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聶召拖著沉重的身子,淋了一身的雨,雨水濕漉漉的把衣服壓得很沉,她全身發冷,走了兩個多小時才走到計生巷。

附近一百米處一家便利店正亮著燈,上麵寫著“舌尖魅味”四個大字,燈牌已經不亮了,隻有旁邊放著一個寫的歪歪扭扭的牌子,用彩色粉筆寫的字被雨水徹底衝刷成一團。

聶召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門口,目光落在便利店內鋥亮的地板上,她的鞋子濕透了,走上去就是一個濕噠噠的水印子。

前台正在打遊戲的男生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沒事沒事,你進,想要什麽自己拿啊。”

聶召抿了下唇,還是走進去了,室內仿佛跟室外隔絕,即便沒開空調,熱氣也很足,猛地陷入溫暖的地界,凍到沒知覺的肩膀冷不丁顫抖了一下。

她從口袋裏掏了掏,紙幣濕透了,隻剩下兩個兩塊錢的硬幣。

轉了一圈,買了一個袋裝方便麵。

她倒是想買份可以喝湯的,但是沒筷子。

剛走到門口,又驟然想起手機微信裏似乎還剩下點錢。

“等一下。”

聶召打斷前台準備結賬的手。

“我想換一個。”聶召抬頭看他說。

兆銳目光在聶召臉上停留了好幾眼,點了點頭,聲調輕快地說:“您換。”

等聶召過去,兆銳還在她身上上下掃著,眼神赤.裸裸的想把人扒光。

剛放下泡麵,聶召側過身看到了旁邊放著的一盒煙,這一排都是。

腦海裏瞬間回想到剛才那個男生口袋裏露出來的那盒,好像是這款。

從架子上拿下來一盒,聶召低著頭看名字,黃鶴樓。

她捏著那盒煙重新走回前台問他多少錢,上麵沒寫。

“五十一盒。”兆銳瞧見那盒煙,扯著嘴角輕笑著,半開玩笑地說,“你抽啊?這款煙很涼的,你可以拿那盒軟中華,勁兒小適合女孩。”

“謝謝。”

聶召想了想微信裏的餘額,又從旁邊架子上拿了一罐啤酒,連帶了那袋幹吃麵一起結了賬。

剛走到門口,身後兆銳又朗聲叫住她。

“哎不是,現在暴雨,門口有雨傘,你撐著吧,下次記得過來還就成。”

他又吊兒郎當地開嗓:“妹妹新來的吧,多照顧我生意啊。”

聶召又回頭,看到了角落裏放著的長柄黑傘,她沒客氣,捏著傘又說了聲謝謝。

走到計生巷2胡同,進了公寓,坐電梯上三樓,開了門往裏麵走。

公寓不大不小,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地界偏了一些,附近不遠處還有一個很老的鐵軌,晚上能聽到綠皮車從這裏飛馳而過的嗡嗡聲響,好在價格便宜一些。

房東是個愛幹淨的人,整個套房都一塵不染,家具設備也齊全。

聶召有些慶幸她提早跟房東租了這裏的房子,對方著急走,把鑰匙寄給了她。

走進房間,聶召把笨重的薄荷色吉他放在玄關桌子上,拉開吉他包的拉鏈檢查,裏麵果然濕透了,手指撥了一下琴鍵,悶重又嘶啞,因為剛才的跌倒,吉他的邊緣已經癟成了奇形怪狀。

她沉了口氣,轉過身走進臥室,把行李箱放了放,到浴室把熱水器的插頭插上,燒了水洗了澡,整個人才緩過來了一些。

出來時有些鼻塞,她揉了下鼻子,穿著睡衣繼續收拾沒擺放完的東西。

花費了兩個小時收拾完,渾身疲憊坐在客廳沙發上,電視機還能打開,隻不過裏麵總是傳出“滋啦”聲響,畫麵也模糊,手裏的遙控器不能選台了。

她隨意播著,上麵正在播放一個很老的台劇。

把購物袋裏放著的方便麵撕開,聶召蹲坐在沙發上靠著,一口一口咬著,沒什麽味道,她也沒力氣放料包,在嘴巴裏很幹,就這樣幹巴巴地咽下去,嗓子又開始疼。

一直到塞完,聶召又看向旁邊放著的啤酒,撈起一罐打開,發出“哢啪”的一聲,泡沫順著壓力往上衝,溢出了罐口,手上都是酒的泡沫。

氣味衝著鼻尖,聞起來就很苦澀。

聶召皺了皺眉,捏著罐子在鼻尖聞了一下,烈酒濃鬱的氣味灌進鼻腔裏,她還是強忍著不喜仰頭喝了一大口。

苦澀的味道讓人說不清,也並不能解渴,嗓子反倒更疼了。

她一口一口灌入,一直到那罐喝完,想要緩一緩,捏著一盒煙撕開,從中抽了一根出來,咬在唇邊才想起她忘了買打火機,也沒多餘的錢買打火機了。

在客廳找了一會,最終在一個破舊的抽屜中找到了一支**已經快被用盡了的打火機,她摁了好幾下,齒輪摩擦的聲響讓人辨識出來這大概真的被遺忘了許久,都有些生鏽了,稍微再大力一些,可能齒輪都會被崩出來。

