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一章
可當年他們不是老骨頭, 而是一群正當年紀的人,有妻兒更有需要贍養的老父母,不能貿然行事。
幾人你一言我一句聊著, 他們並不稱呼盧以清‘阿竹’,句句都是‘夫人’,在場的人都知道盧以清如今的夫婿是柳安。
盧以清瞧出了他們似乎有些不對,便問, “前輩們若是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一位老者問:“不知夫人,是如何同柳相在一處的?”
盧以清明白了, 畢竟當年柳安同盧家脫不了幹係,柳安自然是被他們視為豺狼惡棍的, 但若是現在說請自己和柳安的關係,恐怕也不好說辭,
“有些事我不能現在同諸位講, 隻能告訴諸位,柳安絕不會是盧氏的敵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有些意外。多年來, 柳安一直被他們試做心頭恨, 如今卻忽然聽說, 柳安不是盧氏的敵人,還是從盧氏唯一的血脈口中說出的。這豈不是在說,過去的多年他們都錯了!
“阿竹知道諸位前輩不知實情, 但有些事,阿竹如今還是不能告訴諸位前輩。”盧以清又道。
“嗐!這算什麽大事。”王淩將軍倒有幾分慷慨, “要我說,現在柳相也不足為患。”
“可……可柳相已經明裏暗裏要扶持七皇子了。”坐下又一人道。
平時柳安倒沒什麽動作, 近來不知是怎麽了,不僅活動,還很頻繁。看似在藏著掖著,但朝中多數人都知道了,和召告眾人有什麽區別。
說話間,他們的目光又落在了盧以清身上。
盧以清自然能懂得其中的道理。
“有些事不是能我能左右的。”盧以清道。柳安是個思想獨立的人,而非一個人隨便一說能跟著走的木頭,即便是盧以清再去和柳安商量,想來也動不了柳安的想法。
若是她真的能左右柳安,今日來這裏的也不會是她自己了。
聽此一眼,他們自然也不會多問什麽,如今已經說明了,柳相是絕不會站在太子這裏的。
王淩道:“如今,各個勢力都在暗自動手,陛下是個明眼人,換做以前陛下早要動手鏟除這些人了,這一次聞聲不動,卻不知為何。”
“還能為何,陛下從前是覺得自己還有能力,如今,哎,說白了也是想看看哪個皇子能上位罷了。”
“曆代君王,哪一個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廝殺的,陛下這究竟是在圖個什麽!”
“圖什麽?哼,陛下或許是看清了,自己爭來的皇位,才能坐穩。”
“如今,七皇子那邊有右相為親係,現在有多了一個柳相。三皇子再不濟也有左相,左相的一些親信手握兵權。”
“這麽一說,朝中有部分兵權似乎並沒有直接的指向。”
聽到這裏,王淩道:“一定是被人暗中握在手裏的。至於背後的人是誰就不好說了。”
“三分之一的兵權在柳相親信之手,另有三分之一是左相的親信。就連兵部中多數人都是和左相親近。哎,現在我們手中能動用的隻有將軍您了。”
“我?”王淩笑了笑,“不能上戰場打仗的人,早就是空有個頭銜了。”
聽到這裏,盧以清大概清楚了,大雍兵權三分,太子是一分也沒有。若想讓太子穩住位置,兵權是必然的。可她連那些握著兵權的將領都不認識,又改如何讓他們支持太子?
就在她覺得事情有些難辦的時候,角落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老者開了口,隻聽他道:“雖說他們手中都有兵權,但是大雍的重病都把守在邊境之地。要知道,現在南蠻、北夷,東狄,西戎,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
“尤其是幽州,至北之地,突厥、回鶻、靺鞨,更是成了我朝的心腹大患!”
盧以清開口問:“前輩的意思是,即便是他們手握兵權,這些重兵一時間恐怕不能回長安?”
“不是一時間,隻要大雍的根基不動,他們就不能來長安!”
“我看未必。”坐在盧以清正對麵的老者也開了口,“兵變打的就是的反應,近兵若是反應及時,皇城的禁軍又能抵抗多久?”
“況且,若是登基之人並非他們心中所願,又怎麽知邊境之地會不會叛變。自古以來,幽州可就是最容易出叛軍的地方。”
聽著席間人說著,盧以清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認知的淺顯。所謂儲位之爭,爭的是勢力、是兵權。
“幽州為何多出叛軍?”盧以清意外的還有這個點,她年幼時就聽父親常提起幽州,那裏似乎是個極其難收的地方。
王淩接著道:“夫人沒有去過幽州,那裏冷的讓人難以生存,我們的戰士都是從溫暖的地方過去的,一旦有戰事發生,我們並不占優勢。北境之地三支較大的遊牧民族早就習慣那裏的環境,更何況突厥人善戰,從大雍立朝至今,已經出過許多叛軍了。”
盧以清點了點頭,又問:“那如今的幽州刺史是誰?”
