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靳卓岐這輩子給過自己兩次自救的機會, 都以失敗告終。
第一次是他給聶召紋了一個紋身,一把弓箭,每次看到那個紋身都好像在提醒他, 麵前這個女孩不光漂亮,紮眼, 令人著迷, 也帶足了刺,危險絕情很會隱藏, 是個長得好看的騙子,隻會把人傷到遍體鱗傷。
他最清楚小時候她是怎麽用花言巧語讓他把一顆真心捧到她麵前, 也最清楚她的不告而別有多狠心的。
可結果是他心甘情願用自己為籌碼,想讓她活下去。
第二次就是買了去倫敦的機票, 離開了這個讓他不再有任何留戀的地方。
他借助霍呈決手上的權利跟關係, 輕而易舉進入倫敦最好的大學, 同時進了他的公司幫他做事,整整一年半, 他在英國倫敦商學院以每門課程專業第一的漂亮成績拿到無數獎項,從霍呈決手下最低級的職員在一個年內掌握公司命脈,成為全公司上下無人不知的存在。
他不太愛說話,雷厲風行,做事果斷,手腕狠,比霍呈決更加鋒利又堅韌, 長遠的眼光跟高智讓他在一些項目上贏得漂亮又精彩。
他僅是初出茅廬,便用一年半的時間幫助霍呈決創造了三年才能獲得的資金。
可結果就是, 他選擇回了國。
放棄他精心搭建的溝橋、創造的一切。
他的兩次自救的機會都是他發起且主動放棄的。
霍呈決聽到他的選擇之後覺得有些想笑,他手底下工作從不會用優柔寡斷的人, 但這些會在工作上出錯的問題卻從未在靳卓岐身上發生過,他向來秉承著置之死地而後生,像是一個有著強大內心的賭徒,也是一個能夠精確計算後果的賭徒。
他唯一致命的,也是永遠能撼動他的,就是那個還在A市的女孩。
年紀放在這裏,霍呈決也曾經瘋狂愛過,但他更清楚自己手上的權利以及他付出的東西,不可能會斷送在一個女人手裏。
他有絕對的理智跟清醒,也不在乎自己的心真的會放哪個很會勾人的女人身上,心情好時他也會願意跟哪個女人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拿著自己所有的權利幫助另外一個女孩跨越等級,寵愛她以來獲得身心的愉悅,毫不吝嗇向她展露自己少之又少的深情。
觸碰底線時,遲早能夠輕而易舉收回,這些都隻不過是在重重工作壓力之下的樂子而已。
他遊刃有餘,所以嘲笑靳卓岐的選擇。
“卓,她有什麽好的?”霍呈決坐在辦公椅上挑眉問。
讓靳卓岐知道她這一年都在醫院,就毫不猶豫放下手裏的東西選擇回國。
靳卓岐搖了搖頭說:“她不好。”
霍呈決忽然沒吭聲了。
就因為清楚她的好,也更清楚她的不好,所以這個選擇是靳卓岐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即便是靳卓岐跟在他手下做事,但他的性格實在太硬,是一根他都啃不動的硬骨頭,霍呈決也撼動不了他的選擇。
“我從來不給手下的人這種先例,不過你可以。”
霍呈決冷淡說:“如果你想回來,公司隨時會有你的位置。”
靳卓岐回國的那天正直冬季,A市卻是連著好幾天都是大晴天。
他什麽都沒帶,穿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脖頸圍著長圍巾,隻身下了飛機。
他在國外的學業以及工作很忙很忙,每天都需要學習無窮盡的東西,很少有時間娛樂,更不要說關心國內的事。
他知道聶召生病,還是因為偶然在ig上刷到了一組照片。
後來點進那個賬號,露出來的有些眼熟的手指也就讓他有了判斷。
點進去之後發現最新的那組照片是停留在上一年夏天的。
那個日子他也很熟悉,是在他出獄加出國的那天。
他點進評論才知道有粉絲說太太生病了,也不知道現在好了些沒有。
就算是決定回國,靳卓岐也不太清楚聶召的病到底嚴重到什麽程度,但他大概知道生了什麽病。
她很少發什麽東西,每次都僅是上傳一張圖片。
唯一一次發了文字,是在前年冬天,僅粉絲可見。
碎碎:你說監獄裏會不會跟比外麵更冷,他是不是也很疼。
配圖是一張雪天的圍牆,灰撲撲的牆麵高聳又硬實,地麵長了些雜草,牆壁寬到仿佛漫無邊際。
底下的第一條評論問她:是碎碎喜歡的人嗎?
