小榻上坐起來,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是噩夢裏自己和皇兄身處風雨飄搖之際,父皇卻意外暴斃,這才令皇兄保住了太子之位,繼而登基。
“怎麽不早說!”
薑珣:“臣也是剛剛……”話沒說完,李星嬈已如一陣風似的掠出去了。
薑珣慢悠悠跟上,揚聲道:“殿下,別急啊,馬車還得現套呢……”
……
李星嬈匆匆忙忙的更衣回宮,馬車上,她睨著同行的人,沒好氣道:“你來幹什麽?”
薑珣坐姿端正:“下官看殿下著急忙慌,不放心殿下獨自出行,況且,下官如今是殿下的府官,即便與殿下同進同出,也不足為怪。”
李星嬈懶得再理他。
進宮之後,李星嬈先去了皇後那裏詢問父皇的情況。
皇後不知她會回宮,意外又欣慰,寬慰她道:“放心,沒有大礙,是近來勞累過度,禦醫說休息一陣就好了。”
李星嬈還是擔心:“可是……”
“阿嬈,”皇後語氣加重,握著她的手:“自你奏凱而歸後,你皇兄不僅被讚籌謀有術,在朝堂上的威望也更高,加上你破格獲賞,這後宮裏自然有人坐不住,近來邀寵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你父皇疲於應付,此事於他而言,指不定是件好事。”
“至於你,近來風頭太盛,也不宜在為此事冒頭,接下來安安心心耍玩一陣,這件事就交給母後,好不好?”
李星嬈隻能作罷:“兒臣明白了。”
“對了,你皇兄還說,等忙完了這陣,還要帶你去散心呢,你且養足精神,別再為這種事煩心了,知道嗎?”
告別母後,李星嬈離開未央宮,與崔姑姑匯合。
崔姑姑在後宮轉了一圈,又與慧姑姑聊了許久,大致摸清了情況。
這些禁藥曾被人埋在滿園的觀景亭下,被薑珣挖出來之後交給了李星嬈,李星嬈又交給了皇後。
於是,皇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禁藥埋在了後宮裏,再設計讓人發現。
當日,隻因為兵器是從滿園拖出的花種下發現,太子便有了嫌疑,那麽同樣的道理,這禁藥是在哪些妃嬪的宮室附近發現,哪些妃嬪一樣有嫌疑,再加上另外兩條線索,現在後宮的氛圍極其緊張,局麵盡在皇後掌握中。
李星嬈笑了笑:“難怪我開府至今,都沒人來找過不痛快,原來是自顧不暇啊。行吧,讓她們也嚐嚐流言定罪的味道。”
崔姑姑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李星嬈瞥她一眼:“想說什麽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崔姑姑:“老奴隻是覺得,威懾有餘,定罪不足。”
李星嬈笑起來:“崔姑姑想的挺多啊。”
崔姑姑忙道:“老奴也是希望當日在滿園設計陷害殿下之人能落網,殿下不必再遇到那樣糟心的事情。”
李星嬈冷笑:“可她們不也沒成功嗎?這東西交給母後,本也就是一個威懾警示的目的,靠這個就想一勞永逸,想什麽呢。”
“若借著此事威懾,她們能老實消停也就罷了,但若她們不死心,繼續耍這種手段,就還會再有破綻,總有一日,本宮定會讓她們再無翻身餘地。”
崔姑姑:“老奴明白了。”
……
接下來兩日,李星嬈都待在公主府休養,日常四件事,吃喝睡看書,之前從弘文館借閱的書都看的差不多,她便將薑珣踹去借新的。
薑珣每日被堆得小山高的賬本磋磨到天昏地暗,一度看到本冊就想吐,權把跑腿當摸魚散心,回來時還給公主帶了些宮中的最新動向。
淑妃和蔣昭儀等人每日都要去永嘉帝麵前哭一哭,說皇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永嘉帝煩不勝煩,當眾怒斥,狠狠抬了皇後的麵子,支持了這件事。
據說,往日裏盛氣淩人的幾位寵妃貴妾,一個個花容失色,噤若寒蟬。
此外,不知是不是後宮動靜鬧得太大人心惶惶,德妃在這個氛圍裏,忽然病情加重。
李婉衣不解帶床前侍疾,據說以淚洗麵,看著淒慘可憐得很。
彼時,李星嬈正在花園裏景色最好的位置乘涼看書,抬眼是滿園美景,手邊是最香濃的櫻桃酒和櫻桃酪,薑珣坐在一旁,一邊摸盤子裏的糕點往嘴裏送,一邊轉述打聽到的情況。
李星嬈將蓋在臉上的書拿下,伸了個懶腰:“歇了這些日子也夠了。這麽好的天氣,真想出去走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