“右相裴千承的親弟弟,裴千淵。”
“既然是右相的弟弟,想來是忠於大雍的。”盧以清又說。
一聲冷笑從席間傳來,“嗬,忠於到底是忠於,陛下是不信的。不久前還差點直接將裴家連根拔起。”
盧以清有些意外,裴家一個右相在朝中,竟然也能說拔起就拔起的!
“說來,那件事還是柳相幫了裴相一把,這可是柳相第一次在朝堂上救人。”王淩說完還笑了幾聲。畢竟這也算柳安做過為數不多的好事。
可坐在盧以清對麵的老者卻歎了聲氣,“唉,陛下疑心太重。裴千淵在那裏十六前,若是想叛變早就叛變了,何等如今!”
十六年,盧以清想了想,和自己的年紀一般。她在永州十年,便覺恍如隔世,那十六年守在那裏也不是容易的。
“此事就不要再說了,總之,大雍並不像在長安看起來這樣好,恐怕新帝登基之際,邊境之地又會引起戰亂。”
整個房中的人都在歎氣。
隻有盧以清在想,十六年前的幽州刺史也是叛軍嗎?所以陛下才會如此憂心?剛有這樣的想法她就自嘲般笑了笑,倒也不一定,陛下什麽人不殺呀。
……
今日的政事堂也不安靜,以柳安為首,幾個大臣皆是麵色沉重。
平日裏出了什麽事,都是這些大臣們一個個唉聲歎氣,柳安始終滿麵春風,都不過是些小事罷了,有什麽可愁心的。但今日,是柳安少有的愁緒。
隻聽裴千承一手重重砸在案上,而後歎了聲氣,什麽都沒說。
今日在場的,除了三位丞相,還有六部的尚書。柳安抬眼看了看,這六人自從來了一句話也沒說過,看來指著他們能說出些什麽是不可能了。
大雍近年來的情況越來越差,柳安心中清楚,大多數要歸功於守在邊境的戰士根本沒有什麽盡忠的心思。還盡忠,你拚命守著這個國,可能還沒打退敵人,陛下一道旨意就能拿掉自家將領的頭。隻要是稍有疏忽的戰事,必定要有替罪羊,遠在疆域之地的人如何能來長安為自己的辯解?
嗬,這是可笑,大雍的天下要被大雍的皇帝自己葬送了。
他分明是應該高興的,如此,陛下就會知道自己枉殺了多少冤魂。柳安心中歎氣,真是奇怪啊,來到長安他本想親眼看著這個王朝是如何覆滅的,可到了今時,卻想要救這不堪的王朝。
那些蠅頭蒼蠅拚命的打,大雍打得了一處,可經不起處處叮咬。若是現在沒有擺平,新帝登基,恐怕不堪設想。柳安眉頭緊蹙,這些蒼蠅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你打完我接著打,絲毫不給大雍回旋之地。
“丞相,不如,讓各地方節度使直接調動兵權,視情況而定,讓他們相互支援,自己抵抗!”柳安抬眼,說話的人是戶部尚書那個富得流油,但是和言官一樣沒什麽腦子的人。
若書換了言官來,想必也會這樣說。畢竟事出時候,後果不用他們承擔,且如此看著,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果不其然,柳安掃視的一眼,已經有幾人開始點頭了。除了崔遠、兵部尚書之外,大家似乎都很認同。就連右相也投以讚許的目光。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輕叩的手指,“這倒是好辦法,且是目前為止最好的辦法。但。”柳安一下下輕叩的手指忽然頓住,他抬眼看向戶部尚書,“若是輸了呢?算是節度使自己的嗎?”
此言一出,堂下鴉雀無聲。
唯有崔遠輕笑一下。柳安知道,這一點崔遠和自己想的一樣。
眾人似乎都在想方才柳安的話,這樣的話,如果真的輸了隻能算在節度使自己身上。可……大雍的節度使聽命都要死,更何況自己決策。
柳安輕笑,“你看哪個邊境之地,還經得起再換兩次節度使?”