她回:是我很重要的人。
下一條是她在評論區發了一條:走了。
時間間隔了整整十二小時。
她有站在那裏看了一天,也不敢進去探望。
靳卓岐在一瞬間繳械投降。
他對她好像天生沒有什麽抵抗力,隻要給他一點滋潤夠活,還是會眼巴巴湊到她身邊搖尾乞憐。
那天晚上他無心工作跟學業,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倫敦的下了一整晚雪,也跟著抽了一整晚的煙。
他隻是驟然發現自己深藏著的念想如同春日藤蔓,在冬天這個不應季的時候瘋長起來,直到把他的整個人死死牽扯住。
查到了她所在的醫院,靳卓岐拒絕了跟好友的聚餐,下飛機打了車第一時間就是去看她。
或許是因為冬日的豔陽天很珍貴,一個醫生正拉著聶召在醫院樓下的花園裏曬太陽。
醫院的小花園並不算大,旁邊還有一些健身器材,有幾個老爺爺跟老奶奶在健身,剩下的就是一些殘疾人在練習走路,小孩在嬉嬉鬧鬧。
她坐在一個搖椅上,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還拿了一本書蓋在眼睛上曬太陽,氣氛安詳又自然。
白雪皚皚,陽光並沒有把所有殘留在地麵上的雪都融化掉,冷風撲麵而來,靳卓岐隻是遠遠站著,冷空氣灌入,呼吸都冒著白煙。
即便隔了很遠,他的整個注意力都釘在她身上,看著她剪了短發,到肩膀的位置,頭發往下垂著,因為身子晃**而跟著搖擺。
旁邊有幾個小孩在玩耍,隻有她半躺在那裏,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不想說話,很安靜。
旁邊有一個小男孩推了一下聶召,靳卓岐下意識想上前,又看到聶召放下了手裏的書,背對著他緩緩坐起身,低著頭跟小男孩在說話,靳卓岐才意識到他們認識。
男孩湊近聶召,悄咪咪地偷窺著遠處站在雪地裏的高大男人,跟聶召說:“姐姐,那邊有一個哥哥在看你。”
聶召以為是兆銳,抿了下唇,雙目失神地看著地麵上,對男孩說:“那你跟他說,叫他不要來了。”
聶召是在那天晚上被兆銳發現送進醫院的,搶救了三四天才撿回來一條命,從此那個小黑貓的紋身上便多了一道猙獰又紅腫的疤痕,永遠褪不掉。
她又躺了一星期,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看不見了,兆銳說想帶她走。
聶召搖了搖頭拒絕。
兆銳聲音低沉帶著隱忍著:“聶召,你看你現在還能找到誰照顧你嗎?醫生說你眼睛很難恢複了,你這樣生活都不能自理,你能一輩子躺在醫院嗎??”
聶召隻是看著眼前黑乎乎的一處,整個人都沒反應似的,很久之後才說了一句:“兆銳,你沒那麽喜歡我。”
兆銳還沒說話,又聽到聶召冷淡說:
“你想要一個隻能依附你才能生活的女朋友嗎?不可能的。”
“你知道我不願意成為這樣的人。”
之後兆銳仍然還是會來,聶召已經準備最近辦理出院手續了,她在醫院住了太久,手上的錢已經快花光了,她又看不見,還沒想好怎麽才能混口飯吃。
同樣她也覺得,太累了。
每天都是暗無天日的,偶爾還會聽到那些已經有些厭煩的小護士在私下吐槽,說她遲早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說誰都遭不住她經常性的自殺,像是精神分裂一樣,以及沒人能夠全方位二十四小時像是她的保鏢一樣保護她的生命。
她也覺得是這樣,可她為什麽能活到現在?
她不知道是醫院太負責,還是她內心深處還是想活著。
小男生聽話地跑到遠處一個個頭高大的哥哥麵前,仰著頭聲音清脆地說:“哥哥,姐姐說讓你以後不要來了,你跟姐姐認識嗎?”
