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裴侯誤會了。”李婉端起姿態,再開口時,儼然又是一副姿態。
“本宮對皇後娘娘自然一片赤誠,之所以特邀裴侯來此,全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娘子為原州刺史之女,而裴侯過去多年都駐於原州,你二人早已相識,甚至結伴上京,本宮以為,若要替友人尋找助力,侯爺會是最好的選擇。”
裴鎮好笑道:“所以,殿下隻因道聽途說兩句,便以為本侯與何蓮笙有私教,然後直接找上本侯?”
李婉愣住:“你……”
“可惜,本侯與何蓮笙不熟,她人丟了,自有她的家人著急尋找。至於二殿下,似乎缺乏對外界消息的判斷力和辨析力,能因幾句鬼話就相信我與何蓮笙有私交,恐怕也能懷疑自己的親妹妹是綁架何蓮笙的凶手,或許,這才是殿下選擇找我,而不是找皇後的原因。”
李婉眸光一厲,全然沒了往日裏溫柔和氣。
裴鎮對女人的變臉沒有絲毫興趣:“若無其他事,微臣告退。”
說完轉身就走,李婉直勾勾盯著裴鎮離去的背影,臉色徹底的沉了下來。
既然如此,就別怪本宮無情了。
……
裴鎮從瓊華園出來便直奔侯府,沒多久魏義和蘭霽也回來了,見到裴鎮,連忙將何蓮笙失蹤的事完整說了一遍。
“侯爺,何娘子是何遠道之女,又與我們一同入京,眼下人不見了,咱們要幫忙嗎?”
裴鎮提盞飲茶,掃他們一眼:“幫什麽?”
蘭霽詫異:“找人啊。”
裴鎮輕嗤:“還需要找嗎?”
魏義眼神一亮:“大哥,你知道人在哪裏了?”
裴鎮:“方才,二公主來找過我。”
“二公主?”
……
“是,二公主剛剛私下見了宣安侯。”牢門外,一個獄卒打扮的人正低聲與薑珣匯報消息。
薑珣負手而立,眼中帶著了然的笑意:“原來如此。”
抓何蓮笙,擺明了是衝著李星嬈去的。
讓太子李宗琦和長寧公主李星嬈同時陷入麻煩,皇後必亂陣腳。
誰會獲益,一目了然。
另一方麵,宣安侯入京引起不小的關注,不少人都想方設法與他套近乎。
花宴那日,樊錦之所以會撇下何蓮笙,就是因為見到了二公主李婉,她二人說是閨中密友也不為過。
所以說,先將人抓了,陷李星嬈於不義,趁著疑雲四起之際,找到裴鎮。
以李婉的性格,大約是個代友求助的戲碼。
不止如此,他此前在園中挖出的東西,恐怕也是長寧公主這不省心的姐妹做的手腳。
思路清晰了,事情也就不難辦了,可薑珣想著想著,眼神裏又浮出一抹冷色。
高高在上的公主難得遇上了個麻煩事,他本該作壁上觀好好看戲,期待公主慌亂無措或者誠懇求援的樣子。
可惜了,如今為擺脫牢獄之災,他竟然得親自為她洗脫嫌疑。
公主的算盤,打的真是劈啪響啊。
……
“李星嬈一直沒有回城?”
裴鎮聽到何蓮笙被綁架時很平靜,猜測李婉可能是綁架者時也很平靜,卻在聽到李星嬈不在長安城時無端在意起來。
蘭霽和魏義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魏義:“嗯,宮中消息,長寧公主昨夜便出了宮,今日一早直接出城上香。”
“這就怪了。”蘭霽疑惑道:“這幾日李郎和我提過這位長寧公主,依照她的性子,若被冤枉,不可能沉得住氣,早鬧開了。”
裴鎮的表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糟糕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霍然起身,才剛回府就又要出去。
“大哥你去哪兒?”
可哪兒還有人回應。
蘭霽不放心:“你留守侯府,我追過去看看情況。”
魏義剛想反駁憑什麽是他留守,蘭霽也跑沒影了。
生氣!
……
李星嬈趕到天保寺後,立馬換了身簡練的男裝,帶著人馬直奔絳州。
長安到絳州的距離,若乘車馬慢悠悠走,再算上過關卡和落腳歇夜的時間,正常得耗上七八日。
李星嬈沒那麽多時間,她必須在兩日內抵達絳州,屆時還有別的部署。
“用最快的馬,日夜兼程。”
“這……”護衛麵露難色,如此趕路,風餐露宿不說,危險性也更高。
可長寧公主說一不二,他們隻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加倍小心的守護,且時刻準備著公主會因疲憊辛苦而崩潰鬧情緒。
但事實上,他們趕了一整天路,馬都快跑吐了,公主連聲都沒吭,中間僅有的兩次小憩,她和所有人一樣喝涼水吃幹糧,沒有半點不適,讓人刮目相看。
旁人尚且看在眼裏,李星嬈又豈會沒有感覺?
