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零八
柳安勾著嘴角, “看來左相很有信心啊?”
“左相倒是有些東西,能調動的人不少。”柳安又道。說話間,柳安抬眸看向龍椅上的人, 陛下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心中呢?
這個掌控欲如此強的帝王,親眼看著自己的兩個權臣調用自己的士兵進行搏殺。
這個疑心甚重的君王,連自己的士兵什麽時候不在掌控中了都不知道。
崔遠卻道:“柳安, 如今長安城內外,已經變了天了。怎麽?你不去看看?”
“自然變天了,畢竟少了那麽多叛軍。”柳安道。
柳安一拱手, “陛下,禦林軍已經出動了, 不良帥也想來也已經在長安城內行動了。”
柳安窺見崔遠的神色,卻見他仍舊笑著。
“看來左相的妙招是我所沒想到的。”柳安淡淡道。
“哼。”崔遠冷哼一聲,“柳安, 即便是你保住了這次又如何,你遲早會死,會因我而死!!!”
暴怒的崔遠麵色通紅, 在來之前崔遠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形式, 他應該是沒有命能回去了。
崔遠雙手張開著擺動, 大笑了幾聲,“哈哈哈哈,陛下。”
龍椅上的人默默閉上了眼, 似乎並不想瞧見他。
崔遠登時停了步子,他站在那裏, 看著高高在上的皇上,心中生出一絲難過。難過?這個詞不應該出現在自己身上啊……
他無奈搖了搖頭, 重新將目光投在了柳安身上。
“柳安,我曾有無數個能殺了你的機會……”崔遠淡淡道。
四目相對,柳安聽了他這話,反倒是往前了一步,“但左相猶豫了不是嗎?或者說,左相即便當時下了狠手也不見得真能取了我的命。”
“哈哈哈,是老夫瞎了眼!”
“左相瞎沒瞎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左相今日便走到頭了。”柳安後麵一句說的很輕,但他卻眼睜睜看著崔遠怔住了。
慢慢的,一行淚從崔遠的眼角落下。
柳安太清楚崔遠的心思了,他為什麽做這一切,他究竟想要什麽……他想要政事堂丞相的位置,想要陛下將自己視為那個可以重用的人,想要成為史書上的忠臣。而這一切卻在今日到頭了,史書會記得他,記得他是個謀逆的臣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崔遠在大殿上狂笑,一手忽然指向皇上,“陛下,陛下,臣這一生可都是為了大雍啊陛下!”
柳安微微側頭,看著崔遠如此憤慨覺得有些可笑。他似乎覺得自己這一生為了大雍拚了命,但終究沒有被陛下完全信任。可悲嗎?如此比起來,父親、盧相豈不是更可悲些。
他冷笑一聲,“左相,您這一生全然是為了自己,並非大雍。”
崔遠微怔,神情有些呆滯看向柳安,他挪動步子走進,柳安並沒有後退。即便是真的動起手來,崔遠也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崔遠沒有柳安高,昂著些下巴自己瞧著他的臉。這讓柳安心中有些發毛。
“柳安,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從最底層爬上來的人,一生是怎樣的。”崔遠輕聲道。
對於崔遠的過往,柳安曾聽說過。
“陛下,您也不知道吧……”
崔遠的聲音突然將柳安拉了回來。
“多年前,臣生在皇城郊外,恰逢國泰民安,臣的雙親以為臣應該讀聖賢書,成功名身。可雙親並不知,臣是不能科考的,因臣身處賤籍。臣讀了十幾載的書,在來到第一次進入長安城的那日,忽然夢醒,發現過去的十幾載不過是個笑話。就在臣以為此生無望之際,先帝廢了賤籍製。”
說到此處,崔遠聲音發顫,淚水從眼角滑落。
“陛下可知那日的長安街上是何景象?滿是笑聲,滿是笑聲啊!”
崔遠邊說著邊揮著大手,“權貴們自然是不願意瞧見這幅景象的,可為何鎮不住這笑聲?隻因處在賤籍的人太多了……”
柳安慢慢抬頭看向崔遠,心中不解,他既然是窺見過天光的,為何沒有成為真正的一代名相,讓更多的人窺見天光?
