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五章【三合一】
當晚, 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聽到這消息的官員,幾乎沒有一個是不高興的。妖妃離世,自然是令人彈冠相慶之事!
尤其是左相府上, 最為熱鬧。
崔遠聽聞此事,且不說大朝會之時要商議以什麽樣的方式安葬程裳,就今日,必然要在府上慶賀一番。
夫人知道他高興, 若不是當時淑貴妃帶走了自己,也不會發生以後的事。擺明了程裳是柳安的人,死了自然是要慶賀的。
夫人招呼著府上的人趕快準備酒席。
兩人對飲崔遠是覺得無趣的, 必要有歌舞才盡興!隻是又想到太過張揚了傳到宮中必然出事,就連傳到鄭幹瑜那裏也不是什麽好事, 還是小點動靜好。
崔遠隻喚來了兒女作伴。
幾人隻知道父親今日很是高興,卻不知為何高興。
天色越來越晚,崔遠喝的伶仃大醉, 崔淩不願意和父親長久坐在一處,便先行離開。
朦朧的月色裏,崔淩終於覺得呼吸過來了氣。
“今日父親為何如此高興?”崔淩問婢子。
婢子道:“聽聞宮中的一位貴人薨了。”
崔淩心中一顫, 讓父親憎惡的貴人, 想必就是那位妖豔的淑貴妃了。但是, 前不久她不還是好好的?
崔淩一身冷汗,總覺得身後有人,一回頭看見一個黑影。
一道雷劈在黑夜裏。
“啊!”崔淩的尖叫聲傳遍整個府上。
黑影走近, 向崔淩伸出手,“妹妹這是怎麽了?”
崔淩喘著大氣, “兄長……”
“這是想什麽還能嚇成這樣?早些休息,雨夜裏濕氣重。”
崔淩點了點頭, “兄長也早些休息。”她努力平複心情,究竟是在怕什麽。
……
盧以清同柳安本要去書房。
宮裏來了人,柳安便轉身去了正堂。盧以清便先回了書房。
一頁頁書翻過,燭台已經燃了許多,還是不見人回來。盧以清等的有些著急,便打算過去瞧瞧。
門一開,風打在麵上,眼前一個身影,柳安像是失神了一般愣愣站著。
外麵的雨聲讓人心中越發焦急。
盧以清眉頭微蹙,輕聲問:“怎麽了這是?”她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淑貴妃薨了。”柳安低著頭,聲音微顫。
一句話,讓盧以清愣在了原地。那個麵孔一瞬間出現在腦海中,她記得對方離自己很近,身上一股香氣,有些涼的手碰在自己的臉頰上。
還有就是——太像姐姐了。
盧以清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喉間像是被卡住了一樣。鼻尖一酸,紅了眼眶。
可是……可是她之前還好好的啊,怎麽忽然就沒了?
“夫人,我……我有些難過。”柳安的一滴淚落在盧以清手上。他支支吾吾,最後什麽都沒說出來。
“夫君什麽都不用說。”盧以清道。她早就猜到了,程裳是柳安送進去的人,而柳安決定送程裳進宮也一定是因為她有幾分像姐姐。
“我對不住她。”
盧以清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抱了抱柳安,“都過去了。”
柳安心口悶得慌,他從未想過要犧牲了程裳的命。他慢慢扯下盧以清的雙臂,走進書房。
冷,忽然就冷了。
門被夫人關上,他又覺得有些頭疼。
夫人往自己懷裏鑽,柳安便伸手抱住了她。
“夫君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說。”盧以清道,“包括這件事。”
“我已經記不得是何時遇見的程裳了,隻是見到程裳的第一眼我便想到了先皇後。當時她需要人救她一命,但她是個硬骨頭,一副死了都不會向人求饒的樣子。可我還是救了她……”柳安知道自己沒有善心,隻是那一眼,讓他覺得程裳可以為自己所用。
柳安深呼了幾口氣,還是沒有接著講下去。
“夫君,沒有任何權力的得到是不死人的。”
“是,我知道。我知道她隻會是我手中能用的一把利刃,或許是我從未想過要犧牲一個活生生的人,深宮中的日子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我曾問過她要不要去,也告訴她可以走。”說著,柳安又覺得心口難受,他想到了程裳那副倔強的樣子。