這一路走的並不悠閑舒適,可她卻輕鬆的適應,甚至在骨子裏,似乎習慣於這樣的奔波。
而這種適應和習慣,無形間再次印證了那個夢的真實性,也為她此行增添了一些信心。
花宴那日,她突然暈了過去,並非所謂的氣急攻心,而是重回到那個噩夢。
夢裏,她像一個外來的旁觀者,看著夢裏的李星嬈在狗男人的陪伴下,為剛剛登基的皇兄東奔西走招兵買馬。
彼時天下正亂,兵器馬匹在各個地方都是珍貴之物。
也是這時候,李星嬈才知道民間其實藏有很多地下黑市,這些黑市交易的貨物,基本都是朝廷明令禁止,包括但不限於私鹽、兵器、人口甚至毒物。
不得不承認,那狗男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摸底黑市,打探交易方式和時間,甚至找到窩點,多半都是他的功勞,而李星嬈要做的,就是與他配合,調動手中兵力出擊圍攻。
所以,私藏兵器一案被查獲的那些兵器,正是來源於這個以絳州為據點,連接太原、洛陽、雍州和長安四線經營的黑市。
薑珣說,此事是裴鎮設計,為的是逼他妥協,裴鎮也說,此事不會波及太子。
那麽結果就很明了了——裴鎮早就知道這個黑市窩點的存在。
運送花種的貨車裏查出私藏兵器,姑且作兩種假設。
其一,裴鎮知道這個渠道,所以他以買家身份購買了一批私藏的兵器,再派人假裝成花農去運送,等到被攔截審問時逃離現場,從而製造了這個案子。
緊接著,他去獄中威脅薑珣,隻要薑珣服軟投靠,裴鎮就可以把這條線拋出來,趁機剿了這個窩點,掩藏自身所作所為的同時,還立了大功。
其二,裴鎮不止知道這個渠道,甚至可能參與其中,這個情況下,他要做這些安排就會更簡單。
但如果是這種情況,裴鎮就不大可能拋出這條線,否則無異於引火燒身。
所以,李星嬈傾向於第一種情況。
但無論是哪種,現在,這個功勞,歸她。
按照夢中提示,作為鐵礦盛地的絳州,會在每月下旬,將避開官府私藏且冶煉過的鐵以水路轉運輸出。
時間就在三天後。
隻是夢境一說太過玄乎,對著永嘉帝和皇後,李星嬈謊稱此事是太子一早察覺,暗中調查多時。
今朝之事,極有可能是對方在朝中有眼線,察覺了太子的動作,栽贓嫁禍的反擊。所以太子隻管做出禁足東宮的姿態,為的事讓陷害太子的人放鬆警惕,以為目的達成。
而對著皇兄,李星嬈則稱是母後查到線索,已派人追蹤調查,不日便會有結果,讓他安心靜候。
此舉無異於兩頭騙,早晚會被揭穿。
但李星嬈別無選擇,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一探究竟。
“殿下,天色已暗,前麵有城鎮,咱們得停下補給,否則夜間難以趕路。”
夜間行路是十分困難且危險的,行路裝備和各類補給一樣都不能馬虎。
他們時間緊迫,隻能短暫休憩補給,再繼續趕路。
李星嬈看了看天色,“入城。”
出發之前,李星嬈分出了三撥人,一撥前鋒開路,一撥沿途護送,一撥則作為暗線同行保護。
進城時,前鋒已經將落腳的驛站打點好,隻等公主落腳。
李星嬈走進驛站的房間,裏麵不止備了熱食,稍後還有熱水送來。
伍溪:“殿下,沿途條件簡陋,夜間還要趕路,殿下不妨在此梳洗進食,後麵趕路也會輕鬆許多。”
李星嬈肯定道,“你有心了,也讓大家都好好歇息,半個時辰後啟程。”
“是。”
伍溪退出時,將房門一並合上,李星嬈看著美食與熱水,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有條件享受,就沒必要苦著自己。
時間緊迫,李星嬈趕緊坐下吃東西,剛吃的差不多,熱水便送來了。
這個條件,要泡湯沐浴不現實,但擦擦身上的塵土汗水,簡單梳洗也是好的。
此趟沒有侍婢隨行,李星嬈行至屏風後,自己熟練的寬衣解帶。
脫下外袍的瞬間,李星嬈神色一厲,正要開口喊人,一隻手已從她身後繞前,緊緊捂住她的嘴。
冰涼的匕首抵在了脖間。
李星嬈穿著單薄的內衫,這個姿勢,她被迫貼上身後堅硬的身軀。
男人古怪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想活命,就老實點。”
李星嬈呼吸緊促,胸口劇烈起伏,試著點了點頭。
男人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繞前箍住她的身體,腳下幾步轉移,輕鬆將人抱到角落,李星嬈還沒站穩,男人身體的重量已壓上來,將她從後麵死死抵在角落。
“鄙人無意傷害公主殿下,隻是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殿下解惑,殿下配合便安然無恙,若不配合,恐怕就得折在這裏了。”
被挾持的公主不反抗也不哭喊,出奇的平靜,在聽到這話後,甚至努力的點了一下頭——你問,我不鬧。
片刻後,捂在嘴上的手慢慢鬆開。
說時遲那時快,李星嬈嗷嗚一口,直接咬住了男人的食指!