靳卓岐蹲下身,手肘放在膝蓋處,平視著小男孩點了點頭。
“認識,她生病了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眼神帶著希翼。
“你會帶她走嗎?”
他隻知道醫院是不好的地方,可不明白為什麽有的人來幾天就離開了,隻有他跟姐姐沒人帶他們走。
小男孩垂頭喪氣地低著頭說:“我也生病了,每天都住在醫院裏,跟姐姐一樣沒人來看我,叔叔說我爸媽太忙了,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想要我了。”
“我不喜歡醫院,姐姐肯定也不喜歡的。”
男生皺了下鼻子,思考了一下,覺得姐姐比自己更可憐。
“而且她還看不見,就更難過了。”
靳卓岐沉默了一秒,眼眸低垂,再開口時嗓子有些沙啞:“她……看不見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然後睜大眼睛“噓”了一聲。
“不要在姐姐麵前說哦,她會傷心的。”
靳卓岐看著男生跑開,站起身,嗓子有些幹,摸了摸從口袋裏抽出了一根煙點燃,咬著。
她一個那麽怕黑的人居然失明了。
靳卓岐不知道為什麽,隻是遠遠看著聶召孤零零的身影,以及這麽老遠他都能一眼看出刻意裝出來的輕鬆,心髒像是被挖空了一樣疼。
天又開始下了雪,靳卓岐沒撐傘站在雪裏,肩膀上沒一會兒墊了些雪,耳骨被凍到泛紅,視線一直越過長遠雪幕放她身上。
看著醫生帶著她上了樓,靳卓岐也沒走過去一步,背影消失在視線裏。
他讓人找了孟尋的電話,給孟尋打過去,對麵掛斷了好幾次,終於在最後一次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才接聽。
“誰啊??煩不煩一直打。”
對麵的聲音很暴躁,聽上去跟他有些隱約印象中那個溫和男人大不相同。
靳卓岐還是禮貌又克製地說:“你認識聶召嗎?她現在在——”
“我他媽都說過多少回了?!!!你們醫院是不是有病?她跟我有什麽關係嗎?我跟她沒任何關係也不會出一分錢,治不好就讓她去死好了。”
一通破口大罵之後,驟然掛斷了電話。
靳卓岐放下手腕,看著黑屏的手機,抿著薄唇許久沒吭聲。
看吧。
這就是你愛得要死的人。
當天晚上跟付坤幾個人聚餐,之後去酒吧喝酒,所有人看著忽然回國的靳卓岐都格外意外。
畢竟他兩年前的事情實在過於轟動了,且就在他回國的前一個月,就有人在貼吧用著啞語透露了靳卓岐最近的情況,樁樁件件令人歎為觀止。
不少人稱果然優秀的人不管經曆過什麽,仍然是王,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被問到為什麽忽然回來,以及之後什麽打算。
靳卓岐隻是坐在最旁邊,酒吧紅色的掃燈正好落在他那張臉上,麵色似乎比往常更加冷峻,燈光照著他脖頸開了兩顆扣子的襯衫,整個人都透著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
他撇了那邊一眼,嗓音清淡說:“準備留在國內了。”
“啊?”付坤都有些意外。
“你在倫敦不好好的嗎?為什麽要回來。”
靳卓岐眼神不偏不倚跟付坤對視著,讓付坤有些心虛。
他本來就不想聶召拖著靳卓岐了,也有些慶幸當時他去找聶召,聶召沒有同意去監獄看靳卓岐。
聶召的果斷和絕情也能讓靳卓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倆在靳卓岐決定去找她的那一晚就已經結束了。
這個時候靳卓岐回國,不難想是因為誰。
“那感情好啊。”
“我們卓哥都這麽牛逼了在哪兒都能闖出一片天,哎有空一起出來喝酒啊。”旁邊男人跟他碰了一杯。
還有同樣來朋友局的幾個女孩,看到今天靳卓岐在,無比慶幸今天精心打扮過來赴約了,看到靳卓岐的那一刻,心尖都在顫抖。
這張臉跟身材比例太出挑了,不知道是不是經曆了那些事,身上有種會讓人窒息的成熟感,夾雜著本身高高在上又對任何都不屑一顧的出眾氣質,能勾得在場所有女孩的心都撲在他身上。
這他媽可是靳卓岐,他的名號不光成為A大的不可提,也快要成為A大的神話了。
這個名字一提起,就有無數個可以八卦的話題。
明天回學校有的吹了。
旁邊女孩難耐心裏的悸動之心,手指緊張地揪著衣服,大著膽子軟聲打探:“卓哥現在身邊有人嗎?”
