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靳卓岐還是帶著聶召飛回了台海, 在附近找了一個環境不錯的公寓,搬家第一天,大部分東西都是把聶召原來的生活用品讓付坤幫忙寄過來的。
快送, 下午寄到,聶召坐在沙發上靠著, 手裏拿著個遙控, 手指摸索著摁了幾下,自動播放了一部香港青春電影。
她看不到, 隻能坐著聽聲音,和緩的粵語伴著旁邊靳卓岐收拾東西的聲響, 太陽從一旁的落地窗照進來,渾身都暖洋洋的。
這邊公寓靠陽, 還有一個小陽台, 整個房間都格外敞亮。
來到的第一天, 她還不太認得哪裏是哪裏,也就隻坐在沙發上聽電視。
靳卓岐把她的衣服都放在外麵曬, 隨後換了新的被子跟被套,屋內開著熱空調,窗外刺目的陽光不算滾燙,卻明晃晃的。
聶召低垂著頭,沒聽到耳畔有收拾的聲音了,下意識側過頭往旁邊看,其實也不知道靳卓岐具體在哪個方向, 隻是偏頭下意識去找他。
耳畔隻剩下電影的聲響,以及空調呼呼的聲音時, 聶召又覺得有些過於寂靜了,心跳聲都格外響。
她以為他出去了, 電影的聲響蓋過了腳步聲,又或許是在她出神的某一刻,所以才沒注意到。
於是停止了全身的動作,呼吸都放輕,確定周遭沒有任何聲音,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靳卓岐。”
靳卓岐站在電視旁邊,靠著旁邊牆壁,身上還穿著一件黑色毛衣,直直站在那兒,視線不偏不倚盯著歪頭找人的聶召看。
“嗯。”
確定了聲源處,聶召立馬轉過了頭,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即便沒什麽神色,方向卻是對準他的。
“你收拾完了?”
她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才如此安靜。
不過他這個人在很多時候確實不愛說話,也向來懶得應付任何人,大少爺脾氣,懶到了骨子裏。
靳卓岐又“嗯”了一聲。
聶召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或許是因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她微轉著眼球,以及臉上每一個細致的表情,都會輕而易舉落入別人眼裏。
靳卓岐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煙盒,漆黑的眼神鎖定著她,看著她乖乖坐在沙發上,住在他的房子裏,這種仿佛把她禁錮在自己世界裏的感覺讓他有些邪惡的欲念。
從裏麵抽出一根煙,沒摸到打火機,又重新放了進去,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聶召沒吭聲,隻是手裏把玩著遙控器,指腹磨著一個個按鍵,囁喏地“哦”了一聲。
“餓了沒?”低沉的聲線從頭頂打下來。
聶召感覺到他一步步走過來,隨後坐在了她旁邊,沙發往下陷了一寸,身邊人的存在感也格外強烈,聲音沉又重地壓在耳畔,讓她有些莫名不適應。
“還好。”
聶召剛說完,就被靳卓岐拉住了她放在膝蓋上的手,他的手掌寬又大,能夠整個包裹,他的指腹粗繭很厚,摩擦力足,溫熱又有力。這是聶召很早就發現的事情,這種強烈的對比會讓人覺得被狠狠拿捏,且十分有安全感。
他握得很緊,拉著聶召站起身,手指抓著她的手背,從手背跟她五指交叉,帶著她從玄關一直走到這個房子的每個角落,讓她認清楚了整個公寓的構造。
震在耳畔的聲響磁質有力:“帶你認認家。”
三室一廳,兩個臥室一個書房,一個客廳一個廚房。
倒是跟她以前在台海時租的房子構造挺相似。
她的臥室靠陽,還有一個小陽台,裏麵放著一個搖椅跟毛毯,一個小茶幾,旁邊種了一些不需要怎麽養就能生存的多肉植物。
即便看不到,她也老喜歡扭頭看,試圖從這抹黑暗中構造自己對這個房子的框架。
坐在床邊曬了會兒太陽,太陽太溫暖,棉被也很舒服,歪著頭趴在床邊沒一會兒睡著了。