聽到這裏,盧以清似乎明白了什麽。她雙眼微微睜大,程裳這樣敢愛敢恨的人,為什麽回願意走進深宮……但她知道,有些話還是藏起來的好。
柳安顫抖著長歎一聲,“等一切都結束,我們回永州。”
“好,回永州。”
盧以清眉頭深蹙,太多太多的女子成為權力的犧牲物。
月色朦朧,外麵的雨停了。風越來越大,吹在窗戶上呼呼作響。
……
天將拂曉。整個長安城彌漫著一股悲傷。
中元節,似乎每個人都沉浸在悲傷中。一大早因為貴妃的事,一些官員不得不進宮商議。
這日子對所有人來說都不好過。
在府上的盧以清亦是如此。
周禾從早上就開始在她麵前晃悠,想著法子讓她開心些。盧以清知道周禾心思,便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那是丞相府的一個角落,因今年夏日的炎熱,院子中連雜草都沒有。一棵已經枯死的樹立在正中央,單是瞧著,便能知曉其中已經腐朽。
“夫人想要爬樹?”周禾問。
“你來過這院子嗎?”盧以清漫不經心問。
“丞相府有些大。”周禾道。
“是啊,丞相府很大,大到即便是在這裏一輩子也會有些地方沒有走到。”盧以清又說,“可是每一處角落我都走過。”
周禾心想,不妙,夫人又想到從前的事。
“你也不用想著今日讓我高興,周禾,今日該我思念他們。”盧以清的話很輕,輕到這似乎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走到屋簷下的台階處,想要坐下,可上麵落滿的灰塵。
盧以清蹙眉,周禾便想用手來擦。
“不用。”盧以清指了指牆,“我們坐那上麵吧。”
周禾愣住了,“夫人,這可坐不得!”稍有不慎從上麵摔下來,都不是開玩笑的。
“無妨,不會有事的,我小時候就坐在上麵。”盧以清道。她自然不會告訴周禾,當時下麵站滿了人,生怕她摔下來。
周禾見她這樣認真,嚇得臉都要白了,他可不想下一年的中元節讓妹妹也思念自己。
“夫人要不要瞧瞧旁的地方?”說著,周禾便開始四下尋,可這院子太荒涼了,根本沒有個地方是能落腳的。
就在周禾有些著急的時候,秀芝和念念帶著一些侍從走了進來。侍從們手中拿著凳子,秀芝甚至還帶了一些糕點。
“都放下吧。”秀芝道。
周禾鬆了口氣,這種時候還得是秀芝反應快。
“你們都回去吧。”秀芝走到盧以清身側,“既然是思念,又無人說一定是什麽樣的方式,夫人不妨同我們講講當時丞相府發生的事?”
盧以清也沒想到秀芝會這樣做,“秀芝東西都準備好了,我怎能辜負了這片心意?”她知道,她們似乎在讓自己以另一種方式懷念。
也好,她沒有哭的地方,還是不哭了。
清風吹過,老舊的院子似乎有了些新的生機。
盧以清緩緩開口,“這處偏僻的院落,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和父親一起的。”
此言一出,三人是有些意外的。無緣無故的,沒人會來如此遠的地方,可卻是盧相帶著夫人來的。
“聖旨傳下,阿姐要進宮了。我問父親宮中有多大,父親帶著我走來此處,我第一次覺得怎麽要走這樣長的路,父親說阿姐日後要住的宮殿就和書房到這裏一樣長。當時我想宮中也就如此了,父親又說,宮中這樣的宮殿數不勝數……”
三人認真聽著,一件件往事從盧以清口中出來,她曾以為這種事日後再也不能說了。
……
今日的宮中熱鬧的似乎要淹沒了悲傷的意味。
一張張口舌討論著淑貴妃的葬禮應該是何種規格,皇上頭疼,不想問這種事。柳安覺得可笑,似乎在他們眼中這件事對程裳而言很重要一樣,好似墓葬規格低能將淑貴妃氣活。
說到了最後,眾人的目光落在王澤身上。
禮部尚書這次是逃不掉的。
鄭幹瑜炙熱的目光告訴王澤,若是今日自己沒和嶽丈站在一處,回去免不了一頓訓誡。而嶽丈的態度同諸多大臣一樣,不能依照貴妃的規格,都說淑貴妃德不配位,連四妃之禮都不能行。
王澤拱手一拜,“陛下,臣以為依照四妃之禮最為合適。”
此言一出,無數尖銳的目光似冷劍一般落在王澤身上。略有些吵鬧的禦書房,少不了輕聲的冷語飄入王澤耳中。
“哼,都是死了的人了,還想著巴結什麽。”
“王尚書今日莫不是糊塗了。”
“四妃之禮?這史官若是落下不實的筆墨都要拖出去斬了,怎麽還要給她四妃之禮!”
