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分別第2天

雨連著下了三日, 莫說街外杳無人煙, 就連府裏也低沉了幾日, 府裏上下皆知,主院那位已接連三日都未邁出屋子一步, 可眾人絲毫不敢懈怠,如今王爺不在府中,外頭的人更是虎視眈眈,府中切不可自亂陣腳。

宋幼清提著筆正寫下兩字,可片刻後,她又放下,瞧著手邊一摞生宣,又聽著屋外的雨聲, 愈發煩悶,“阿荷,王爺可有書信?”

“娘娘, 還未呢, 王爺應當也是今日才到邊關, 想來書信送回京城還得一日有餘。”

宋幼清應著, “是了,是我過於急切了。”

這兩日她都未睡好,一想到此事便隱隱不安, 若是可以,她定當是快馬加鞭趕往邊關,可京城不能無人守著, 李驛昀還在,得需她來牽製。

“娘娘,王爺與謝將軍自當會平安歸來的,這些時日,您得將身子養好才是,若是王爺歸來瞧見您瘦了,又該心疼了。”

宋幼清坐在一旁一言不發,不知為何,自李承珺離去,她心裏便空落落的,隻不過等了三日,她便坐臥難安,那他呢,他可是等了整整三年……

原來等人是這般滋味。

“娘娘,奴婢想著,再過兩日便是太子生辰宴,娘娘要不稱病臥床罷,宮中皆豺狼虎豹,王爺也不在身邊,奴婢擔心……”

“生辰宴自是要去的。”宋幼清站起身來,“王爺一走,我便難以找時機正大光明入宮,這一回萬萬不可再錯失了。”

“可是娘娘身邊沒有人跟著,奴婢不安心。”

“這回你跟著我入宮,到時就說我前兩日在府外瞧見你,將你買回來了就是,蘇府不會深究。”宋幼清將手中的紙遞給阿荷,“你派人去查一查,這些人中誰與李驛昀有關係。”

阿荷低頭瞧了眼,隻見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京城世家小姐的名字,就連家中剛榮升四品的官宦人家也有。

“娘娘……這是做什麽?”

“皇帝不是要給王爺選正妃嗎?”宋幼清推開窗子,往窗外看去。

“左右都是要挑,那自然是挑個好拿捏的。”

……

朝中之事隻在堂間暗流湧動,百姓絲毫不知,天剛放晴,街上又是人頭攢動,眾人不知邊關已失守,隻知今日是太子生辰宴,百姓歡賀。

“姑娘,您瞧瞧他們,如今光景,竟然還能笑出聲來。”阿荷替宋幼清打點著賀禮,見著街頭之景,憤懣不平起來。

“溫飽有餘便是百姓之樂,不必將國事強加於他們身上,邊關外的將士奮勇殺敵,也不過圖一個國泰民安罷了,如今已是安居樂業,又叫他們傷懷那些事做什麽。”

“娘娘心可真好,奴婢可就氣不過了。”

宋幼清失笑,不是她脾氣好,不過是她早已懂得這些冷暖悲涼,“走吧,該入宮了,莫要誤了時辰。”

“是。”

又是一回入宮,可身邊卻少了一個人,仔細想想卻少了些滋味。這幾日她都遞了書信前去,可從未有過回應,從府裏派去邊關的人也毫無動靜,一時間,她也不知此事這究竟是好是壞。

宋幼清輕撫著她懷中的赤狐,自語道:“他會平安歸來的吧。”

赤狐抬起頭來,嘶鳴了一聲,又鑽進她懷裏蹭了蹭。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瞞著他的,他若是知道我還活著,該有多欣喜啊……”宋幼清將赤狐緊了緊,“謝常安也是,他也不必再死守著邊關,我回來了,也該補償他才是,這些年他一個人受苦了,我終究是有些自私了……”

阿荷跟在馬車外頭,隻依稀聽見馬車內有些動靜,“娘娘,您說什麽呢?”

