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蓮笙是在昨日失蹤的。
當時,薑珣忽然被禁軍帶走,長寧公主跟著進宮,雖然她留了人在滿園,但花宴氛圍終究是被破壞,最後草草收場。
樊錦當即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母親何氏,何氏一番打聽,心裏有了數,並未為難兩個孩子,反而安慰了幾句。
樊錦和何蓮笙這才鬆了口氣,但何蓮笙還是有些內疚。
為了徹底安撫小表妹,樊錦主動提出帶她去城中逛逛。
沒想到,她買一個糖人的功夫,何蓮笙就不見了。
何蓮笙是會功夫的,讓她悄無聲息的消失,對方絕非等閑之輩,且是刻意針對。
起先是顧著何蓮笙的清白,樊府並未選擇直接報官,而是從府上派人去找,可一夜過去,搜尋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再耽誤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聽到這裏,李星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何蓮笙初到長安,人生地不熟,遑論與人結仇,細細算下來,她就罪過自己兩回。
一回是不知她公主身份與她結伴同行胡言亂語,一回是為了救人,將她重金打理的花圃踩了個稀巴爛。
現在何蓮笙失蹤,她的嫌疑最大。
然而,無憑無據就要告一個公主綁架,別說何氏和樊錦,就是整個樊府都要擔些風險,一旦長寧公主被證無辜,誣告者得判重罪。
這也是為什麽樊錦會一大早在這裏圍追堵截。
她半句話不提綁架之事,開口即請罪,將這副姿態展示出去出去,叫人看在眼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無形間將壓力給到了李星嬈這頭。
一旦何蓮笙出了事,李星嬈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若是李星嬈做的,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脫身,或許能無聲無息將何蓮笙放回來。
若不是她做的,她更不會希望何蓮笙出事。
那麽問題來了。
是誰告訴何氏母女,長寧公主昨夜不在宮中,而是宿在滿園?
李星嬈把事情在心裏過了一遍,暗自冷笑一聲,麵上不驚不慌:“原來是這樣,長安城中,若有如此歹人敢光天化日擄劫官宦之女,那可是不小的大罪。本宮今日還有要事在身,就不耽誤樊夫人與樊娘子的正事了,告辭。”
說完,公主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你……”樊錦萬萬沒想到,長寧公主竟然能麵不改色說出這種話。
她下意識要追出去,被母親何氏攔住。
“母親!”樊錦跺腳:“表妹生死未卜,萬一她被……”
“住嘴!”何氏沉聲道:“無憑無據便胡言亂語,蓮笙沒有找到,你就得先被治罪!”
“那表妹……”
何氏定了定神,“為今之計,隻能報官。”
“那表妹的清白……”
“人命重要還是虛名重要,報官!”
……
應付完何氏母女,李星嬈本是按照原定計劃出城,可馬車才剛出城門,她忽然叫停。
“先去一趟大理寺獄。”
時辰尚早,李星嬈走進獄間時,不少囚犯還窩在草堆裏熟睡,她熟門熟路走到關押薑珣的獄間,隻見他背靠冷牆,屈膝搭臂,垂著眼眸若有所思。
忽的,薑珣眸光一厲,倏地轉頭,見到來人時,他微微一愣,眸光慢慢柔和起來。
“殿下這麽早來,莫不是給微臣送早膳的?”
李星嬈沒興趣和他廢話,單刀直入:“花宴是你一手籌備,發現觀景亭下有異常時,可還發現了過別的線索?”
薑珣微頓,回道:“殿下莫不是懷疑微臣有所保留,會對殿下不利?”
李星嬈沉默了片刻,忽道:“何蓮笙被綁架了。”
“誰?”薑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何蓮笙是誰。
“那日與本宮一同入園的娘子,原州刺史之女,何蓮笙。”
原州刺史。
薑珣反應極快,一瞬間聯想到了許多。
他神色一肅:“綁架何蓮笙者,必是衝著殿下來的。至於原因,恐怕是因為殿下威脅到了他。”
“你想說裴鎮?”李星嬈完全不繞彎子。
薑珣也不傻,隻道:“殿下聰慧,自有判斷。”
“所以本宮才問你,當日發現那些東西時,可還有別的線索。”
薑珣聽出些弦外之音:“殿下莫不是要幫忙找這位何娘子?”
李星嬈,“不是本宮。”
薑珣沒聽懂:“什麽?”
李星嬈好整以暇盯著牢裏的人:“早膳沒有,但提早離開這裏出去吃早膳的機會倒是有一個,想爭取一下嗎?”