王澤冷哼一聲,沒有回應這些話。再怎麽說淑貴妃也是在四妃之上的,就算是給個四妃之禮怎麽了?一個個的現在這麽多話了,當初陛下給淑貴妃抬位的時候又有幾個敢開口的。盯著一個死人咬算什麽本事。
當然,他們再多少的話也沒什麽用,還是要等上麵的人說話。
“那就聽王尚書的吧。”皇上淡淡道。
下麵的人隻能在心中歎氣,畢竟陛下正是傷心之時,可別再觸了黴頭。
商議好之後,臣子們也該離開了。
柳安大步在前,聽到身後兩人邊走邊小聲說:“聽聞陛下近來總是召見太子。”
“再召見又能如何,陛下不會讓太子登基的。”
“這可不見得,從淑貴妃這裏還是能瞧出陛下對先皇後的情誼。”
“嗬,那又如何?”
最後一句話聽入了柳安耳中,‘那又如何。’柳安並不覺得陛下認定太子是因為對先皇後的情誼,而是陛下覺得太子能擔大任。
情誼這種東西,在帝王麵前是最不值錢的。
不過,今日一見,陛下的身子似乎比前些日子還要好了些。看來朝中動**的那些人又白忙活了。
柳安無心逗留,今日中元節,夫人又是在府上。
物是人非,他不能留夫人一人難過。
快馬過了長安街,路上的行人幾乎都是哭喪著臉的。柳安見人們一個個從城門外回來,生出了一個想法。
……
“沒想到丞相曾經還幹過這事兒。”
“是啊。”盧以清笑著說:“丞相不喜看書,父親便常問他書上的東西。那問到了還沒看過的,他也隻能亂扯。”
周禾笑著說:“不過丞相亂扯的本事,可是不如現在。”
“現在到底是多年積累的。”盧以清道。
幾人正說著,柳安從外麵走了進來。
見此情形柳安有些意外,“怎麽來了這裏?”若不是他問了問婢子,還真是找不到夫人。
盧以清道:“這裏安靜。”瞧見柳安的那一刻,她心中有些悲傷。一股情緒衝上了頭,她想藏在柳安懷裏。尤其是在今日。
“丞相府可是算不得熱鬧的。”柳安說著走到盧以清身邊。
“夫君要一起坐坐嗎?”盧以清嘴上這樣問,心中卻想和他走。
柳安牽上她的手,“夫人和我去個地方。”
“去哪?”意外之際,她有些好奇。
“到了你就知道了。”
……
這是盧以清第二次坐在柳安的馬上,第一次是他帶自己逃離長安的時候。
上一次,一路上她都藏在柳安懷裏,這一次也是同樣。她說不上是期待還是緊張,心跳格外快,死死抓著柳安的衣角,心中猜想柳安要帶自己去何處。
亂葬崗?
