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聶召不會哭, 這是靳卓岐忽然意識到的事情,她的眼眶就算紅的泛起血絲,都不會有一滴眼淚水落下來。
或許是強忍著, 或許淚腺不發達,又或許骨子裏倔強跟驕傲讓她不會流淚。
靳卓岐還是鬆下手, 卻沒放開扣緊她手腕的手, 微涼的指骨很輕地摁了一下她的眼角處,感覺到那片皮膚泛起的滾燙溫度。
聲線放緩:“這就委屈了?”
聶召抿著唇看著他沒吭聲, 倔強地別了下頭,移開對方在眼角的指腹。
靳卓岐鬆開手, 很輕地整理了一下她的長發,還是濕漉漉的, 一些沒洗幹淨的泡沫還沾在上麵。
“繼續洗。”
靳卓岐轉頭往外走, 情緒很淡:“沒興致了。”
人從臥室往外出, 聶召咬牙抓著一瓶藥朝著他後背砸了過去,力道很重, 直擊他的脊骨,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還給她關上了臥室的房門。
“啪嗒”一聲,臥室恢複了寂靜。
第二天一早聶召收到了靳卓岐的微信,讓她下來。
他的車停在門口等她,聶召並不想去,也不想回複他的消息。
靳卓岐:【別讓我上去找你, 聶召,被人圍觀不會很好看。】
聶召氣得不行, 最終扭著一股氣披著一件風衣出了門,上了車, 一句話也沒跟他說。
車內的氣氛很僵持,靳卓岐倒是雲淡風輕的,完全沒覺得凝滯的氣氛有什麽不對。
車子在半個小時後到達醫院,走了私人通道,預約了專門的醫生給她做檢查。
聶召站在病房門口,盯著上麵寫著“心理科”三個字。
站在門口沒動。
“我不想看。”
靳卓岐坐在病房門口旁邊的椅子上,低垂著眸手裏漫不經心把玩著一支純黑色金屬打火機,聽到她這句話,“嗯”了一聲。
隨後又不疾不徐地說:“今天的醫生是專門給你請的,很多人掛不上號,裏麵的醫生在等你,他在醫院德高望重很有聲望,你不進去他就一直等著,一直等到你檢查結束才可以騰出時間給別人。”
“你知道抑鬱症這種病等不了的。”
聶召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
靳卓岐揚眸輕笑著:“別讓醫生等,很不禮貌。”
聶召想罵他是不是有病?
她怎麽樣關他什麽事?
看她難受他不應該高興嗎?還是真怕她受不了早死了?
聶召移開視線,抬步往裏麵走時,聽到靳卓岐不輕不重的一句:“我在門口等你。”
聶召關門時低垂著的眼睫忽閃了一下。
醫院不能抽煙,抽煙區跟心理科距離有些遠,靳卓岐就坐在長椅上轉著手裏的打火機,看著火苗點燃又被摁滅掉,一聲一聲,“噠噠”響聲在耳畔振聾發聵。
一共數了大概有兩千八百多秒,看了一眼時間,隻過去了半個小時。
聶召出來時臉色跟進去時完全沒有變化,重新做了檢查,等到明天才能拿到結果。
跟他一起出了醫院的門,聶召一個眼神都沒放在靳卓岐身上,徑直就往車上走準備回家,卻被靳卓岐一把扯過後衣領往另一個方向帶。
聶召拽過自己的衣服,偏著頭看他,眼睛都瞪圓了。
“幹什麽?”
“餓了,吃飯。”他淡淡落下。
聶召整理好衣服,掏出手機要打車:“那我自己回去。”
靳卓岐直接奪過她的手機,拉著人的手腕往人滿為患的早餐店去,語氣強勢帶著命令的口吻:“陪我吃。”
聶召被他握住手腕才看到他手腕上正戴著她買的那個紅繩。
昨天被她直接放在客廳茶幾上了,估計是他走的時候拿走的。
盯著看了兩眼,她下意識就想搶走不讓他戴。
她就不該做這種無聊的事情,靳卓岐這顆心跟冰封了似的,根本不會因為什麽而有絲毫波動。
他身後跟長了眼似的,聶召還沒摸到,就被他不留痕跡鬆開了手,跟老板要了兩份灌湯包跟兩份甜粥,坐在露天的桌子上等。
特意買的想送,也沒那麽矯情要回來。
沉了口氣,坐在他對麵等著早餐。
還能省下一分早餐錢,不吃白不吃。
低著頭咬著灌湯包時,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又想起那根紅繩,靳卓岐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偏白,全身充滿了男性的強悍有力的魅力,從手臂都能看出健碩精悍,肌肉非常紮實,手指寬闊又粗糙,腕骨明顯,戴著那個不堪一擊的紅繩,還有些莫名的違和跟——奇怪。
等想到這裏,下意識抬起頭,猝不及防跟靳卓岐的視線交匯了,他的視線正紮紮實實地放在她身上。
聶召渾然不覺,目光往下,他麵前的早餐已經吃完了,聶召才吃了兩個。
靳卓岐移開眼神,不緊不慢地坐在對麵玩手機等她吃,一頓早餐吃的很沉默,吃完,靳卓岐送她回去。
之前的同事因為自己的自媒體流量轉好,每個月的工資遠遠超過了便利店的工作,在國慶節結束後就辭去了便利店的工作。
店裏最近沒找到人,暫時把聶召分在了下午四點到十一點的排班中,等找到新的人再給她調換過來。
她本來早上想睡一個好覺的,被靳卓岐給徹底打破了,收到他電話的那一刻,她強忍著起床氣跟想殺人的衝動,不停告訴自己對麵是靳卓岐,才穿上衣服起了床。