……
從大理寺獄出來後,李星嬈這才頭也不回的出了城。
但很快,隨著何氏母女報案,何蓮笙失蹤的事情傳開,綁架疑雲又籠罩在了長寧公主的身上。
何蓮笙來到長安後,得罪的隻有長寧公主一人。
縱觀公主素日品行為人,她不是沒可能因惱羞成怒,便出此下策去對付一個下臣之女。
事情曝光後,樊府上下雖沒有明確表示是長寧公主做的此事,但流言猜忌愈演愈烈,很快在後宮,繼而傳到百裏皇後的耳朵裏。
未央宮內,皇後端坐上首,態度十分平淡:“哦,還有這種事。”
蔣昭儀見狀,柔柔開口:“不止呢,妾身還聽到了些更過分的話。”
皇後並不接話,反問:“那現在案子查到哪一步了?可有線索或是證據?何蓮笙乃是朝廷命官的家眷,今朝被劫,理當鄭重以待。”
眾嬪妃靜默。
雖然流言洶湧,但證據是一點都沒有。
淑妃等人來此,擺明是故意膈應皇後。眼下太子還沒洗清嫌疑,長寧公主又身陷疑案,對皇後來說是雙重打擊。
沒想到,皇後竟絲毫不受影響。
“怎麽?到現在案子還沒有線索嗎?那散播流言之人,又是從何處得到的線索?依本宮看,倒是可以將這些人抓起來好好審一審,興許能有線索。”
淑妃斂眸不語,張美人眼神一動,主動開口:“皇後娘娘,案子線索固然重要,可長寧公主的名聲一樣重要,何不讓長寧公主對此事做一番解釋呢?”
“解釋?”皇後像是聽了個笑話:“私藏兵器一案,覺得太子應當靜待東宮等待結果的,不也是眾位妹妹嗎?長寧雖然任性了些,但她知道是非黑白,斷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情去解釋澄清,是不是太可笑了?”
“至於公主名譽,自然是要維護的。”皇後下頜微揚,不怒自威:“眼下案子真相最為重要,本宮和長寧都會等著水落石出的那日,屆時再有恣意汙蔑者,本宮自然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眾嬪妃紛紛靜默,淑妃握拳,冷冷的翻了一眼。
……
“阿蘭姐,你在嗎?”魏義一路找到位於城南的小宅,剛踹開房門,一把長刀直直朝他飛來!
魏義大驚,閃身躲避之際,餘光掃到屏風後翻身而起的人影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忽然意識到什麽。
鏗的一聲,長刀釘入木柱。
魏義慢吞吞站起來,背朝裏間,吊兒郎當道:“阿蘭姐,雖說你們小別勝新婚,但大白天你就擅離職守跑來會男人,不合適吧?”
蘭霽恨不得把這混小子的頭擰掉,剛要動作,手臂被扯住。
一轉頭,男人神情肅然的盯著她,下巴朝**抬了一下,意思明確——躺回去。
蘭霽與他對峙片刻,最終服軟,衝外間狠狠瞪了一眼,又坐回去。
李臨起身,將藥膏放到一邊,獨自走了出去。
魏義聽到腳步聲行至身後:“不知魏將軍尋我夫人何事?”
魏義:“我轉頭了啊。”
李臨:“魏將軍隨意。”
魏義轉身,隻見一白衣青年站在跟前,蘭霽沒出來。
他也知道打擾了人家小夫妻的好事,難得耐著性子解釋了一下:“抱歉啊,無意打擾,不過外麵出了點事,我問了府上的人才知道阿蘭姐來找你了,隻能找來。”
裏麵傳來蘭霽的聲音:“有屁快放!”
“何蓮笙失蹤了。”
“什麽?”蘭霽趴不住了,飛快扯過外衫套上,繞過屏風走出來:“你說誰失蹤了。”
李臨見她如此,好笑又無奈。
魏義:“何蓮笙失蹤了,這案子正鬧得沸沸揚揚。”
蘭霽:“誰幹的,有線索了嗎?”
魏義撓撓頭:“現在外麵在傳,說是長寧公主幹的。”
長寧公主?
李臨眼神一動:“可有證據?”
魏義:“有證據早就抓人了。”
李臨:“若在下沒有記錯,這位何娘子,是與侯爺同行至長安的那位原州刺史之女。”
魏義:“可不是。”若非之前蘭霽提過何遠道的重要性,何蓮笙被拐關他什麽事?
蘭霽蹙眉道:“之前侯爺曾派我私下竊聽樊錦和何蓮笙的對話,那何蓮笙在開宴之前不知長寧公主身份,還與她說了好些不該說的話。難道真是因為這樣,被長寧公主記恨上了?”
“未必。”
蘭霽和魏義同時看向李臨。
蘭霽:“怎麽說?”