盧以清似乎隻能想到這個地方,亂臣賊子,亂葬崗才是亂臣賊子的葬身之所。
可她不想去亂葬崗,盧氏的人不是亂臣賊子。
快馬一路出了長安城,她也越來越緊張。
“出來透透氣。”柳安道。
盧以清有些意外,難道已經到地方了?她從柳安的懷中出來,遙見青山。
“夫人和我走上山頭?”柳安想了想,騎馬上去不太穩妥。
“好。”
柳安先從馬上下來,而後才將盧以清抱了下來。
盧以清的緊張的要從心口跳了出來,她好奇的不能再好奇,“夫君隻是要帶我上山看看?”
柳安麵無表情,“嗯,上山看看。”他的緊張絲毫不比盧以清少。
他猜不到這對盧以清來說意味著什麽,是更難過,還是有些驚喜?唯一能預料到的是阿竹會哭。
山路有些難行,又是過了一個夏日,這裏更是鮮有人跡。一路上都是枯枝,盧以清的衣裳有些難走。
柳安蹙眉,心想要不要背她上去,可下一秒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夫人應該自己走上去。
“啊!”盧以清的腿被樹枝劃了一下,鮮血瞬間浸濕了裙擺。
“我看看。”柳安蹲下一瞧,傷口並不算小。
“要不,回去吧?”柳安道。
這話讓盧以清有些意外,夫君從頭到尾都沒說要帶著自己上去,所以……山頭真的隻是一座山頭嗎?
“我要上去看看。”盧以清的聲音有些冷淡,越是這樣,就越難掩她心中的緊張。
這個山頭要麽能遙見父兄葬身之地,要麽能瞧見丞相府。今日這座山她一定要往前走。
“那就接著走。”柳安道。
盧以清深呼一口氣,緊張的有些口渴,她將裙擺提起抱在懷裏,露出雙腿,走在柳安前麵。
稍有不慎就會被路上的幹枝劃破雙腿,不多時,她腿上又多了兩三個傷口。
柳安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沒聽見盧以清的聲音一樣。
盧以清越發好奇前麵是什麽,不,準確來說,她似乎已經知道了前麵是什麽。但她又不敢有很多的期許,生怕一切都落空了。
失神之際,盧以清被絆倒在地上,整個人摔在幹枝上。
“嘶~”她僅是倒吸一口冷氣,從地上爬起來,連手都沒看一眼,接著往前走。
柳安在後麵看著盧以清的身影,他自然心疼那些傷口,但有些路就應該是夫人自己走過去。
日光慢慢斜過,從葉子的縫隙落下來,照在盧以清身上。
她終於看見了山頭。
僅是一瞬間,便紅了雙眼。
盧以清整個身子發顫,不敢向前一步。她看見一個個凸起的小土堆,一個個在夕陽下的小土堆。
忽然,她身子發軟癱在了地上。
柳安快步向前想要將她扶起來。
淚水在盧以清眼眶打轉,她顫抖著抬起頭,什麽都沒問。
“我扶夫人去瞧瞧丞相?”
柳安的一句話讓盧以清雙眼的淚瞬間落了下來。
“你、你說什麽?”盧以清的聲音小的稍不經意就聽不見了。
“是盧氏所有的人。”柳安又道,“我扶夫人過去?”
盧以清搖了搖頭,“我自己去。”
她說出的話沒有一點聲音,她本想扶著柳安站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以前啊……
盧以清還是推開了柳安,她拖著身子往前爬,是啊,她怎麽有臉走過去呢?她苟且偷生了這麽多年又怎麽有臉見府上的眾人?
被昨夜大雨濕透了的塵土沾染在盧以清身上,她一點點往前移。
那一個個小土堆似乎上似乎有一個個人影再向她招手。
他們說:“阿竹來了?”
“阿竹長大了。”
無聲的山林中,藏著太多的思念。
盧以清從不敢想,至親的屍身能被安葬。她錯過一個個小土堆,停在了中間,發顫的身體平靜的趴在上麵。
柳安的淚落在地上,他看著阿竹在哭,看著她壓抑的沒有一點聲音。
柳安走過去輕撫她的後背。
“阿竹要是想哭就哭出來。”
盧以清看了一眼柳安,“是父親母親嗎?”
