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分別第5日
隻要她一個錯身, 便能躲開三支箭, 若是再發力, 箭還能射入李驛昀胸膛中,躲還是不躲, 便在一念之間。
迫切之時,宋幼清的聽覺格外靈敏,假山石後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電光火石間,宋幼清故作驚慌失色而驚叫聲起,“啊——”
她抬起手捂著自己眼睛,向後退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箭已逼近她, 若是再待上一眨眼功夫,必定命喪當場。
她腰間忽而傳來一道力,將她猛地一扯, 宋幼清借著力道往後退了一步, 箭堪堪從她身旁擦過, 帶著冷冽刺骨的寒風, 將她又向後逼退了幾步。
可即便如此,她的手臂未來得及全然躲避,還是被箭上的寒氣給傷著了, 胳膊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可她連眉頭也未皺一下。
她怕被李驛昀當場看出,又借口生出事端, 便也不敢去觸及傷口。
三支箭又穩穩地插在山石之間,宋幼清順勢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看著身後,她雙唇啟合,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似心中的恐懼與委屈盡數噴湧而出,宋幼清顧不得其他,哭出聲來,淒慘至極。
李驛昀死死盯著她,一言不發,他如今不免對自己的判斷起了疑心,宋幼清如今一舉一動像極了劫後餘生的心悸,讓人瞧不出一絲破綻來。
究竟是她當真什麽也不知道,還是到現在還在演戲?一個人當真能做到無畏生死?
方才若非他將她拉開,那三支箭定是會刺穿她身體,她這都不怕,還是說當真弄錯人了?
李驛昀走上前,蹲下身來安撫道:“皇嬸,本宮都說了莫要怕,你瞧,這不是沒事嗎?本宮哪裏會輕賤了皇嬸的性命,自然會保證皇嬸萬無一失的。”
李驛昀的手搭在宋幼清肩上,她身上極致克製的顫抖無處遁形,李驛昀眉頭愈發的緊了。
是真的怕了?
李驛昀並未給她任何掙脫的時機,手突然攥著她的外衫,向下猛得一扯。
宋幼清還未來得及作何反應,便感覺到肩上一涼,半肩已無遮掩,冰肌玉骨盡數落入李驛昀眼中。
王公公見狀,慌忙低下頭來。
李驛昀死死盯著她的肩胛處,可半肩光潔白皙,根本沒有瞧見他想要的。
他萬分驚詫,上回那一刀不淺,傷口好不了那麽快,肩上怎可能不留傷疤!
當真不是她嗎?
宋幼清猛得將衣衫拉上,轉過身狠狠在李驛昀臉上扇了一個巴掌,“太子殿下還請自重!”
饒是李驛昀也沒想到宋幼清會忽然反抗,這一巴掌力道不輕,一下子將他也給扇懵了。
王公公一聽這聲響,心中咯噔一聲,趕忙上前,“大膽!竟敢傷了太子殿下!”
“王公公!”宋幼清厲聲嗬住了他,又轉而看向李驛昀,眼中滿是委屈與憤恨,“妾身隻因惹了太子殿下的懷疑,今日便平白無故遭受此番罪行,可到如今妾身也不知究竟犯了什麽錯!”
李驛昀凝視著她,一言不發。
“太子殿下今日汙蔑我,欺辱我,作賤於我,不知可有將我這個皇嬸放在眼中,此事我也不怕別人知曉,左右不過是做不成晉王側妃,被人唾棄罷了,我都能受得住。可殿下卻不一般了,朝內堂外有多少隻眼睛正盯著殿下,殿下行差踏錯,才是真的萬劫不複!還請殿下自重,收起那見不得人的心思!”
宋幼清知曉,正因方才李驛昀心切而扯下她衣物之事,她便可將李驛昀對她的懷疑引入他對她別有所圖之上,這便讓他陷入了困境,如今局勢逆轉,她反倒是能壓上他一成。
李驛昀眸中愈發晦暗沉鬱,“蘇瀾,你這是在威脅本宮?”