李臨:“此案一發,所有人第一時間懷疑的就是長寧公主,長寧公主就算是再任性妄為,也不可能在太子身陷囹圄的當口,派人去綁架朝廷命官之女。”
魏義不懷好意的笑道:“李校書,你該不會是在宮中呆久了,對太子和那個勞什子公主起了好感,就幫人說話吧。”
此言一出,李臨倒是沒什麽反應,蘭霽反而一拳揮出去。
“你這狗嘴什麽都敢說是不是!”
魏義靈巧閃開,嗬嗬道:“阿蘭姐,男人也會被寵壞的,你這麽護著他可不行。”
“阿蘭。”李臨拉住蘭霽,無心魏義計較,轉而問:“此事侯爺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他從昨晚就不見蹤影。”
蘭霽定了定神:“此事還是先通報侯爺,要不要出手幫忙,看他決斷。”
魏義:“我去找他!”說完就跑了。
蘭霽也待不下去了,拔腿就要跟上去,結果被人狠狠扯住。
李臨看似斯文,力氣卻不可小覷,他定定看著蘭霽:“躺回去,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蘭霽哭笑不得。
得了侯爺允許後,她這幾日都會趁丈夫下值後溜過來。
小別勝新婚,兩人自是好一番鏖戰。
李臨不會武功,但這事上勇猛的很,折著她時竟扯動了舊傷。
快樂的事戛然而止,李臨說什麽都不再繼續,反而壓著她要檢查身上所有的傷,再依據傷勢情況一一為她上藥。
本來見麵時間就不多,正經事全被這不爭氣的身子骨耽擱了。
“我真沒事了,此事要緊,我得盡快找到侯爺。”
李臨瞥她一眼,忽然放手,鼻間輕輕溢出一絲冷哼。
蘭霽一愣,忽而笑開,撲上去抱住他猛搖:“別吃這種飛醋了成不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如今我隻是下屬,你才是我丈夫。”
李臨默了默,又是一聲哼,隻是這一聲裏,多少摻了些被哄後的愉悅。
蘭霽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李臨正想轉身抱她,她拔腿就跑:“下回再來看你。”
李臨:……
……
就在蘭霽和魏義同時出動尋找裴鎮時,已有人先找到了他。
“宣安侯,我家主人想見您一麵。”
裴鎮牽著馬,饒過來人徑直離去,沒看見一樣。
來人立馬轉身:“此事與原州刺史何遠道之女有關,她在昨夜被人綁架了。”
裴鎮猛地駐足,回頭看向來人。
對方滿意的一笑,抬手指路:“宣安侯,請。”
目的地是一座位於長安西城的私園,名叫瓊華園。
“宣安侯,我家主人就在裏麵等您。”
裴鎮掃了眼園子的名字,將韁繩丟給前來侍奉的奴仆,徑直入內。
瓊華園不比滿園氣派,卻也是精雕細琢,貴氣撲麵。
裴鎮得指引入內,來到花園的涼亭外。
涼亭內,一身著藍白色宮裝的女人正專心撫著七弦琴。
素手撥弦,琴音悠揚,即便裴鎮來了也不曾停下,仿佛是在邀請他細品音律。
裴鎮徑直入內,直接發問:“不知二殿下有何要事相告?”
撫琴的手指忽然亂了節奏,發出一聲難聽的錯音,李婉微微蹙眉,不知是為手糊而煩躁,還是因撫琴被打擾而不悅。
好在這情緒壓的快,李婉神色一鬆,雙手輕輕落在七弦上按住,弦音戛然而止。
她看向麵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冒然相邀,有唐突之處,請侯爺海涵。”
裴鎮:“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這種生硬的態度,在李婉的交際經驗中屬實少見。
她含笑起身:“既然如此,本宮就不與侯爺廢話了。”
李婉繞過石桌走向裴鎮,開口竟是懇求:“本宮懇請宣安侯能出手相助,找到失蹤的原州刺史之女,何蓮笙。”
李婉和何蓮笙八竿子打不著一下,按理說她沒有作此請求的動機。
她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不等裴鎮質問,主動道出緣由。
何蓮笙乃是樊錦的表妹,而樊錦一向與李婉交好,何蓮笙失蹤之後,不知何處起了流言,懷疑此事是她的妹妹,長寧公主李星嬈所為。
樊錦得知此事,頓時六神無主,最後隻能來求李婉相助。
裴鎮聽到這裏,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二殿下是想讓本侯去查您的親妹妹長寧公主?”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裴鎮將“親妹妹”三個字咬的有些重。
李婉笑容微滯,片刻才道:“不,本宮相信此事不是長寧所為。正因如此,本宮才希望此事可以盡早真相大白。”
裴鎮:“皇後若知殿下如此用心,定會十分欣慰,且毫無保留去查明真相。殿下何以來找微臣,而不是皇後?”
李婉的話被一堵再堵,臉色已不大好看。
這個裴鎮,真是顆愚頑不通的臭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