“是。”
“啊!”山林的寧靜在一瞬間被打破,她曾以為再也不會有任何思念的地方。
柳安輕撫她後背的手從未停止,生怕夫人太難過順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夫人似乎沒什麽力氣了。柳安將人撈起來抱在懷裏,擦去她快要幹了的淚。
“今日夫人見到了,日後便不要再藏著思念了。”柳安道。
盧以清沒有回答。
她在想,為何隔著一層層土,就覺得那麽遠呢?
她問:“若是我夜裏在這裏,他們會來看我嗎?”
“阿竹,我們引著他們回家。”柳安道。
兩行淚無聲落下,盧以清從柳安懷中掙脫,再一次趴在墳墓上,很安靜,任由淚水落在上麵。
“母親說可以抱著我,一直到我出嫁。”盧以清道。
“父親說,沒有人敢欺負阿竹,因為父親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塞外的風光是何樣的?阿兄說要帶我去看看。”
“安哥哥,我恨大雍,我恨那個躲在深宮裏的皇帝。”
“我知道。”柳安揉了揉她的發絲,他知道這時候應該讓夫人靜一靜。
她一直不哭不鬧,不說思念,可柳安知道她都藏著。
日頭從山上落下,沒等柳安說要走,盧以清便站了起來。
逆著光,柳安從她的目光中瞧見了一絲冷漠。
“我們回去吧。”盧以清道。
下山的路,盧以清仍舊在前麵,她沒有抱起裙擺,一路上的幹枝被她踩在腳下,那些絆倒腳步的,她便撿起來折斷。
……
回去的一路上盧以清都沒再說一句話,直到馬停在城門前。
她抬頭看了看柳安,“為何不進去?”
柳安說:“十六年前,就是在城門即將關上的一個夜裏,我來到了長安。”那時候,他所有的親人都死了。死在了遙遠的幽州,連屍骨都沒有。
盧以清抬手擦去柳安的兩行淚。
柳安低頭,見夫人笑了。
她說:“今日我有了一個女兒,便也行一個善事,你跟我走吧。”
聞言,柳安也笑了。
“你能帶我去哪裏?”
“帶你去丞相府上。”
“丞相?哪個丞相?是陛下信任的嗎?”
“你這少年郎倒是有些奇怪,我是政事堂丞相,盧征。”
“就因為今日你有了個女兒就要帶我進去?”
“嗯,我有了個女兒,準備取名盧依,你覺得如何?”
柳安先停住了,他問:“夫人怎麽知道的這樣清楚。”
“父親同我講過許多遍。”盧以清回。
“丞相,要關城門了。”一個侍衛見柳安的馬還在外麵急忙跑過來道。
柳安點了點頭,“知道了。”
……
府上的人一直等到宵禁才等來了丞相和夫人。
兩人紅著的雙眼足以說明一切。
“丞相和夫人想要吃些什麽?”
“不吃了。”盧以清先開口道。
整個丞相府燈火通明,像盧以清回來的第一日一樣。瞧著有些奇怪,盧以清便問:“夫君為何要掌燈?”
“夫人恐怕要在夜裏站上一站,給夫人掌上幾盞燈又何妨。”
盧以清望著他的雙目,問:“父親倒下時,痛苦嗎?母親呢?”
柳安咬緊牙,這是夫人第一次問這種問題。且不說如何回答,就算是說了實話,也不見得夫人會信。
那時丞相知道了盧家的命運,先一日找到了柳安,囑咐他一定要親自來。
這件功勞不能落在其他人身上,唯有柳安站起來了,阿竹才有可能活命,宮中的阿琳和太子才可能有生存之道。
盧相似乎是預料到了他下不去手,那日丞相府沒有一人是死於刀劍,全是服毒自殺。
所以外麵的人好奇,為何一聲慘叫都沒有。
“嶽丈說讓我一定護著夫人。”柳安道。
盧以清懂了,痛苦、很痛苦。
……
從外麵晚歸的王淩夫人有些心慌,她怎麽也沒想到能在外麵碰見柳安和盧以清,雖說二人沒有瞧見自己,但這日子他們出去做什麽?
