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了酒吧的門, 六月份,晚風盡是燥熱,有風吹來, 長發擦過肩膀落在脊背,風有些大, 聶召抓了下長發, 她的劉海有些長了,不太想留, 此時往後仰著,露出了整張清晰的臉。
他先走出去, 聶召跟在後麵兩步的距離,他個頭很高, 迎著門口的路燈, 拉下的身影把她整個籠罩。
聶召跟在他身後盯著他的背影看,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他, 他剛才的那句反問帶著低氣壓,絕對不是簡單的問一句。
或許是因為他整個人給人帶來強悍的壓迫力,以及身上那種傲慢又涼薄的氣息,又或者,她在他麵前本就處於劣勢,對他的虧欠讓她處於極端的低下位置,這種認知讓她驟然有些呼吸不過來。
眼前的人忽然轉身, 左肩被一個掌心驟然摁住,力道很大, 指骨控著她的肩膀把她讓後推,她的雙腿踉蹌撞擊在牆壁上, 裸背的骨頭相撞,像是在那層薄皮裏的骨頭震碎掉。
她被撞的下意識發出一個悶哼的氣音,強忍住,抬著頭沉默不語看他。
靳卓岐微低著頭,一張臉陷在陰影裏,那雙眼漆黑到不見底,耳畔磁質又有些涼的聲音卻清晰入耳。
“聶召,別用你那些本事放在我身上。”
她那些本事。
什麽本事?
跟網上說的那樣,還是在廁所門口跟一個見了兩次麵的男生接吻?
肩膀快要被他加重的手勁兒給摁壓斷掉,疼得她不自覺往旁邊偏肩,皺著眉,表情已經染上了求饒的意味,卻死繃緊著唇不語。
持續了有十幾秒,靳卓岐微彎著過身,手指扣緊她的手腕,拉著人轉身大步往門口的摩托車旁邊走,聶召在身後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走幾步也沒跟上速度差點摔倒,他還是充耳不聞地拽著她上車。
她還沒站穩,眼前被撂了個頭盔過來,頭盔的堅硬處砸得她手疼。
目光落在這輛摩托上,川崎H2,不是上次去紋身店那輛。
“上車。”
聶召把頭盔戴上,坐在了後座,仍舊跟上次一樣緊緊抓著旁邊,沒跟靳卓岐直接緊貼著。
車輛行駛進入人流中,上了高速,速度很快,聶召從這個方向看不到摩托車的速度,隻知道摩托車不能超過80km/h,而比賽中摩托車爆表速度為299km/h,那麽高的車速生死都在一瞬間。
耳畔隻有嗡嗡的聲響,隔著一層頭盔也十分震耳。
車子飛速開向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在一個多小時之後才到達目的地。
摩托車被隨意停在了門口,聶召意識到他大概是要比賽,又回頭看這輛摩托車,大概是陌生又黑暗的地方讓人下意識覺得危險,聶召忙不迭地跟上了靳卓岐沒停留的腳步。
一直走到了車庫,旁邊一個穿著製服的女服務員看了他遞過去的卡片,把其中一輛車的鑰匙遞給了靳卓岐。
他接過,摁了一下,某輛車在碩大的車庫中鳴響了一聲。
車庫的占地麵積高達了一千平方米,裏麵停了各式各樣的賽車,頭頂煞白的燈光把這裏每一輛車都照得清清楚楚,黑色冷硬的質感在光線下發射出刺眼的亮光線條,聶召掃過去隻覺得眼花繚亂。
靳卓岐熟門熟路,應該不是第一次來了。
她忙不迭地跟上靳卓岐的腳步,見他上了一輛純黑的S級AMG,她站在車門旁邊猶豫了一秒。
她要上去嗎?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車窗被緩緩拉下。
“愣著什麽?上車。”靳卓岐插上了鑰匙,手肘抵著方向盤。
說話還帶些淺淺的回音,顯得有些空寂。
聶召瞬間拉開車門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還沒等她係好安全帶,車子就被開了出去,她忙不迭地係好,又偏頭問靳卓岐。
“要去哪?你要參加什麽比賽嗎?”