沒想到看似柔柔弱弱之人,如今也是能言巧辯,想必是將她逼急了。
假山之中傳來一道細微的動靜,宋幼清察覺到了,李驛昀亦是,“誰在那裏!”話音剛落,他三兩步便向前,一把拔出方才的箭。
宋幼清一並抬眼望去,隻見一小宮女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小宮女剛抬頭便慌忙將身子縮了回去,“見過太,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有急……事,召見側妃娘娘……”
宋幼清察覺出李驛昀的動機,趕忙製止李驛昀,“太子殿下這是惱羞成怒,又要殺人滅口嗎?”
李驛昀動作一頓,反唇相譏,“本宮就算是殺了她,那有如何?”
不論這婢女方才有沒有聽見瞧見,如今站在此地,那她便活不成了。
“太子殿下。”宮女臉色刷白,跪下來重重地磕著頭,“太子殿下饒命,娘娘饒命,奴婢什麽都未瞧見,奴婢當真——”
話音未落,便了無聲響,那宮女胸膛中插著一支箭,鮮血染紅了衣襟,她瞠目而視,滿是不可置信,緩緩倒了下去。
“拖下去。”李驛昀擺了擺手,就連眉頭也並未一皺,此事於他來說,仿若習以為常。
“是。”王公公將發涼的宮女往身上一抗,便匆匆往梨園深處走去,地上也未見得再留下一滴血來,庭中恍若什麽事兒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李驛昀厭惡地將手上的血跡抹了抹,嗜血之氣一覽無餘,可也隻是一閃而過,不過須臾,他又染上了起初的偽善,“皇嬸,皇後既然召見,那便快些去吧,若是晚了……可當真走不了了。”
宋幼清眉眼沉凝,隻是將衣衫理了理,“即便王爺如今不在京城,太子殿下也不可放肆,妾身身份再如何也是太子殿下長輩,莫要逾矩了。”
“今日這三箭,妾身定是會讓王爺討回來的。”宋幼清說完,便轉身離去。
李驛昀望著她的背影,目光愈發陰沉……
連著繞了幾回彎,宋幼清終是走出了那片石林。
她拿著帕子將臉上的淚痕拭幹,哪裏還有方才驚慌失措的神色,她回身陰狠看了梨園一眼,手不由得撫上她的肩胛。
方才李驛昀是想查驗她身上有沒有傷,可讓他失望了,有沈安在,那點小傷早已愈合,而傷疤極淺,若是不湊近仔細瞧根本瞧不出來。
她倒是慶幸李驛昀今日瞧的不是她腹部的傷,那時怕是根本無法活著離開了。
待將宮中與朝堂的北狄人一並找出,那時候再還李驛昀的那三箭。
今日有驚無險,但也不是平白受了委屈,她如今更為確信,李驛昀潛入大梁,為確保萬無一失,安插在宮中的人皆是北狄人無疑。
若是各個北狄人皆像王公公一般善箭術,那又是一個麻煩,北狄人隱在大梁各處角落,她根本不知究竟誰是誰。
如今還不可打草驚蛇,隻得先確保皇後等人在宮中的安危。
宋幼清加快了步伐,向著皇後寢宮而去。
皇後見了她,忙是擔憂了一番,宋幼清隻是安撫著她,並未提及梨園中事,皇後也知曉有些事知曉無益,便也不再多問,忙派人將宋幼清送出了宮。
阿荷早已等候在宮外,手中還抱著她差些遺忘了的赤狐。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阿荷便也隻是福身行了個禮,“娘娘,馬車已備好。”
“嗯,回府吧。”
“蘇瀾。”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宋幼清恍若未聞,徑直往馬車走去。
“側妃娘娘這是心中不快,便不待見我了?”
宋幼清這才頓了步子,轉過身,故作驚訝,“是陸姑娘啊,可有要事?”