她在府上來回踱步,遲遲沒有等到將軍回來。
婢子不懂夫人今日為何如此慌亂,不過是見到了丞相和丞相夫人。
她大口喘著氣,是因為城門口的另一雙眼睛實在是讓她心慌。
如果她沒看錯,那是崔遠的馬車。
崔遠怎麽就瞧見了阿竹!
……
第二件喜事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崔遠自然認識那張臉,和盧琳太像了。陛下若是見到了這張臉,還有程裳什麽事!
是柳安自己要尋死的,他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不過……他並不準備直接去找陛下,這樣無趣。況且萬一柳安來個狸貓換太子,豈不是擺了自己一道。
倒不如讓所有人的一起看見丞相夫人是何相貌。
若是長安城忽然吹起一股風,那傳到宮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一個人能看走眼,所有人可不能了。
“左相,有人來了。”夫人走到崔遠跟前道。
崔遠蹙起眉頭,“是哪個不長眼的在現在過來?”中元節來此,也不知道避諱些不吉利的事。
“兵部的人。”夫人又道。
一聽是兵部崔遠快步走去。
……
同樣的消息也傳到了柳安的府上。
幾乎沒人能想到在大雍都處在悲傷之際時,邊境又開始了新的戰事。
盧以清聽到兵部人口中的消息,心中疑惑,“幽州?怎麽又是幽州?”
柳安沒有回答,有些煩悶坐馬車去了宮中。
盧以清見柳安走了,看了眼身旁的周禾,“幽州經常起戰事?”
“前些年還好些,近來總是如此。”周禾回。
“陛下不信任幽州刺史,莫非上一個幽州刺史也是叛變的?”盧以清問。但這些也隻是她的猜測,畢竟陛下這人多疑的很。
周禾聳了聳肩,“聽聞是,隻是涉及這件事的人後來都死了。”
“死了?如何死的?”盧以清一聽,倒有幾分蹊蹺。
“舉發之人死在了丞相手上。”周禾又解釋了一句,“不過倒不是因為這件事。”
盧以清深呼一口氣,亂,實在是太亂了。但卻不覺得蹊蹺了,死在丞相手中的人應該不是少數。
……
三位丞相在一夜間同時到了政事堂,宵禁也沒能阻攔一個腳步。
他們已經去和幽州那邊說和了,但對方似乎並不滿意。柳安有些疑惑,難道是因為過去的人沒有好生同那邊的人講和?
柳安在幽州生活了那麽久,自然是明白那些將領的習性,別說講和的時候他們會不滿意了,就連你進門時落的第一腳不對,他們都會覺得你沒有誠意。
不過,那裏的人倒也不是說很難纏。
柳安正想著,忽然有人開口道:“兵部的人說,幽州那邊麻煩是因為掌權者似乎是中原人。”
“中原人?”柳安更是疑惑,“中原人怎麽可能站在敵方?”
“似乎是十六年前的舊事。”崔遠道。
“十六年前,那不是上一任幽州刺史叛變之時?”裴千承問。
崔遠點了點頭,“那人似乎是前幽州刺史的屬下,非要說大雍汙蔑了前幽州刺史。”說這話時,崔遠還有些嘲笑的意味,“且不說他說的幾分真假,他還真以為就憑他那點東西能和大雍打?”
柳安嗤笑,“左相莫要太自信,你不要忘了現在是大雍想同周圍講和,你以為幽州這邊打起來,其他地方就能順利?”
裴千承不認同柳安的話,便道:“柳相還是要對千淵有點信心。”
柳安心中堵著,“既然你們覺得能打,那打了便是。”說完他便起身要走。
“丞相為何要走?”裴千承走過去攔住柳安。
“你們都說要打了,我還能如何?”柳安反問。
裴千承啞口無言。
“既然柳相也默許了,那便打!”崔遠順勢而為。
“我沒有默許。”柳安道。
崔遠上下打量了一眼柳安,敢藏著盧氏餘孽,也囂張不了許久了。他沒再同柳安爭辯,直接從政事堂出去。
柳安輕笑,“打吧,右相。”
望著兩人的背影裴千承有些發愁,兩個丞相吵了起來算什麽事!