此時困意襲來,靳卓岐開車很穩,吃飽了就更犯困,坐在車上就睡著了。
靳卓岐車停了幾秒,正等著聶召下車,偏過頭才看到人已經歪著腦袋睡著了,抵著玻璃支撐著身子,閉著眼長發蓋住了半張臉。
本來就臉小,靳卓岐盯著她的側臉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的下顎線更加明顯了,一張削瘦的臉頰比來的時候更有骨感,臉頰上幾近沒什麽肉。
車就停在路邊,車內靜悄悄的,靳卓岐側著身,微涼的手指把人的長發耷在肩膀後麵,把整張白皙漂亮的臉蛋暴露在空氣中。
她小時候就漂亮。
七歲時,整個孤兒院的人都願意跟她玩,她像是個小太陽,對所有人都好。
靳卓岐從小就在孤兒院,聶召卻是在五歲時被送進孤兒院的,短短幾天,就跟所有小朋友成為了朋友。
他不愛說話,因為有自閉症的原因,沒有娛樂,吃飯也孤孤單單,時常坐在邊緣看著別人玩耍,坐在角落誰都不搭理。
身子過於瘦弱的原因,那些人經常搶東西吃,如果分不夠自然就沒有他的份,他也不在乎。
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發現靳卓岐的,之後就總是把她的糖果給靳卓岐吃。
看著靳卓岐坐在角落,蹲在他麵前問他叫什麽名字。
靳卓岐蹲坐著,環著膝蓋抬著漆黑的眼不吭聲,他個頭矮,跟聶召差不多高,他不喜歡交朋友不喜歡說話,想要用冰冷疏離的眼神把人擊退,他並不想跟這個像是花蝴蝶一樣的女孩有絲毫交集。
都在孤兒院了,有什麽好開心的?
他們都隻不過是沒人要的小孩兒而已。
但她隻是很輕地往他身邊蹲了蹲,捧著臉,臉上的嬰兒肥很重,皮膚白淨,年紀很小也能看得出長得很漂亮,幹淨的手掌很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見他不說話,又小心翼翼摸了兩下。
“哥哥,給你吃。”一雙眼黑溜溜的,唇齒不清地往他手裏攥著說。
“你跟我玩好嗎?”
她或許永遠不知道那顆糖對他意味著什麽。
像是一道光透了進來。
靳卓岐永遠也忘不了,他們說好永遠在一起的。
聶召不光忘得幹淨,也把他丟掉了。
跟他親生爸媽一樣,棄如敝履。
眼神盯著她不知道看了多久,窗外的陽光甚至可以看清楚女孩皮膚上細膩的絨毛,纖長的眼睫在睡眠中也有些顫抖,如同薄翼的蝴蝶。
車子驅車往筒子樓去,停在樓下,靳卓岐解開安全帶,坐在車內聽著此刻的平靜,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隻是耳畔均勻的呼吸聲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安心,仿佛身體血液循環的速度都放慢了,過了十幾分鍾,才開了車門把聶召橫抱著回了看上去破舊的家。
聶召醒來時已經下午兩點多了,她給自己定的表避免錯過上班時間,表響了之後身子抖了一下。
睜開眼,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陌生的環境跟沒回過神的意識讓她腦子懵了一秒,隨後扯開被子坐起身,巡視周遭,掉皮的白牆跟破舊的裝飾讓她瞬間認出來是上次來過的那個二十塊小賓館。
坐起身之後,聶召捏了捏有些酸軟的腿,整理了一下衣服,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仰起頭看著頭頂煞白的燈光。
之前是一個小燈泡,被換成了現在碩大的罩燈,窗外也是亮堂堂的,隻不過被拉緊了窗簾臥室就會有些許的昏暗,燈開著又跟透進來的太陽光線沒什麽區別,亮到刺目。
上次燈真的壞了啊。
也壞的太巧了。
上班快要遲到了,聶召忙不迭地從臥室走出來,腦子裏在想她什麽時候睡著的,靳卓岐怎麽把她送到這裏了。
客廳沒人,他應該去上課了,整個房子就她自己在,匆忙離開時目光掃過了茶幾上擺放著一張照片,沒來得及細想,聶召就打了車去便利店。
小電車在家,來不及開了。
一路上,聶召又回想起那個照片,一個女人牽著一個麵容稚嫩,表情嚴肅,異常削瘦的小男生。
她掏出手機,給付坤發了條消息。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付坤會回答這個問題。
【胭脂巷那邊的筒子樓是他家嗎?】
付坤回:【對啊。】
那邊之前很亂,在九幾年甚至有很多人出來賣,後來管製嚴格一些,這種事情逐漸消散,那邊的樓房卻很少有人租住了。
靳卓岐從小就住在那裏,因為房租便宜,即便有些不安全,對靳如馨來說也已經是個不錯的住處了。
後來靳如馨去世之後靳卓岐就買下了那個房子,他經常失眠,隻有住在小時候住的地方才會好一些。
聶召深深沉了口氣,想到那天自己嫌棄的目光,揉了揉額頭。
也不能怪她。
她怎麽知道靳卓岐現在還去那種破舊的地方住。
他為什麽要把她帶回家睡?