早已散宴,也是難為陸若涵在這等了那麽久。
“倒也沒什麽事。”陸若涵踏著碎步走了過來,款款之間盡是驕色傲氣,就連平日溫和的黛眉都上挑了三分,“方才妹妹不在席間,怕是不知一些事。”
經李驛昀一事,宋幼清連同著也不待見陸若涵,與平日裏相較,語氣都沉了三分,“陸姑娘說的可是正妃之事?此事我已知曉,陸姑娘不必特意來告知。”
“原來妹妹知道啊,那便好,我還怕妹妹會有所不快呢。”陸若涵低著頭嬌羞一笑,“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妹妹答應。”
陸若涵拉過宋幼清的手,親昵道:“我自是將你當做好姐妹的,這些時日晉王也不在府中,妹妹一個人也是孤寂,不如我住進晉王府陪陪妹妹,也不至於冷清了,既然到時也要做正妃,也不差這幾日,也好趁著這些時日將晉王府熟悉一番,也不至於到時手忙腳亂的。”
宋幼清毫不留情地將自己手抽出。
她差些笑出聲來,是她太沒見過世麵,還是陸若涵當真不要臉到極致。
還未出嫁就先住在夫家?也不知這是哪來的說法。
宋幼清不怒反笑,“若是陸姑娘有皇上的旨意,那我也不敢阻攔,晉王府自然是大門敞開歡迎陸姑娘的。”宋幼清一頓,“那陸姑娘……可有聖旨?”
皇帝再蠢也不會讚許陸若涵此番行徑,這些不過都是她的私心罷了,她也就隻敢趁著李承珺不在京城而這般肆意妄為。
果不其然,陸若涵麵色一僵,“並未。”
宋幼清繼而問道:“那懿旨呢?”
陸若涵臉色更難看了,“也……並未。”
宋幼清失笑,“這就是了,不是我心胸狹隘對陸姑娘有偏見,隻是王爺不在,此事我也做不了主。陸姑娘若是能住下來也就罷了,可萬一王爺回來後不同意這門親事,又將陸姑娘趕了出去,那時候陸姑娘才叫真的沒臉呢,就怕到時嫁不成不說,還未落得好名聲。”
“蘇瀾,你——”陸若涵氣得發顫,她知曉麵前之人城府深,卻不知也竟是這般伶牙俐齒,溫聲細語之中卻字字誅心。
今日雖得了晉王妃,可陸若涵自己心裏明清,晉王不待見她,等他回來她還能不能做成這個晉王妃還是未知,麵前這人便是挑中了這一點來激她。
她穩了穩情緒,反唇相譏,“我倒是忘了,你哪裏是蘇瀾,頂著別人的身份在這兒作威作福,你也不怕馬有失蹄之時嗎?你不過一介庶女,如今也隻是側妃,我才是晉王府的正妃,你在我麵前端什麽架子!”
宋幼清冷笑,陸若涵這是要與她撕破臉皮了?這般裝模作樣,還容不得她學了?她依著陸若涵的話端起了架子,滿是不屑道:“可陸姑娘還未嫁入王府不是嗎?這哪裏能稱得上是正妃。更何況王爺說了,這府裏如今都由我說了算。”
“蘇瀾,有我在的一天,你永遠也隻是側妃!”
宋幼清不怒反笑,“可我如今便是晉王府唯一的主子啊。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陸姑娘還未嫁入王府前,見了我還是稱一聲娘娘的為好,若是讓人聽見了什麽,怕是會覺得陸姑娘不知禮數。”
“你——”陸若涵當真是被氣著了,指著宋幼清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走吧,我們回府。”宋幼清漫不經心地上了馬車,將帷裳放下,連一個眼神都不再施舍。
“是,娘娘。”阿荷示意了車夫一眼,馬車便徐徐向著街巷而去,隻留得陸若涵一人暗恨咬牙。
阿荷憤憤不平,“娘娘,那個陸家姑娘著實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不必管她。”除非皇帝下旨將陸若涵抬進來,否則左右她都嫁不進王府,這些跳梁小醜不必在意。
宋幼清望著街上三五成群,分明熱鬧的緊,可她心中卻愈發冰冷,“他還是沒有消息嗎?”