裴千承連夜上書皇上,孫恩德卻說陛下尚在傷心,不想見任何人。
兵部的人還在等著,裴千承不敢亂動,稍有不慎,送進去的可是自己的弟弟。
“告訴陛下,臣請去幽州。”裴千承在禦書房前留下最後一句話。
……
皇後娘娘在未央宮住了三日。
眼瞧著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娘娘莫要傷心壞了身子。”老嬤嬤道。她從未見過皇後如此傷心,在宮中死人不是什麽稀奇的事,若是你用心看著,每一日都有人死去。
皇後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老嬤嬤攙扶著她的身子,一直到了皇後宮中,她半躺在榻上,隻覺瞧見的花都有些紮眼。
“將所有的花都搬出去吧。”皇後道。
天色涼了,葉子似乎在一日間便有了發黃的。
“公主。”皇後聽見外麵人的聲音,知道是公主來了,還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母後……”昭和公主滿臉擔憂,快步走到皇後身邊。
皇後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公主的臉頰,“聽說你父皇的賜婚了嗎?”
昭和公主點了點頭,“這事,是兒臣曾和淑貴妃娘娘提起的。”說完,昭和公主還有些羞澀。
皇後有些意外,她從未聽昭和說過這件事,“你是如何同她說的?”
昭和公主恐皇後誤會,便道:“是淑貴妃娘娘問兒臣,是否有心儀之人。”這話說完,她又解釋道:“兒臣沒有直說,是娘娘非要問的。”
見昭和公主緊張的樣子,皇後心頭一緊。原來自己和女兒已經這樣生分了,又或是自己平日裏對她太嚴苛了些,這些話她敢同程裳講,萬萬不敢和自己講。皇後歎了聲氣,“日後就是個大人了,改學的東西都要學,即便是到了府上也不能端著公主的架子。”
“兒臣知道了。”昭和公主道。
皇後又道:“淑貴妃沒有孩子,一直到到了最後還念著你,你可有去瞧她最後一眼?”
“兒臣瞧了。”一想到淑貴妃,昭和公主也有些難過,但見母後已經這樣悲傷,也不敢表露。
“瞧了就好。”皇後道。
昭和公主固然悲傷,但又覺得這件事對淑貴妃來說未免不是解脫。母後隻知道自己常和淑貴妃走動,卻不知二人的情誼究竟有多深。
那日,就算是淑貴妃一直逼問,她也不會說自己有心儀的人。但是淑貴妃親口告訴她,若是不主動選自己的路,被旁人推著走會很苦的。接著淑貴妃問她,你應該不想去和親吧。當時她心中一顫,和親?那是不行的。
淑貴妃說,你告訴我心儀誰,我向陛下求個旨意,你不就嫁過去了?
那一日的最後,昭和問她,“娘娘的路是自己選的嗎?”
她點了點頭,卻又說:“但我想走了。”
昭和知道,她說的是想出宮。
昭和不明白為何一個得寵的妃子會整日想著逃離,不明白淑貴妃為何要親手殺了腹中的胎兒,也不明白她既然是自己選的為何還覺得苦。
“好了,你回去吧,母後想要休息了。”皇後見她失神,自己也不想說話,便讓她走。
昭和起身告辭,從母後這裏離開後,她想去禦花園走走,那裏有淑貴妃喜歡的一棵海棠,雖說現在早已落了花。
路上時,昭和心中一直在想,宮外會是什麽樣子的?也會有很多花嗎?
“這麽著急是要往哪裏去?”昭和瞧見了一身影,兩步過去堵住了人的路。
趙臻抬起頭,“姐姐莫要攔我,我要去見父皇。”
“見父皇?”昭和笑著說:“父皇是要過問太子的功課?”
