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披風還是留在了福寧宮。

太子近來嚐到了“妹妹默契好用不鬧人”的巨大甜頭,已然有習慣順手的趨勢。

就像薑珣不知死活跑去春宴的招惹公主這件事一樣,裴鎮在大理寺獄主動救下公主,是合情合理的往來理由。

薑珣的事上阿嬈已幫了忙,裴鎮的事又有何不可?

見皇兄談及裴鎮,眼神裏都是激賞的光芒,李星嬈倒是沒什麽反對的意思。

隻不過,她目前也很需要自我提升,機會來了就得抓住。

李星嬈撐著臉,語調懶懶的談起了條件:“皇兄的吩咐,阿嬈自然不敢怠慢,可是先有薑珣,又來個宣安侯,如此辛勞,有沒有什麽獎賞啊?”

太子並不覺得李星嬈的索要有什麽問題,她要真無欲無求,他反而奇怪。

“豈會少了你的好處?放心,待過幾日,孤帶你去個地方!”

李星嬈豎起一根手指:“好得很,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皇兄安排的總不會錯,這一樁,姑且算皇兄為薑珣之事給的報酬,至於宣安侯的,我要自己想!”

太子調子拔高:“你還要兩回?”

李星嬈攤手:“事情我也是分兩次辦啊。況且宣安侯還要在長安逗留一陣,皇兄少不得多番經營,說不準還會找我幫什麽奇奇怪怪的忙,我都沒有一一細分,隻找你要一個賞賜,很過分嗎?”

太子笑著認輸:“罷了,給你的,孤認!”

……

薑珣從牢裏出來後,沒要車馬,徒步走回位在城南的小院。

小院是薑珣剛入弘文館時租下的,地方老舊窄小了些,但並無破漏,下值歸來,一頓飽餐,一場安眠足矣。

他熟門熟路拐進小巷,剛到門口,步子頓住。

為了方便起居,薑珣雇了一個老仆照料起居,此刻,老仆拘謹的站在門口,滿臉無措,她身邊站著兩個青年禁衛,薑珣今日才見過,正是長寧公主身邊的禁衛。

伍溪上前來:“長寧殿□□恤薑校書連日辛苦,稍後興許還得進宮,特地為薑校書準備了一些出浴後會用到的東西。”

薑珣:“殿下有心了。”

伍溪:“東西已送到,不打擾薑校書休息了。”

薑珣頷首一笑:“有勞。”

伍溪帶著人離開,薑珣轉身入內,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了下來。

老仆跟在後麵,緊張道:“老奴記著郎君的話,什麽人來都不輕易搭話,可他們說宮中的公主派來的……”

“知道了。”薑珣溫和的打斷老仆的話,衝她淡淡一笑:“在獄中多日,這一身委實難受,燒些水,我要沐浴更衣。”

老仆:“水早已備好,老奴足足燒了兩大鍋!”

“嗯。”薑珣淡淡的應了一聲,走進堂屋,一眼看到了擺在小案上的東西。

精致的錦盒摞成了一堆小山,和整個宅子格格不入。

這是長寧公主送來的出獄禮物。

薑珣盯著看了片刻,拿起一盒拆開,裏麵是滿滿一盒澡豆,放下澡豆又拆一份,是一套嶄新昂貴的輕綢白袍。

安靜的堂屋裏,響起了一聲突兀的笑聲。

薑珣抓起一把澡豆,走向裏屋,“倒水。”

……

尋常人家的居所,滿足吃住就足夠,可這間小院的裏麵,竟還獨獨辟出了一處地方作淨室,通風透氣還有排水道,澡具一應俱全,遠超尋常人家的講究。

男人赤身站在地上,拎起滿滿一桶水兜頭潑下,這已是第三遍衝洗。

大澡桶裏熱水溫度正好,渾身浸入熱水的瞬間,薑珣發出一聲舒坦的長歎,兩臂搭沿,將澡巾蓋在臉上,閉目養神。

淨室不大,澡桶緊挨著一扇很小的通風創,不知何時,窗外悄無聲息的多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東家,原州的人沒能把東西偷回來,還被滅了口,霍老大那邊……沒救出來,在桐州失去蹤跡,應該是被轉移到了別處。”

薑珣歎聲,伸手將臉上的澡巾扯下來,滿臉無奈:“還能不能讓人好好洗個澡了。”

外麵的人沒敢出聲。

片刻後,淨室裏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裴鎮經營多年,經他提拔之人不計其數,他都敢讓朝廷的觀察使鳩占鵲巢,難不成還處理不了一個囚犯。”

白衣人道:“東家這麽一說,小人倒是想起件事,朝廷的觀察使抵達原州後,宣安侯曾派人給各州鎮將送了消息,沒多久,各州就派了人去原州拜謁這位觀察使。”

“這就對了。”薑珣笑了笑:“他沒像多年前弄死那個短命郡王一樣弄死這個觀察使已經夠讓人意外了,怎麽可能為對方設如此排場。”

“他此次進京還押送了一批囚犯,若我沒猜錯,此舉定是為了方便中途掉包。接應他的,正是那些名義上要去原州拜見觀察使的鎮將之一。”

薑珣歎了一聲:“不愧是大都督,一兵一卒,用起來都這般謹慎。”