又看到付坤順便問:【下周我們學校有籃球賽,你來麽?】
【我去幹什麽?】
【卓哥也參加啊,獻殷勤的好機會來了。】
聶召冷笑了一聲。
她並不覺得靳卓岐喜歡獻殷勤。
【不去。】
毫不留情回完,進了便利店開始幹活了。
***
第二天醫院的醫生給聶召打了電話讓她去拿報告單,聶召還有些愣,她以為今天又是要被靳卓岐拉著起來去醫院,但對方好像在昨天檢查了之後並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了。
她去拿了檢查結果,跟心理醫生聊了很久,重新開了適合她的藥。
醫生告訴她不能總是吃安眠類的藥物,或許可以找些其他東西來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忙起來或許會好一些。
她提著一袋子藥從醫院回來,本想看賬單,但被通知醫藥費也已經結過了。
從醫院出來,看著霧蒙蒙的天,她還鬆了一口氣。
她不想讓靳卓岐看到她的檢查報告,像是整個被扒光暴露在空氣裏。
即便是知道就算是她不給,他也會從醫生的嘴裏知道她的身體情況,但她就是不想麵對麵的,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他視線下。
靳卓岐的眼神太冰涼,穿透力過強,好似沒有任何溫度,一雙黑瞳銳利、冷靜,讓她無處遁形。
背負著愧疚感,她站在他麵前總是沒有任何底氣。
【吃藥了嗎?】
拖著疲憊的身子剛到家仰躺在沙發上,就看到了十分鍾前靳卓岐發來的這條微信,催命似的。
她連手指都泛軟,有氣無力敷衍著:【嗯。】
【下次吃藥拍視頻。】
【?】
【吃藥的視頻,拍細一點,讓我看到你一顆一顆咽下去。】
?
有病?
聶召整個人都坐起身了,目瞪口呆看著消息,有些震撼他會發過來這樣的消息。
在輸入框敲敲打打很久,外賣到了,倏然泄了氣,也就放棄了跟他爭執辯駁。
吃完飯睡了一會又投入了一天的工作中。
到了晚上回來,整個人困到已經神誌不清了,她最近作息有些混亂,因為臨時調整了工作時間還沒整理好睡眠,整個人就算剛睡醒也都沒什麽力氣渾身疲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裏麵有安眠的成分。
晚上十二點,靳卓岐還沒忘給她發消息。
【視頻。】
催債。
聶召扔下手機不搭理他去洗澡了,淩晨一點,才坐在客廳吃了藥。
她十一點下班,回到家半個小時,吃飯半個小時,洗澡半個小時,一直到淩晨一點左右才閑下來。
或許生來對鏡頭的敏感,調整了好幾個角度,找了一個拍出來最好看的位置錄了吃藥的整個過程,有三分鍾左右,給靳卓岐發了過去。
後來的幾天,聶召也沒感覺吃藥有什麽作用,她不敢用自殘來減輕心理上的壓力,太明顯會被他發現,也沒再吃別的安眠藥,有時會睜著眼一直到天亮,沒事幹時經常出神盯著一處一動不動。
她甚至覺得,治病比不治更累,反而加快了她生命燃燒的速度。
但靳卓岐總是能夠不厭其煩的在每一個吃藥的時間點給她要視頻。
少見的豔陽天,聶召坐在客廳,冷著臉對著手機,捏著藥在鏡頭前晃了晃,最後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虛假笑容,一口把五六顆全吃了。
沒把苦澀到皺巴到一起的表情錄下來,就蓋住了手機。
這次的視頻快到隻有七秒鍾。
太他媽苦了。
忙的從旁邊拿了一個她在便利店買的棒棒糖塞入嘴巴裏咬碎嚼著,緩解苦澀。
“叮咚”了一聲。
還是第一次收到靳卓岐在收到視頻後回複的消息。
聶召掀開手機掃了一眼,看著那兩個字,反應都慢了一些。
陡然捏緊手機,黑長的眼睫低垂,那抹苦在漸漸被糖果傾覆。
【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