趙臻搖了搖頭,“許是要下棋,這幾日父皇總召我下棋。”
“那你快去吧。”昭和道。
趙臻微微欠身,告別昭和公主。
即便是儲君,趙臻從小就不會端著架子。別說宮中的人了,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現在還沒從這個位置被換下來。而且這一日日過去,父皇似乎更喜歡自己了。
隻是從淑貴妃娘娘不在後,父皇整日鬱鬱寡歡,似乎更不開心了。
趙臻邊想著邊往前跑,隻要是父皇想見自己,他一定是跑著去的。
禦書房的門敞開著,趙臻到了門前有些意外,孫公公走了過來,“勞太子殿下等等,丞相在裏麵。”
可話音剛落,趙臻便看見柳安從裏麵走了出來。
柳安欠身行禮,趙臻本想同他說上兩句話,隻聽柳安道:“太子殿下,陛下現在的心情可是不大好。”
趙臻點了點頭,“多謝柳相。”
或許是怕小太子觸到了黴頭,柳安又道:“是因為幽州的事,若是陛下問起太子,太子便說右相做的確實不妥。但也無可厚非。”
趙臻有些迷糊,他並不知道幽州出了什麽事。還是拱手道:“多謝丞相。”
柳安甩著袖子大步離開,心中覺得可笑,沒想到裴千承真的自己連夜去了幽州。
若他真的能自己把這件事解決了,柳安還真覺得這是個人才。
僅是裴千承一個人去,沒有陛下的任何旨意,任何承諾都不能給那邊,他們怎麽會同意?
……
鄭淮之鬧了一出是一出,上次要退婚不成,這一次他直接要尋死。
氣的夫人臉色發黑,但沒有昏厥,夫人已經被鄭淮之這摸不著頭腦的舉動練出來了。
“如今幽州眼看著要開戰,你去帶兵吧。”夫人氣惱道。
“好!死了也是白死,不如為大雍百姓做些事!”鄭淮之直接應了下來。
“你!你你你!”夫人抬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就砸過去。
鄭淮之下意識躲避。
“嗬,不是想尋死嗎?連一個茶壺也躲開?”夫人道。
鄭淮之忽然覺得丟人,便準備想個法子給自己挽尊。
“我看是誰要尋死呀?”鄭時言已經許久沒來過這個院子了,不曾想再過來是因為自己一直捧在手心裏的孫兒要尋死。
本來還很硬氣的鄭淮之一看見爺爺便慫了起來,可以說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爺爺給的,若是讓老人家生氣,才是不孝。
鄭時言氣的一進門就瞪著眼,“你也不用尋死,你就是太閑了。”
“我給你尋了個差事。”
鄭時言的話還沒說完,便聽鄭淮之說:“爺爺,孫兒尚未科考。”
“科考?我鄭時言的孫兒需要科考?”鄭時言像是聽了個天大笑話。
鄭淮之道:“不,我要同其他人公平競爭!”
“競爭?好啊,你去看看能同誰競爭到太子身側。”鄭時言說完又覺得不對,改口道:“是皇子的身側。”
“皇子身側是什麽意思?”鄭淮之一聽,就知道這不僅僅是個美差能形容的。
鄭時言道:“你看看哪個皇子日後能擔大任,我便向皇上求個情,讓你去他身邊做事。”
“哪位皇子都行?”鄭淮之問。
“三皇子、七皇子,都行。”鄭時言直接給了孫兒兩個最好的路子。
“我要去太子身邊!”鄭淮之忽然一副幹勁兒!
他沒有亂說,若是能去了太子身側,必然能幫太子和阿竹搭上關係,如此阿竹也會需要自己吧?
“太子?”鄭時言笑了笑,“孫兒莫要覺得太子日後能擔大任,還是三皇子和七皇子的好。”
“不!孫兒就要去太子身側。”鄭淮之道。
一旁的夫人有些意外,方才還尋死膩活的人怎麽忽然這般有勁兒?
鄭淮之接著說:“陛下若是想要易儲君早就扶了其他人,而先皇後聰慧,想來太子也不會差到哪裏,陛下必然是覺得太子能擔大任的!”
“住口!”鄭時言忽然大聲嗬斥,“無論日後走到哪裏,都不許說先皇後的任何事,盧氏一族也好,所有被陛下親自下旨誅殺之人都不可提起。”
“爺爺為何如此動怒。”鄭淮之垂下頭小聲說:“陛下做的事又不一定都是對的。”
“更不能議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