男人一聲悶哼,手背青筋暴起,卻半點沒有反抗。
反觀公主,一口下去直接咬紅了眼,仿佛要將那手指頭咬斷才罷休!
男人看出她的意思,匕首直接抵上她的臉,冷冷威脅:“殿下要用自己的臉來換這跟手指嗎?”
這威脅放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是致命恐懼。
可公主非但沒有鬆口,反而更用力,仿佛在用行動叫囂——來啊!相互傷害啊!
男人眼神一沉,單手將匕首收入別在腰間的鞘內,粗糲的大手直接捏住李星嬈的下頜,狠狠一捏。
李星嬈吃痛出聲,不得不鬆口,隻剩劇烈的喘息。
男人一手繞前捏著她下頜,一手將她的身體緊緊箍住,這個姿勢,等於從身後將人抱住。
他氣得不輕,連古怪的聲音都失了原調:“你是狗崽子嗎?”
意識到這個姿勢並未捂住她的嘴,她若發聲必會招來人,男人惡聲道:“敢叫人進來,我便敢將你扒幹淨,尊貴的公主,應當不想如此供人觀賞吧?”
這話似乎起到威懾作用,公主遲疑片刻,再次點頭。
男人正要鬆手,想到什麽,又補充了一句:“嘴巴是用來說話的,老實些。在下沒有不打女人這種高尚的自我約束。”說完才鬆開手。
下頜沒了鉗製,痛感減去,李星嬈放鬆的喘了兩口氣,忽然笑了兩聲。
不等男人發問,她已笑著開口嘲諷:“本宮是狗崽子,那你這種擅闖女人房間,動手動腳挾持壓迫的,又是什麽品種的畜生啊,裴鎮?”
最後兩個字被咬出時,李星嬈明顯感覺男人的動作僵了一下。
沒多久,落在她身上的手卸去力道,無聲收回。
公主重獲自由,抬手緊住衣襟,不慌不忙從狹小的空間走出來,一直走到屏風的另一側。
她沒看僵在原地的男人,疾而不亂的套上外袍將自己整理好,不緊不慢的走出來。
裴鎮的目光一路跟著她,她也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一身深藍混黑勁裝,臉上帶著鐵麵具,露出的眼睛目光淩厲。
不止是聲音,他這一身都是不錯的偽裝。
李星嬈行至裴鎮跟前,好整以暇的盯著他的麵具,伸手就要去摘。
指尖快要觸碰到麵具時,裴鎮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摘麵具的動作。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避開對方的目光。
裴鎮緊盯著李星嬈,沒有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似乎在探究些什麽。
相比之下,李星嬈在確定來人後,表現得十分輕鬆,甚至調侃:“也是,僅僅聞到你這一身難聞的臭味,就不必看臉了。”
裴鎮眼神輕動,內裏湧動著李星嬈看不懂的疑色。
她掃了眼被擒著的手腕,偏偏頭:“宣安侯還準備這樣抓著本宮多久?”
裴鎮順著她的提示看向自己正抓著的手腕,片刻後鬆手放開。
李星嬈收回手,摸了摸被抓過的地方,淡淡道:“出去。”
裴鎮:……
李星嬈挑眉:“沒聽懂嗎?還是要本宮請人進來,把你叉出去?”
她不奇怪他為何會出現這裏,甚至對他剛才的言行表現出了超出常理的冷靜。
可是……她也並沒有想象中的樣子。
那雙眼睛,從不會騙人。
但如果都是他胡亂猜測,她為何會一反常態的對待流言,為何前後言行有如此差異,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毫不猶豫直奔絳州?
咣!
走出房門的瞬間,身後響起關門巨響。
聲響同時,伍溪提刀趕來,見到公主門前站這個高大男人,當即拔刀:“你是……”
裴鎮一把摘下麵具。
伍溪險險收刀,一個趔趄,抬首間驚愕道:“宣、宣安侯?”
裴鎮薄唇緊抿,從喉嚨裏擠出一個音回應:“嗯。”
伍溪臉上的表情更精彩了。
他剛才分明聽到了關門聲,若沒有記錯,長寧公主現在應該正在房中洗漱。
然後宣安侯,從房間走出來了……
房間外,兩個男人在沒有說過一句話,可誰也沒有離去。
伍溪站在幾步之外,持刀靜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裴鎮雲淡風輕的站在廊下看天,可負在身後的那隻手,早已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