一邊說著,一邊眼睛直勾勾看著他,低著腰露出自己飽滿的事業線。
靳卓岐的視線一直在指骨上的那杯酒裏,手裏那半根煙扔進去,一道光閃過去,指骨上的戒指尤為明顯。
“沒分成。”
輕飄飄落下三個字,靳卓岐站起身看著一圈人,興致缺缺地落下一句:“先走了,記我賬上。”
付坤也忙的撈起沙發上的外套,拿著車鑰匙跟著靳卓岐一同離開了。
後來的幾天靳卓岐都在酒店住,家裏沒收拾沒法住,他也沒有打算在這裏待很久,付坤也不敢問他準備幹什麽。
一直到那周五,靳卓岐自己開車又去了一趟醫院。
知道負責聶召的醫生,大步進入病房詢問聶召的身體情況。
醫生看著麵前的男人,放下手裏的筆,有些意外詢問:“你是她什麽人?我們不能輕易把病人的身體情況透露給陌生人的。”
畢竟她住在這裏很久,除了一個叫兆銳的朋友來過幾次之外,根本沒人找過她。
醫院也試圖聯係過她媽,被對方敷衍的態度給懟回了,還要報警說他們詐騙。
她有時都很同情這個女孩,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會被折磨成現在這個樣子,居然連一個願意來照顧她的人都沒有。
“我是她哥。”靳卓岐說。
醫生愣了一下,看著他遞過來的一些材料。
上麵證實靳卓岐跟聶召確實是兄妹關係。
靳卓岐問醫院的醫生,視線又挪過去,倏然問了句:“沒人要她了嗎?”
醫生感覺這句話有些異樣的怪異,驟然抬起頭看他,頓了幾秒,才搖了搖頭說:“沒有。”
等靳卓岐離開之後,醫生回想著他那句話。
一般人都會說沒有人來看她嗎?
可是那個男人說的是,沒人要她了,好似後麵緊接著一句話,沒人要她他才願意撿起來,帶她走。
靳卓岐給聶召辦理出院手術離開醫院的那天,是個下著雪太陽卻異常熾烈的一天。
聶召看不見,正在病**睡覺,睡得很熟,被靳卓岐一路抱上了車。
一直到車子停下很久很久,她才醒過來,感覺到陌生的地方,下意識摸索著旁邊想要拉開車門。
感覺到圍過來那些熟悉的氣味扣住了她的手,聶召貼著靠背別過頭,覺得鼻尖有些酸,莫名的有些難受。
她知道靳卓岐來了醫院,也一聲不吭默認他做所有事情。
她張了張唇,知道靳卓岐在左邊,所以眼神空放在左方,也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看著他的,隻艱難說了一句:
“靳卓岐,你不應該回來的。”
他為她坐了一年牢,聶召一次也沒去看過他。
甚至在他出來那天也不想見他。
她這麽絕情狠心,但凡他還有些當初的傲氣跟自尊,就不該像狗一樣繼續跟她糾纏。
“你送我回家吧。”聶召低著頭,有些難堪於他看到此時自己的樣子。
心裏像是被重重的東西壓著,喘不過氣,說話時嗓子都疼得要死掉。
“卓哥,別要我了。”
他根本不知道這兩年她過成了什麽樣子,她已經徹底壞掉了,表麵或許看不出,但內心瀕臨崩潰。
或許是人下意識的求救心理,她默認了靳卓岐帶她離開,可坐在了車上,又有些後悔。
不是說好了,斷了嗎。
怎麽又要糾纏在一起。
靳卓岐低垂著眸,修長的指骨把玩著她的右手,指腹在很深很深的疤痕上摩挲著,所碰之處寸寸滾火,隨後“嗯”了一聲,又抬眸隻看著她,緩緩接話:
“召,試試愛吧。”
恨都恨過了,也浪漫一次。
結局是死是活,什麽代價,他全盤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