“還未。”阿荷低著頭不太敢瞧她,“娘娘,王爺興許是太過操勞了,這才……”
阿荷說著,聲音漸漸輕了下去,這話說得她自己也不得信了,就算是再忙碌,寫封書信的工夫總該是有的,若是隻有“勿念”二字,想來娘娘也是會欣喜的,再不濟讓手下人代寫一封送來也可,可這不聞不問的當真不是回事啊……
宋幼清心頭有千萬念頭閃過,和她並不敢往壞處想,如今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
之後的幾日她並未斷了寄往邊關的書信,每日寫一封,每三日便派驛使送往邊關。
就這般一日日等著,直至他離開的第十日,宋幼清終是有了他的消息。
可這消息還不如不來的好……
自從入了王府後,她也閑不下身,每日便在院子裏盤算府裏的鋪麵與府中開支,李承珺家底殷實,可那都是他一點一滴經營來的,她不敢毀了分毫。
如今李承珺不在府中,她也得替他打點著。
“娘娘。”阿荷匆匆走入院中,步子都有些淩亂。
宋幼清心一緊,擱下筆來,“可是有王爺的消息了?”
“不是,哎呀,也算得上是。”阿荷猶豫不決,“娘娘,您跟著奴婢去前廳瞧一瞧就知曉了!”
宋幼清疑惑,但還是起身向前廳而去。
還未踏入前院,稚嫩的聲音便從廳中傳來,“水,水……啟兒渴了。”
宋幼清腳步一頓,啟兒?這是誰?她看向阿荷,可阿荷卻低著頭,不敢對上她的視線,宋幼清便知其中有貓膩。
宋幼清快步走了過去,前廳中站著一到高俊的身影,見著宋幼清來了,單膝跪地,“見過娘娘,屬下流雲。”
“我從未見過你。”宋幼清這般說著,視線卻不由得匯於椅上那道小小身影。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孩子甚是眼熟,心中愈漸發悶起來。
“回娘娘的話,屬下一直被王爺安排在南城,今日才得以入京。”
南城?南城與京城相隔二城,為何要千裏迢迢將一個孩子送來這裏?
“這是誰家的孩子?送來晉王府做什麽?”除去蘇衡與宋思清,她還真對其他孩子沒什麽好感,府裏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孩子,著實讓她心裏有些不痛快。
流雲自是察覺出宋幼清臉色有些異常,有些遲疑,“回娘娘的話,他是——”
稚嫩的聲音卻是打斷了流雲,“啟兒渴了,水……”
宋幼清見孩子滿是期盼地望向她,她不由得心一軟,從桌上倒了一杯溫茶,給他遞去。她蹲下身來,輕聲細語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可知曉爹爹叫什麽?”
可那孩子隻是愣愣地瞧著她,滿是疑惑。
宋幼清瞧著這孩子不大,想必有些事能聽明白,但也不見得能說出口來,便換了一句問道:
“乖孩子,李承珺是你什麽人?”
“爹爹!是爹爹!”
“哐當”一聲,宋幼清手中的茶盞落在地上,她愣愣地看著麵前這個孩子,根本不知腳下一片狼藉。
“你……你叫什麽名?”宋幼清自己都不知自己聲音有多顫,她心中還留有念想,希望這一切不過都是假的。
“啟兒。”孩子晃著小腿,低著頭苦惱沉思,“啟兒……李……啟昀!”
李為國姓,若非皇室族人,哪有人敢冒死冠此姓,而李家這一輩承的便是“昀”字輩。
得知他的名字,宋幼清再看向他的麵容時,心愈發冷了。
確實太像了……李啟昀眉眼之間與李承珺有三分像,就連說起話來微翹的唇角也像極了。
宋幼清站起身來,捂著胸口,恍若有什麽從胸膛中抽離,壓抑地她無法喘氣。
爹爹……
李啟昀……
李承珺……他有孩子了?
接連時日無他,一來便是這樣的消息,好,李承珺,你當真是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