靳卓岐剛切了水果,推開門就看到穿著衣服趴在床邊已經沒意識的聶召,把手裏的水果放在旁邊桌子上,放慢腳步走了過去,半蹲著身子在床邊,手肘撐著膝蓋手指耷拉著,另一隻手伸到她鼻子前方,感覺到均勻呼吸的熱氣,眼睛絲毫不偏移地在她臉上描繪著,從眉眼到鼻子,唇瓣,下巴。
看了不知道的多久,才掀開被子,把人輕輕抱起放進被窩裏,又調高了空調的溫度,靜靜從臥室裏走了出去。
聶召醒來時迷迷糊糊睜開眼,臉頰都被被子捂著有些滾燙,或許是剛睡醒腦袋有些懵,也已經習慣了醒來之後悄無聲息的生活,她隻是睜開眼,保持著睡醒前的姿勢,有些怔怔地平躺著。
意識緩緩回來,才想起靳卓岐帶她離開了醫院,現在是在台海了。
旁邊放著的鬧鍾在此時忽然自動報時,時間傍晚17:00 。
她下意識歪頭看了一眼,又坐起身,手指下意識往旁邊床頭櫃上的鬧鍾上摸著,卻碰到了她的手機。
抓起手機摁了幾下,不知道摁動到了什麽地方,好像手機有些死機了。
她點了好幾下都沒聽到任何聲音,隻好放棄。
靳卓岐把她的吉他也帶了回來,手指摸著牆壁已經能夠熟門熟路走到客廳,她坐在沙發上,抱著吉他架在膝蓋處,撥動了幾個聲音。
那天靳卓岐很晚才回來,聶召不知道他去幹什麽了,或許有工作,畢竟他在國外時還需要上學,隨後她又想,他回國了之後,是不是學業又暫停了。
想到這兒,眼睛都停滯住了。
旁邊手機放著歌,一整個下午,她跟著彈了很多吉他曲,感覺到照在身上的太陽溫度逐漸冷卻,以及臥室那個準點報時的鬧鍾,來確定每一個時間點。
靳卓岐回來時站在玄關脫下身上的外套,外麵還是太冷,化雪天要遠遠比下雪天冷,身上滿是冷氣,站在空調下吹了兩分鍾,目光一直盯著桌麵上還沒來記得處理的午餐。
他點了兩份蓋澆飯,聶召隻吃了兩口,告訴她冰箱裏還有披薩,她也一口沒動。
靳卓岐坐在了她對麵,胳膊撐著膝蓋微彎著腰看著她。
聶召的眼睛很漂亮,特別是笑起來,那雙眼生動又明媚,可以讓她的各種姿態跟表情都格外紮眼,此時擺出的這種空洞感,像是把她內心的一塊也給挖空了似的,整個人都失去了很多色彩,黯然失色到整個人都陷入昏暗。
很多時候,靳卓岐都忍不住想要捂住她的雙眼,他有些受不了聶召用這種眼神看著他,讓他感覺刺眼,心髒會控製不住抽抽的疼。
“怎麽不吃飯?”靳卓岐略沙啞的聲音傳出。
聶召低著頭自顧自擺弄著手機,搖了搖頭說:“沒胃口。”
靳卓岐以為是剛換到新家,她還沒度過不應期,畢竟她看不見,所以很多感官都會有些緩慢才能跟上。
他臨走時問了醫生,過去了一年,她跌跌撞撞已經學會了很多離開了眼睛也可以做的事情。
把桌子上的外賣收拾了之後,靳卓岐去浴室調了水,又叫她去洗澡。
聶召站在旁邊,想說她雖然看不見,但在醫院的一年多時間,已經對很多東西熟門熟路了。
可最後還是沒吭聲。
或許是因為她現在跟半個廢人一樣,她的骨氣讓她說不出一些什麽類似於求助的話,她在決定辦理出院時,也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一個人生活,隻不過是看不見而已,很多盲人不都可以生活嗎?
可被靳卓岐帶來這裏時她才發現,她想得太天真,就算是成為一個盲人,也需要學習真正盲人的世界是怎麽生活的。
等準備脫衣服時,也能明顯意識到靳卓岐還在房間沒出去。
走進浴室,她刻意沒關門,旁若無人地脫掉了全部衣服,坐在浴缸裏泡澡,沒兩秒,聽到浴室門的聲音“噠”一聲被關上了。
她洗完澡自己摸索著出來,穿好睡衣,又摸了摸旁邊的燈,是開著的,便坐在**點著手機。
或許是因為太安靜,她時常不能適應這種過於安靜的感覺。
思忖了兩分鍾,聶召就穿著拖鞋下了床。
她先是敲了敲靳卓岐臥室的房門,聲音是從旁邊書房裏響起的。
“怎麽了?”隔著距離發出男人詢問的聲響。
書房裏發出椅子移開的聲音,以及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聶召朝著書房的方向問:“你沒睡?”
靳卓岐站在門口靠著門,低眸看她“嗯”了一聲。
聶召又問:“你在幹什麽?”