靳卓岐少見的有心思搭理她。
“對。”
“我也要在車上對嗎?”
“怎麽,害怕?”靳卓岐偏頭掃了她一眼。
聶召搖了搖頭。
“沒。”
CS賽車場,賽道本長有5.87公裏,比賽長305.47公裏,賽道共有十七個轉折點,最終圍成一個曲折的閉環,中間更有好幾個大的圓環彎路,但幾乎沒人會選擇用另外的賽道超車,距離拉的太長,隻要落在外環,相當於宣布退出了比賽。
在前兩個月主辦方官宣了這次賽車比賽,每隊一共有20輛車,從各大省份報名的賽車手高達一百多名,將會在一周左右舉行結束,最終按照時常評選獎項。
等到了現場,已經有好幾輛車停在起點,其中有幾個穿著夾克的男人站在旁邊勾著鑰匙笑著交流著什麽,瞧見靳卓岐過來,揚起手打著招呼。
“卓,幹什麽去了這麽慢?”
剛說完,目光落在旁邊一個站著的女孩身上,眼底有些詫異:“喲,你帶女孩來了啊。”
靳卓岐挑著眉骨:“不行嗎?”
他說了這句,男人更詫異了:“你要帶著她比賽?”
“對。”
男人在女孩身上掃了兩眼,跟靳卓岐年齡差不多,長得倒是挺漂亮,跟之前他偶然遇到的那個小可愛不太一樣,這個女孩看上去性格冷又酷,隻是站在他身邊,一句話都沒說。
“嗯哼,比賽當然沒規定不可以。”
男人笑了笑,帶著些許瞧不起的嘲弄:“不過,賽車比的是速度,可沒有男女搭配這一說。”
靳卓岐眼尾上挑,手指勾著車鑰匙,語調挺平靜,卻壓不住輕狂意。
“要比嗎?”
男人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有些難以置信。
“你這可是第一次參加比賽,你確定要跟我比?”
他當然知道靳卓岐指的是倆人私底下的較量。
沒等靳卓岐回,男人又興味很濃地直勾勾看著他旁邊的女孩:“我贏了你給我什麽?”
靳卓岐輕笑:“什麽都可以,一個條件,給你任選。”
男人立馬抬高聲調,很爽快答應:“行!你說的啊,我贏定了。”
說完轉身往自己車上走。
聶召不信靳卓岐沒注意到那個男人直勾勾的眼神,明顯就是把她當做賭贏的獎勵了。
垂在身側的手指握得死緊,指尖血液不循環泛著冷白,她歪著頭看靳卓岐,心裏卻在想,他會輸嗎?
她寧可死在這兒,也不想死在別人**。
靳卓岐抬步往旁邊的車上走,又扔給她一句,“上車,坐副駕。”
聶召頓下一步,隨後走過去上了車,係上安全帶,車頂的燈光驟然被滅掉了,黑暗的地方讓她有些看不清,即便外麵還是格外的亮,她下意識對黑暗的恐懼讓她的心髒莫名跳得很快,很快很快,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加速了幾秒,在全身衝撞著。
她不太理解為什麽賽車比賽會在晚上,是為了刺激嗎?