稍微的火苗點燃煙,聶召有些僵硬地咬在唇邊,學著別人的姿勢笨拙地抽了一口,涼到滲透肺部,她被煙氣嗆了一下,咳嗦了好幾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她高中雖然愛玩,但煙酒都不碰,覺得煙味刺鼻喝酒誤事兒,也並不沉迷於醉酒之後的微醺,身邊朋友隻要她在,沒人敢抽煙,喝酒也從來不給她倒。

暗綠挑染頂著一張漂亮的臉,滿身低俗氣息夜夜混在聲色犬馬的場合,也沒減去絲毫渾身的冷傲氣息,那群公子哥嘻嘻哈哈地帶著她鬧,一場歡愉之後誰開車把她帶來的,誰負責完完整整把這主兒送到家門口。

那根都沒抽完,她又繼續把沒喝完的另一罐啤酒打開,一直到喝完,胃裏像是在翻滾,煙酒的味道跟劣質方便麵混在一起,惡心的她有些頭暈,腦子都發脹,神經突突的疼。

一直到深夜,聶召沒睡著,難受醒來趴在馬桶旁邊吐得昏天黑地,後來實在太困,坐在冰涼的地麵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鼻子有些堵塞。

隔日,聶召入學,背著空書包去了弘高。

書包還是她之前學校留下的,很方方正正的黑色製服包,雙肩,上麵吊著一個台海高中的學生證,這個學校會新發,她就把之前的取了下來放在家裏。

班主任今天沒來,聶召直接去了教室,進了班級也沒有做自我介紹,往後麵掃了一眼,在最後一排空著的座位上坐下。

旁邊正低著頭玩手機的男生掃了她一眼,問了句:“新來的?”

聶召坐在把書包放進抽屜裏,說了個“嗯”。

男生視線在她身上梭巡著,從頭到尾掃了一眼,新同學穿得挺漂亮,跟學校寬大校服包裹著的女生不太一樣,個子也高,看上去冷又傲,說話的嗓音有些冷。

他看完就沒多問了,繼續低著頭玩手機。

上午第一節 課是個老頭的物理課,下麵都在睡覺,聶召捏著筆在手裏打轉,掃了眼後排齊齊趴下的姿勢,整個教室能編製一首催眠曲。

窗外的天倒是好。

A市算是個海濱城市,旁邊的海域叫明海,近幾年發展飛速,一躍成為首屈一指的中心城市,這裏大多數非富即貴,私高很多,有錢人遍地。

聶召倏然想起以前跟朋友去普吉島玩時比現在更早一些,是冬至,航班落地普吉島,前來接機的女人個個穿著製服,齊聲鞠躬列隊:歡迎來到東南亞地界,請時刻注意自身安全,如遇到困難請撥打1155求助,祝您旅途愉快。

那時聶召才意識到她踏入了怎樣的地方。

在那邊住了一段時間,正值凜冬,哪裏都是雪,海浪衝刷著甲板,慢慢將雪融化,可惜之前的那些照片都在以前的手機裏被全部刪掉了。

好似她驕奢**逸的以前,跟如今毫不相關。

但此時坐在這裏,坐在雀喧鳩聚、烏煙瘴氣的高三七班,聶召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招待團隊的那句歡迎詞。

班長盧湘走過來給她發了一下課表,說等中午吃飯的時候要她跟她一起去辦公室抱課本,又問她的名字。

聶召嗓子還沒恢複,本就是有些沙啞的聲腔,更低沉了。

“聶召。”

“雙耳聶,口上刀的召。”

盧湘捏著筆的手指一頓,問:“沒偏旁的?”

“嗯。”

“那我下課的時候叫你。”

聶召說好。

無聊的一上午,聶召隻在中間大課間出去過一次,去了躺衛生間,出來時瞧見一個眼熟的男生,昨天便利店的前台兆銳。

聶召準備繞過去,並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對方反而朗聲笑著叫住她:“巧了啊?你也在弘高上學。”

兆銳咧唇說:“我還以為你是隔壁南林的。”

聶召瞬間停下了腳步,歪頭挑眉問:“為什麽?”