白衣人道:“霍老大的消息,小的會盡快去查,就怕咱們之前的行動已經引起了裴鎮的懷疑,如今他人到了長安,又備受聖寵,會為難東家。”

“為難我?”薑珣微微一笑,將帕子過了熱水擰幹,重新蓋到麵上,悠悠道:“那他試試……”

……

次日,薑珣比以往更早進宮,見到太子後,第一件事情是請罪。

春宴的事,知情者如李星嬈和太子,自然清楚所謂的愛慕癡纏隻是無稽之談,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事實。

所以,薑珣此舉反倒顯得知情識趣,演戲演全套,太子看在眼裏,反而不好苛責。

當著眾人之麵,太子表了態,大意是說,你此劫因公主之怒而起,也因公主息怒而消,既然公主都點頭放了你,那此事便可就此揭過。

薑珣萬分感動,恭敬頓首。

殊不知,這一幕在旁觀者看來,儼然又生出一番新的猜想。

猶記薑珣剛入獄時,長寧公主是何等的惱怒,可隨著薑珣一首又一首深情**漾的詩詞從獄中傳出,公主的怒火竟一日日消減,甚至主動表示薑珣可放。

現在,連太子都不作追究了。

正所謂烈女怕纏男,說不準長寧公主正是被薑珣那些情詩打動,接下來,薑珣極有可能從弘文館一個小小的校書,搖身一變成為長寧公主的駙馬爺。

那他可就惹不得了!

有了這樣的認知,自然沒有人敢就春宴之事同薑珣落井下石,薑珣從容的回到自己的位置,開始處理這些日子擠壓的公務。

這時,內侍來報,宣安侯求見。

太子:“快請。”旋即領一眾僚佐接見,薑珣亦在其中。

裴鎮昨日安頓好後便立刻進宮麵聖,永嘉帝給足了他顏麵,不僅沒有追究大理寺獄的意外,還當眾賜下宣安侯府,今日早朝後,更是單獨留裴鎮聊了許久,他是才從永嘉帝那裏告退,轉而就來了東宮。

好巧不巧的,他也是來請罪的。

太子失笑,目光掃過薑珣:“你們一個個是約好了不成,都趕著今日來同孤告罪。”

裴鎮將太子的目光轉向盡收眼底,隻道:“看來微臣連請罪都不會挑時候,論起來,又是一樁罪了。”

太子搖搖手:“宣安侯言重了,昨日之事孤並無責怪之意,今日就此揭過,不要再提。”

“對了,”太子適時的轉移話題:“宣安侯這會兒是從禦書房過來的吧?聽說父皇專程留了你說話,說起來,孤很少見到父皇這般健談。”

裴鎮淡淡道:“聊的都是些民間風土人情,陛下體恤民情,自然更關注於此,不知不覺就聊多了。”

“孤對民間風土人情也很感興趣,不知宣安侯是否有興致同孤聊一聊?”

裴鎮:“殿下說笑了,即便微臣少在京中,也知陛下對殿下的倚重和信賴,為殿下選定的,皆是有真材實料的能臣異士,豈會有不知民間風土人情者?”

“微臣一介武夫,不善言辭,亦不及殿下身邊的能臣會道,殿下聽了隻會覺得枯燥。”

太子眼神微動。

此前,朝中爭論重建東都之事,他曾與宮中僚佐私下談過,從而發現薑珣對各地風土民情的了解十分深刻,而薑珣之見解之所以切實適用,也都源於他積攢豐厚的真實見聞。

裴鎮這番話,太子立馬就想到了薑珣。

“什麽風土人情,本宮能聽嗎?”李星嬈身著素雅宮裝,款款走來,原本守在殿外的內侍就跟在後頭,一副阻攔不及的為難模樣。

“皇兄莫怪,方才我走到外頭,聽到裏麵正在談話,怕擾了皇兄談正事,這才按下宮人不許通報,沒想一時聽入了神,自己倒是插了話,多有失禮,諸位見諒。”

長寧公主駕到,眾人紛紛起身參拜。

李星嬈掃過東宮眾臣,在薑珣身上停頓片刻,又很快移開,轉而落在裴鎮身上,表情欣喜又自責:“原來是宣安侯,看來本宮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了皇兄和侯爺談事情。”

太子故作沉臉:“知道你還來。”

李星嬈委屈皺眉,“不該來也來了,皇兄罰我唄。”

太子哼笑,順勢轉話道:“那你來作甚?”

“借書呀。”李星嬈明媚一笑,虛假的委屈**然無存:“見識了皇兄書庫中的珍藏,叫我每日都有遠行萬裏之感,不由沉迷生了興趣。皇兄借是不借?”

太子一副打發人的姿態:“自去取吧。”

不想她眉梢一挑,得寸進尺:“書自然是要借的,我是問皇兄,能借個人嗎?那書盒笨重得很,我來的急忘了多帶人,皇兄不至於叫我自己搬吧?”

忽然,李星嬈感覺身邊的人朝她的方向側首,似在看她。

她轉眼瞄去,隻見裴鎮向著皇兄方向,垂眼斂眸,仿佛剛才隻是她的錯覺。

太子沒脾氣的問:“你想借誰?”

要求都被滿足的公主隻剩愉悅,也不管誰在看她,眼神定在一人身上,笑容更深:“薑校書,有勞了。”

薑珣從容出列,搭手拜道:“願為殿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