或許隻是單純的因為刺激。
手指緊緊抓著下麵的底座,所有車子都停在了起點之後,她耳邊的玻璃窗被打開。
聶召下意識偏過頭,看到了旁邊同樣開了車窗,流裏流氣單手趴在車窗上的男人,他朝著聶召吹了個口哨,笑得格外開心。
“卓,你輸了可別耍賴。”
車窗被緩緩關上,他插上車鑰匙,眼睛直直看著賽道,聲音聽不出情緒:“不會。”
隨著一聲槍響,比賽正式開始。
靳卓岐的車子第一個從起點飛速衝擊了出去,而旁邊跟他挨著的男人像是故意的一樣,轉著方向盤直接用車身往他車上撞擊過去。
從始端出發的幾輛車距離並沒有完全拉開,因為撞擊瞬間糾纏在了一起。
因為劇烈的衝撞,最外圍的一輛車直接被衝到了另外一個賽道,在分秒必爭的比賽中,他下意識往前飛速開,走到了另外一條大環的道上,轉了一個小彎路之後,落在了最後一名。
一分鍾之後所有賽車漸入佳境,飛速在賽道上奔馳,速度加滿,距離很難拉開,稍微落後一步將是無法追上的距離。
男人的車在行駛過程中一直不停地撞擊他的車,企圖把他撞擊到另外一個彎道上,他看準時機,在倆人前方有兩輛車堵著的時候,直衝著他的車劇烈撞過來,好似好同歸於盡似的。
車子外殼直接被撞得癟了下去。
晃動的幅度過大,聶召甚至不能緊緊坐在副駕駛上,她被迫握緊後桌保持身體的平衡,不因為車子改變方向而被彈起。
心跳的速度快到她沒有辦法正常呼吸,脊背緊貼著後桌出了一層的汗。
“坐好。”
旁邊冷厲的聲響提醒她。
聶召瞬息調整了坐姿,隨後車子右方車輪抬起,整個賽車像是被翹起來似的,轉了一個略微三十度的弧度,隨後如同火箭一般的速度,在瞬息之間從前方兩輛車中間流躥出去。
遠遠一看,隻能看到一輛車閃過的弧線,從中驟然穿行。
後方車子也絲毫不示弱,幾個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直直衝著靳卓岐的車尾撞擊而去。
在比賽中刻意撞擊對手不是違規的嗎?
聶召偏過頭,眼睛睜大看靳卓岐,他好像猜到了會這樣,還在比賽前故意挑釁,為什麽?
聶召不想那個答案是因為想要把她輸掉。
車子的速度過快,她從沒經曆過這樣刺激的場麵,眼神看著旁邊因為速度過快而形成的風景已經模糊的畫麵,瞳孔微縮著,又感覺到車後被劇烈地一撞。
身子因為慣性向前,又瞬間被安全帶扯回到副駕椅背上。
靳卓岐一腳踩著油門,瞬息又加快了些速度,距離拉開需要契機。
他看著遠處的彎道,嘴角倏然微微揚起,在過彎道時流暢地來了一個漂移,隨後車子如同光影一般繼續往前,在一個大彎道之後,跟後麵幾輛車拉開了些許距離。
聶召坐在車上,也不敢看後麵是什麽情況,隻是覺得胃裏喝的酒仿佛在翻滾似的,讓她隻能閉著喉嚨強行往下壓製著。
身體的反應讓她額頭上都出了汗,有些打濕了頭發,臉色也蒼白,她甚至覺得眼球都滾燙的像是充了血。
靳卓岐的彎道走的特別漂亮,幾乎在每一次彎道時都能迅速跟對方拉開距離,賽車比的就是反應能力,在比賽的全程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與滯停。
比賽進行了一個小時結束,靳卓岐第一個衝向終點。
聶召怔怔地坐在副駕駛上,手指壓著腹部,心有餘悸地看著前方,過了十幾秒才回過神。
她忽然明白過來,靳卓岐或許不隻是在挑釁他。
他的速度比第二名整整少出二十秒,這是堪稱碾壓性的勝利,他有這個自信。
車側的車門被打開,靳卓岐手指一揚合上車,側著身看著那個跟他打賭的男人,語調輕快:“願賭服輸。”
男人低著頭,咬牙切齒又不得不服氣:“願賭服輸,你想要什麽?”