“好學生啊。”

南林高中算是A市數一數二的高中了,不像是他們私立學校有錢就能上。

聶召聳了下肩膀就走了。

旁邊馬權看他跟一個陌生女孩說完,盯著背影看了兩秒,挑了挑眉饒有趣味地問他:“誰啊?沒見過啊。”

兆銳笑著說:“新轉學生,昨天在我店裏買東西來著,不熟。”

馬權撇唇,沒多問轉身往教室走。

“走了,靳卓岐前幾天是不是沒來上學?”

“好像是,怎麽?”

被學校離校查看了。

馬權扯了扯嘴角:“我是怕在背地玩陰的。”

兆銳手臂搭著他的肩膀:“暫時還是別搞他,你沒看出來嗎?不管你怎麽著他們學校第一個會選擇保他,就算是這次讓他離校查看了,他學習好,南林等著他打破前年的高考高分做宣傳呢,不會真的把他怎麽樣。”

聶召中午跟盧湘去抱書,出來時她抱了兩本,剩下的都被聶召抱在懷裏,高高的一摞,盧湘想幫忙,聶召沒讓。

盧湘並沒有繼續糾纏,微微抬頭,才感覺新同學真的很高,性格也冷,長相格外漂亮吸睛。

“你幾月生日?成年了嗎?”她好奇問。

聶召穩穩抱著書,看了她一眼回:“18,算是昨天剛過。”

她四年一過生日,這個月沒有二十九號,嚴格算沒有十八歲的生日。

“啊……”盧湘有些驚訝,隨後忙的說,“成年快樂。”

聶召說謝謝。

“你跟隔壁班的兆銳認識嗎?剛看到你跟他說話。”

“不認識。”

聶召挑了挑眉:“怎麽?”

盧湘往四周看了一眼,湊過去,有些苦惱地小聲偷偷說:“你最好別跟那幾個人靠得太近。”

有些複雜,盧湘撓了撓頭,又問她:“你知道隔壁還有一個高中嗎?”

聶召點了點頭:“知道。”

剛知道。

“我們隔壁學校叫南林高中,三A靳卓岐跟他們不怎麽對付,你要跟他們玩一起,遲早會惹上他的。”

他們前幾天在校外打過架,才被全校通報批評了。

聶召看小班長這麽害怕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聲:“怎麽了?他惹不起?”

腦海裏下意識就回想到了昨天在巴士車前,她被推下車的場麵,此時胳膊上擦傷的淤青隱隱作痛。

聶召眼神情緒散了散,逐漸冷卻下來。

他可絲毫看不出好學生的樣兒。

盧湘一邊感歎一邊搖頭:“那可不是一般的惹不起……”

“你要是想在這兒好好待下去,就不要輕易站隊。”

“這邊的高中跟別的幾個學校不太一樣。”

盧湘思忖著說:“可能是因為我們學校是私立高中,算是A市最差的一個了,很多人花錢往我們學校送,所以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

他們學校還有個古今中外的外號——差生收容所。

而隔壁的南林高中卻跟他們截然不同。

他們學校的地理位置雖也不算好,卻是能跟一中三中並列的三大巨頭高中,每年考進名流大學的學生數不勝數,相對比一中三中,南林的管理更加寬鬆些,學校更看重個人的全麵發展,因此他們學校大多數都是與生俱來的聰明人。

盡管挨得如此近,弘高也沒受到絲毫良好影響,打架還是層出不窮,或許是因為早些年學校老師經常拿他們跟隔壁學校作對比,許多人憤憤不平,由此一直處於對立狀態。

上周,馬權不知道為什麽找人跟靳卓岐打架,弘高本就管理鬆泛,隻是記過處理。

而隔壁南林直接讓靳卓岐停課了一周,取消所有評優資格。

馬權大概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才有恃無恐。

這裏的學生在泛濫不加約束的環境下,好像都圓滑到知道怎麽躲避規章,像是跟發展社會脫了節。

A市的發展也並沒有推動整個地界的成長,一部人成為人上人,一部分被踩進爛泥裏,這裏筒子樓還是遍布,陰暗逼仄的巷口數不勝數,貪婪、壓迫、隱忍遍布在一切人群中。

還沒發育成熟的少年貪婪成性,招搖過市,惡名昭彰,思想沒成型,慣愛用拳頭解決問題。

她是新生,盧湘害怕她受欺負才提醒。

聶召聳了下肩膀,抱著書往前走。

或許是因為被推下車,又或許是第一眼的印象。

她對隔壁學校那位A班的尖子生沒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