靳卓岐的回答散漫又輕浮:“看片。”
聶召:“……”
她一時之間竟然沒話說。
靳卓岐輕笑了聲,瞧見聶召一副不知道要怎麽說話的表情,才正經地應:“在處理工作,過來。”
聶召聽到他說,試探著小心翼翼摸索進了書房,書桌旁邊給她拉了個凳子過來,聶召就坐在旁邊,聽著靳卓岐噠噠敲著電腦的聲音。
鍵盤的聲響節奏感很強,聶召也沒打擾他,隻不過聽著聽著就有些犯困,不知道什麽時候,趴著睡著了。
她時常犯困,跟以前怎麽都睡不著不一樣,生了病之後好像越來越愛睡覺了。
沒聽到旁邊微弱的動靜,靳卓岐下意識掃了她一眼,手裏的工作還沒處理完,被他暫時放在了一邊。
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靳卓岐拿出手機對準人拍了一張照片,又低著頭看了眼照片,又照著看了眼她。
他的相冊裏基本沒拍過什麽照片,裏麵所有照片都是她一個人的,早先從文豔手裏買到的,一些她的電刊,以及現在他自己拍的這張。
把之前的壁紙換掉,換成了聶召的睡顏,才合上電腦輕輕抱起人回臥室。
書房的門半關著,橫抱著她時,靳卓岐停頓了下腳步抵開門,聶召像是有一秒被驚醒了,迷迷糊糊伸著手臂環住了他的脖頸,額頭還在男人的胸膛處蹭了一下,這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動作,所以在僅有的一秒清醒後也下意識找旁邊能夠抱緊的東西。
對她睡覺時的姿勢過於熟悉,靳卓岐知道她沒醒,站在原地低垂著眸看了一眼懷裏的她。
靳卓岐從來沒覺得聶召也是這麽脆弱,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呼吸弱的像是她養的那隻膽小又怯弱的小貓。
跟向來她給人的印象天差地別。
又或許是因為生了病,骨子裏很需要人,便總會流露出屬於小動物才會有的羸弱討好。
把她放在**,靳卓岐也跟著躺在她旁邊,給她蓋好被子側著身,輕輕攬著人,把她環在懷抱裏。
下頜埋在她的脖頸,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沐浴液的味道,沁人心脾,仿佛能夠褪去一切的疲勞。
隻有即將幹涸的人才會心甘情願吞下毒藥。
靳卓岐緊緊抱著她,又害怕把她吵醒,深吸了一口氣,麵對著刺眼的燈光,眼皮緊閉腦袋往她身上埋了埋,像是久旱的人逢了甘露,手臂緊緊抱著絲毫離不開她似的,朝著聶召的耳畔說了句晚安。
聶召第二天醒來時靳卓岐已經沒在了,她不記得什麽時候被抱進房間的,隻是平躺在**,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耳畔又滿是寂靜。
摸著旁邊的手機,收到了來自靳卓岐的一條短信,她換了手機,適合她這種看不見的人,熟練地點了幾下,機械的女聲開始播報他發了什麽。
——客廳桌子上放了我做的早餐,記得吃,如果涼了就放在微波爐裏熱一熱。
她坐起身,抓著手機去了客廳。
牛奶還是溫熱的,旁邊還另放了一杯溫水。
聶召隻喝了一口水,又拿起三明治,捏著刀叉吃了一口沙拉,又是隻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
她的胃傷得很重,在醫院也沒有人能夠事事照應她,長期不規律的吃飯讓她有些厭食症,有的時候想吃也覺得很惡心,胃裏像是翻天倒海似的,吃多一點便會吐到渾身脫力。
醫生卻告訴她必須要每天強製自己吃下去,逐漸習慣之後調節飲食。
醫院的餐食並不算好吃,聶召也越來越瘦。
為了不讓靳卓岐發現異常,她還是強忍著多吃了兩口,倒是把整杯水都喝完了。
住在這裏好像跟醫院一樣無聊,一整天的寂靜之後,聶召想給靳卓岐發消息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又在想,她或許也可以找一些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他應該會很忙,除了她之外他有自己的工作跟生活,醫院的醫生都是一天隻能見到兩三次的。
她也並不喜歡自己每天繞著一個人轉的感覺。
靳卓岐今天回來的比昨天更晚了一些,即便還是在八點到九點之間,聶召卻清晰地記得,上次是八點剛過,這次他進門時沒多久就已經九點了。
靳卓岐看著餐桌上剩下的東西,眼神倏然一停,早餐她沒吃,午餐也沒吃。
一整天隻喝了一點水。
盯著餐桌上剩下的食物頓了好一會,靳卓岐一邊解著外套拉鏈,一邊出聲隨口問了一句:“吃不下嗎?”
聶召搖了搖頭。
“也沒,就沒什麽胃口。”
聶召清晰地感覺到靳卓岐脫下外套走過來時,那一抹很淡的酒氣,充斥著鼻息,不太好聞。
他去酒吧了?
聶召歪過頭,忽然叫了一聲:“靳卓岐。”
靳卓岐喝了杯水,嗯了一聲。
“怎麽了?”
聶召說:“你今天回來得很晚。”
靳卓岐下意識去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十分,比昨天晚了一個小時。
他故意沒吭聲,微微挑眉,等著聶召繼續說。
“你晚上沒事還是早點回來比較好。”聶召一本正經說。
靳卓岐應和著:“我們家有門禁麽?”
我們家。
聶召靜了一秒,隨後說:“你不是說,我們倆試試嗎?”
“我立的你聽不聽。”
靳卓岐輕笑了聲,笑意震著胸腔,他邁著長腿坐到沙發旁邊兒,給她倒了杯溫水:“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