“此後,沒人想到臣會在朝中步步高升,一直走到了陛下您的身邊。可臣萬萬沒想到,處處要被他盧征壓著一頭!無論……無論我二人有何分歧,陛下永遠是站在盧征處,這究竟是為什麽!!!”崔遠高聲質問。
柳安也順著崔遠的目光到了陛下身上,隻見龍椅上快要睡去一般的人像是夢醒了一般。
皇上努力抬起頭,眼睛睜開一條縫,餘光瞧了一旁的小太監,小太監馬上跑到了陛下的身側,將茶水遞到陛下嘴邊。待小太監的手離開,陛下的唇邊才濕潤了些。
“崔相。”陛下的聲音中再沒有醇厚感,似乎他連回光返照的日子都不會有了,隨時能咽氣一般。
柳安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他甚至不理解,崔遠此刻為何能生出仍抱有期望的眼神。
“咳咳。”陛下咳嗽了兩聲,小太監又忙過去用帕子接著。
柳安心口像是無數個螞蟻在啄食一般,他對於陛下可能說出的話,好奇的很。而一旁的崔遠,也是緊張的吞了口水。
小太監再次離開,陛下才道:“先帝廢除賤籍,是盧征上諫的。”
登時,柳安心中一顫,而他身邊的崔遠死死睜大了雙眼。
這話在崔遠耳中像是巨雷一般,忽然炸響!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最後步子是穩了下來,但身子還在前後搖晃。
什麽?
盧……盧征上諫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崔遠苦笑,他這一生的開端,他以為是上蒼的眷顧啊!!!
為何這一切要和盧征有關呢?
原來,原來這一輩子,就如此了嗎?
“哈哈哈哈。”崔遠苦笑著背過身去,他像一個跳梁小醜一般,借著盧征的光走到了今日,親手殺了那個曾讓他窺見天光的人。
皇上長歎一聲,“愛卿,你想要的太多了。”
“陛下呢?”崔遠忽然回過頭,“陛下何曾不是?”
“所以朕什麽都沒有了。”
……
今日本是要考皇子們的策論,但始終不見三皇子人來。
若是旁時,已經有人去請了,但今日卻無人敢去。
一處臥房中,三皇子的門緊緊閉著。外麵站著一群焦頭爛額的太監。
“眼看就要誤了時辰,三皇子怎麽還不出來?”
“哎,這件事會不會牽連到三皇子?”
“不會。”一道渾厚的聲音在這群人後麵響起,“前朝的事,同皇子們素來沒什麽關係。但三皇子今日若是不參加策論,必然會遭受影響。”
“少傅。”太監們見到孫少傅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孫少傅繞過人群,重重捶響門,“三皇子,快隨老夫過去!”
平日溫和的人極少有這樣粗狂的聲音,而這聲音層層穿過,到了三皇子耳中。
“嘩啦~”一聲,他手中的十八子斷了……
他難掩心中慌亂,少傅的話他都聽見了,但他清楚,即便是左相的事牽連不到自己,也再不會有人願意扶持自己登基……
“三皇子,這件事並非沒有解決之策!”孫少傅的聲音還在響起。
三皇子?是啊,自己可是父皇最年長的皇子。
十八顆珠子落在地上,眼瞧著細長的線係在身上。他蜷縮成一團,躺了下來……
下輩子不生在皇家了。
……
柳安從宮中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一整片黑夜籠罩著皇城,短短數月帶給他的疲憊感,比過去幾年還要多。
寒風從身旁吹過,刺骨的冷。柳安心中並沒有想象中的喜悅,今日崔遠從左相的位置上下來,他本應該是開心的。卻並未覺得身上輕鬆了許多。
崔遠的一生也好,自己這一生也罷,終其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麽?
盧相曾說過,要為了自己活著,後來他將同樣的話給了夫人,兩人卻一起步入了一場漩渦。
等過了這件事,太子登基,定要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同夫人過了這餘生。隨著日子的臨近,這願望越發強烈。
一直到了宵禁,他才回到了府上。
周禾走近道:“丞相,今日夫人回來了。”
“在哪?”柳安的目光迅速看向臥房處。
“已經回去了。”周禾回。
柳安眉頭緊蹙,“這樣突然,夫人是為了什麽事回來的?”
“左相和嶺南。”
“再給嶺南去一封書信,你代我寫就好。”柳安心口有些壓抑,想到今日沒能與夫人見上一麵便讓人覺得憤懣。
“對了,夫人幾時來的?可曾碰上長安街上的動亂?”柳安問。
“丞相。”王津快步跑來,將手中的信件交給了柳安,“這是整理出來的左相的罪證。”
一聽到有關左相的事柳安眉頭便不自覺蹙了起來,“周禾,派人去趟大理寺,瞧瞧夫人有沒有事。”
交代完,他便拿著王津送來的東西回了書房。
這一夜柳安都未曾合眼,他思量著,明日皇宮裏來的人不知幾時回來,能否來得及去見見左相?
柳安從未如此肯定過,陛下的日子要到頭了。
可讓他意外的是,他確實先聽到了宮裏的死訊,卻不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