靳卓岐聳了下肩:“還沒想到,當你欠我個條件好了。”
車上的聶召忍不住了似的推開車門下了車,快步地往賽外的衛生間跑過去。
她雙手撐著衛生巾的水池,胃裏吐出了很多剛灌下去的酒,她沒吃什麽東西,除了一些水之外什麽都沒有。
瞬間胃裏好像被清空了似的,渾身也像是卸了力。
她抬起頭從麵前的鏡子中看向自己那張臉,跟鬼似的。
她以為自己高中已經玩的很過火,但靳卓岐是他媽真的在玩命。
出了賽車場,聶召手指都軟到抬不起來,靳卓岐倒是心情挺好地站在摩托車旁邊點了根煙慢慢抽著,手腕懶懶散散地搭著身後的車座,渾身都異常的鬆懈,好似平常那股疏離冷淡的氣息都瞬間被收回了。
夜涼如水,周遭寂靜。
靳卓岐咬著煙,見聶召眼睛盯著他看,好似有些失神,垂眸看了她幾秒,朝著她招了下手,聶召回神走過去站在他麵前,跟他麵對麵對著。
少年的手指在她唇上撚著,力道重,本就有些泛幹的唇瓣要被他撕扯出一道口子,有些癢又有些疼。
煙霧衝唇角溢出來,衝擊到她臉上,煙味濃重,本就不太舒服的嗓子又被嗆了一下。
冷淡的嗓音震在耳邊:“害怕嗎?”
聶召跟他的眼眸直直對視著,心驟然往下沉。
她忽然明白過來,這場比賽,僅是一個吻的代價。
她是沒有任何資格得到靳卓岐的擁護的。
或許是因為這麽直觀的認識到她正在麵臨什麽,連被網暴到不敢出門的隻是縮起來強撐著的人,此時竟然覺得眼睛有些酸紅。
靳卓岐隻是慢條斯理地把手指移到她的眼皮上,聶召下意識閉眼,感覺到眼皮上的涼意,像是冰,跟那個吻一樣,減慢了她身體燃燒的速度。
***
聶召回去發了高燒,整個人跟那天她滿心帶著禮物去找孟尋而得到的隻有詛咒她去死一樣,她沉在夢裏,反反複複想醒又醒不來,夢裏還夢見自己坐在賽車上,每一個彎道都好像死亡的召喚,她隻是想死,卻第一次直觀體會到臨死前心懸掛在刀尖上的恐懼感。
醒來之後趴在衛生間吐,又睡著,把胃都清了幹淨,身體還是感覺惡心的要命。
她喘著氣雙目失神地趴在馬桶上,雙腿貼著冰涼地板,腦袋微微枕著胳膊。
坐了不知道多久,手機倏然響了一下,在寂靜的晚上格外清晰。
她費勁全身力氣站起身走進臥室,坐在床邊撈起手機,是個陌生的號碼,不知道是不是又找到了她號碼來罵她的,但聶召此時就想聽聽聲音。
“喂。”
“聶召?你跟卓哥幹什麽去了?”
聶召平躺在穿上,眼睛盯著天花板的燈,聲音虛弱:“賽車。”
“啊……不應該啊。”
“什麽不應該。”
付坤撓了撓頭:“他看上去挺開心的,以前我可是最懂卓哥的人了,但我沒懂,賽個車有什麽開心的。”
靳卓岐的開心並不是指笑,他平常都沒什麽表情,更別說笑這種很明顯的情緒了,他隻是感覺渾身都放鬆了些,不像是以前,在任何時候渾身都繃緊得像是塊鐵,好似要把自己狠狠壓著,整個情緒都沉默到異於常人。
聶召沒吭聲。
他哪兒開心的是賽車?
是開心她被折磨之後的表情罷了。
聶召捏緊手機,低著眉眼又在想。
或許是,看到她難受,他會覺得壓在他心上的重量減輕了些,對沒有救成他媽的自我痛恨減輕了些,也對壞人得到報應而開心。
聶召眼神空洞著想。
如果能讓他減輕些痛苦,她也不介意這種痛苦轉移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