別說換兩次了,就算換一次都是元氣大傷。
說起這樣的事柳安便覺得心中悶的慌,明明這裏隻有幾個人,他還是覺得喘不過氣。
最後歎了聲氣,站了起來,“我看今日也不能論出個什麽了,就此散了,回去都想想。”說完便揚長而去。
留下來的眾人並不意外柳相的做法,但凡是關於邊境之地的,幾乎沒有什麽解決之策。別說節度使他們不敢為大雍賣命,若是他們個人落上個節度使的位置,也沒人敢去。
從政事堂出來的柳安抬頭看見黑壓壓的雲,心想著,或許這就是自己覺得喘不過氣的原因。
政事堂還是有些高,站在上麵覺得下麵的台階很長,或許陛下就是因為皇宮的台階太長了,以至於他站在高處不能看清下麵的人。陛下是個好皇帝,知道憂心百姓,卻不是個聖賢君主,從不信任自己的臣子。
他忽然覺得很可笑,為什麽,究竟是哪裏出了錯,他竟然開始對這個皇帝生出期待。
或許是他不夠狠,做不了亂臣賊子,下不去狠手直接換個皇帝。
如此想著,他又想到了太子,搖了搖頭,太子和陛下太像了,謹小慎微,恐怕會成為陛下的樣子。
……
天色漸晚,盧以清不知不覺已經在將軍府上留了一下午。他們最終還是決定先看看七皇子和三皇子那邊的動靜。隻要陛下現在沒有易儲君的意思,等陛下殯天後,太子自會順利即位。到時,三皇子和七皇子必定會同時動作。或者他們會先下手鏟除一方。畢竟在他們眼中太子是最好處理的。
所以他們就算是有什麽打算,更要小心翼翼的。
盧以清以為禁軍若是能握在手裏,恐怕有大用處。
此言是真的,但是如何收攬禁軍?皇家親衛,不是說動就能動的。
“可正因為是皇家親衛,他們或許願意拚死護著太子。”盧以清道。
王淩搖了搖頭,“禁軍會抵擋,但不見得會拚死抵抗。就算是換了一個皇子繼位,也還是他趙家的人。”
“除非……柳相願意幫太子。”
話音的最後又落在了柳安身上,盧以清不大清楚柳安在朝中地位究竟如何,今日一聽,還是不能小瞧了自己的夫君。
柳安到底是聰明的,當年父親若是和他走一樣的路子,恐怕也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天色不早了,我也改回去了。”盧以清起身道:“回去,看看柳相是否回來了。”
眾人雖沒說什麽,但也都聽出來言外之意。盧以清要試一試。
“聽聞,丞相對夫人極好?”角落的那個老者問了一嘴。
盧以清心裏清楚,他不是在關心自己過得好不好,而是考量著自己在柳安心中的分量,最終能不能蹙成這件事。
她淡淡一笑,“極好,但,夫婦不同心。”
有些改說清楚的,她已經說過了,顯然,這些人還要再聽自己說一遍才願意相信。
盧以清正準備出去時,老者們又祝福她要小心些。
還有人道:“阿竹勿慌,若是真有人想要害你,這一次就算是拚了老命,我等也會護著你。”
一腳已經出去的盧以清轉過身來,拱手一拜。再抬眼,麵前的人都是能喚她‘阿竹’的長輩。
而她清楚,這一切都是父親用一生換來的。
從將軍府出去後,一路上盧以清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了長安街上,她想下去走走,一直沒有說話的念念有些猶豫,今日周禾也不再,萬一出了什麽岔子……
可夫人這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就是要下去。
熙攘的人群中,極少有人能注意到盧以清。日子漸熱了起來,戴麵紗的小娘子不在少數。於此,盧以清便也算不得顯眼了。
她心中很亂,從前聽的政事都是父親口中的政事,總讓她生出一種萬千事件都好解決的感覺,直到今日她才明白,擁有那種感覺不是她覺得事簡單,而是父親覺得簡單。
盧以清正沉在自己的思緒中,忽然一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回頭見來人,愣在了那裏。
……
丞相府的大門是被一腳踹開的,可裏麵的人卻絲毫沒有動的。
敢這樣做的,除了他們丞相還能有旁人?
周禾收起笑意,這時候應當去為丞相寬心了!
“夫人呢?”見周禾自己跑了過來,柳安收起了笑容。
周禾一瞧這黑臉,就知道事情不對,便道:“夫人還在外麵,要不,屬下去找找?”他就等著丞相點點頭,讓他有理由離開這是非之地!
“不用了。”丞相一句話,周禾心如死灰。
“丞相今日是遇上了什麽事?”周禾試著問。
柳安歎了聲氣,告訴王津沒用,但周禾還是能聽懂的,“亂糟糟的蒼蠅叫個不停。”
此言一出,周禾便知道丞相指的是誰。
他道:“丞相何不換個路子想想?”
“換什麽路子?”柳安轉過頭。
“這種蒼蠅若是去打,片刻是打不完的。若是真的一舉鏟除,恐怕以大雍現在的兵力是不夠的。”周禾抬了抬眼,“可邦交之策自古便有,丞相何不試試?”
“邦交之策。”柳安重複了一遍周禾的話,而後沉思片刻。
“屬下知道,自從大雍立朝從未有過邦交之策,但前朝還是有過一段時間的。雖說前朝的邦交,以公主的和親為主,贈予物品以示安撫,但休戰的那些年間換來了一些百姓和士兵喘息的時間。大雍若是打不動了,何不緩上一緩?”周禾道。
周禾清楚,這個想法不會被任何一個大臣提起。不是因為他們想不到,而是他們太清楚當朝報陛下的心思了,不敢言。
“陛下他……”柳安欲言又止,不止是陛下,就連他自己竟然也從未想到這一點。柳安生在疆域之地,自幼被父親教導的便是要用命守著大雍的江山社稷,大雍乃是大朝,決不能向這些蒼蠅低頭!
可今時的柳安早已不同當時,為了大雍的百姓,有些時候變動一下未嚐不可。
周禾拱手道:“陛下不想無顏麵見大雍的先皇們,但陛下若是執意如此,日後的大雍真能長久嗎?”
這句話無疑是在挑戰皇權,這話旁人說給陛下是沒命,但若是換了丞相或是言官,就不一樣了。
“鄭幹瑜,會為了社稷考慮的。”周禾的身子又往下了些。
“哈哈哈哈。”柳安大笑,“周禾啊周禾,你沒有為官,是大雍的損失。”
“丞相謬讚,屬下不過是有些歪門邪道。”
他口口聲聲的歪門邪道,是一個個在朝許久的人,被固化了的臣子們所想不到的。但卻都是他們年少時,聖賢書上一句句列出來的。
柳安心中的一個結忽然被解開了一樣,格外舒坦,“好,明日我就去找鄭幹瑜!”
周禾見丞相如此高興,自己也舒了一口長氣。
“走,我們去接夫人。”柳安笑著起身。
“得嘞!”周禾也挺直了身子。
這番舉動讓柳安有些意外,“從前倒不見你這樣高。”
周禾笑著撓頭,“夫人說,要直起身子做人。”
“夫人說的?”
“嗯,在屬下跟著夫人的第一日。”周禾道。那日,夫人坐在那裏告訴他要挺直身子做人,還給了他一碗湯,說體寒的人還是要多注意些。不過後來的這些他都沒告訴丞相。
柳安不意外,他勾著嘴角,“我以前不喜歡讀書,盧相日□□著我看書。有時候我會躲在一個牆角,似乎這樣就沒人找得到我了。可有天夜裏,我看見一個小身影提著燈走了過來,剛準備跑開,就聽那人說,小貓別跑。”說到這裏,柳安笑了出來,“她早就知道是我了,卻不敢喊安哥哥,怕被旁人知道了我躲在這裏。她另外一隻手還抓著一塊糕點,一個兩歲多,剛學會說話和走路一年之久的孩子怎麽就能有這麽多心思呢?”
“我吃完後,她便安靜坐在我身邊。我見她有些倦意,問她為何不走,她說她怕黑,若是走了要帶著燈的。可沒了燈,我會怕的。”柳安說著,似乎回到了那段歲月裏。
無人知道,那盞燈究竟照亮了他多久。
周禾聽著丞相和夫人從前的事,心中有些酸楚。都是從苦難中走過來的人罷了。
“夫人一直很好。”柳安道,“對所有人都很好。”
周禾抬眼看了看丞相,點了點頭,“確實是。”
“走吧,再不走,夫人就要回來了。”柳安笑著說。
兩人尚未走出後院,王津也來了。
不知為何,柳安現在一看見王津便生出一絲緊張,他總能帶來一些壞消息。
“丞相,孫公公來了,陛下宣您進宮。”王津道。
柳安剛要發泄心中的不滿,便看見了滿頭大汗的孫恩德。
“哎呦,丞相,快跟奴走吧!皇上快要將整個禦書房給砸了!”孫恩德焦急的模樣讓柳安心頭一緊。
“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柳安問。
孫恩德道:“江南之地爆發了蝗災!”
柳安眉頭緊蹙,“什麽!”
“來宮中請罪的上官將軍和不良帥正要走,就碰上了這事兒,陛下一急之下問二人的意思,丞相您也知道,習武之人能說出個什麽,陛下就急了!”
“快走!”柳安太清楚了,他去晚一步,上官青青就要守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