“沒什麽。”宋幼清輕笑,“隻覺得今日日頭剛好,雨也停歇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今日宮中好不熱鬧,宮外已有十數輛馬車停靠,諸位大人皆攜著家眷而來,與此一比,倒是顯得宋幼清一人有些冷清了。

對於旁人打量的目光,宋幼清恍若未見,徑直往宮內走去。

宴廳已布好席桌,宋幼清自是跟著李承珺原本的席位坐在上座,眾人見著宋幼清來,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側妃娘娘。”

聽著恭敬,可無不有輕賤之意,想必眾人也覺得她隻不過占了晉王府沒有正妃的便宜,這才能頂著個娘娘的身份在這作威作福。

側妃,說到底也隻是個貴妾罷了,哪裏能比得上正妃。

宋幼清心知肚明,但未戳破眾人心思,她隻是微微福了福身,便坐了上座。

賓客陸續前來,在席間坐下後,便小聲攀談起來,眾人心中皆知,今日是來給太子選太子府的,若是想要飛黃騰達,便全指望這一日了,一時間,前來的長輩們無一不在叮囑自己府中女兒的。

蘇家隻帶了蘇芸與蘇青前來,與往日不同,能瞧出蘇芸收斂了不少,今日一直低著頭,少時會朝著宋幼清所在方向看去罷了。

“皇上駕到——”

“皇後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眾人一聽,紛紛齊身行禮。

“平身吧。”皇帝被皇後與李驛昀攙扶著走了進來,步伐不穩,略有艱難,可宋幼清知曉,他盡力不想讓人瞧出什麽來。

“謝皇上。”

皇帝正入高座之時,偏過頭看了宋幼清一眼,見她身旁的空位,眼眸染過一抹深沉,“這些時日委屈你了,才新婚燕爾,朕就派承珺出了關。”

宋幼清走至前頭跪了下來,“皇上,替國分憂是我大梁百姓之責,王爺此番,妾身深感榮幸,並無委屈。”

皇帝含笑,轉而看向坐在另一旁的蘇萬州,“蘇愛卿,你倒是養了一個好女兒啊。”

蘇萬州哪裏想著此事會突然落到他頭上,慌亂之中慌忙叩謝,“承蒙皇上誇讚。”

“聽說蘇愛卿還有兩個女兒?”

蘇萬州心一緊,也不知這事是好是壞,“回皇上,確是。”他朝著身後使了使眼色,“還不快些來拜見皇上!”

蘇芸與蘇青這才走上前來,“參見皇上。”

“民女蘇芸。”

“民女蘇青。”

“嗯。”皇帝坐下,微眯著眼仔細打量著兩人,“蘇愛卿的兩個女兒模樣倒是生得不錯,朕瞧著……做個太子妃也是綽綽有餘的。”

跪著的幾人抑製不住驚詫,四周亦是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這太子妃之外位難不成又要落到蘇家頭上了?

“不過……”皇帝忽而一笑,看了宋幼清一眼,“畢竟蘇瀾已入晉王府,若是自家姐妹再成了太子妃,這豈不還差了輩分。”皇帝失笑打趣,“朕瞧著不妥不妥。”

蘇萬州臉上笑意一僵,趕忙掩飾慌亂,“是,皇上說的是。”

而蘇芸亦是一臉驚愕,她朝著宋幼清看來,狠狠瞪了她一眼。

宋幼清自是瞧見了蘇芸的目光,她心知,此番蘇芸定是對她恨之入骨了。不過宋幼清還是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蘇家便不必再卷入這場紛爭之中。

“好了,皆入座吧,是該開宴了。”皇帝不再看蘇萬州一行人,閉著眼長舒一口氣,“今日是太子生辰宴,大家不必拘束,若是端著平日裏的姿態,哪裏能暢快。”

“謝皇上。”

“上酒。”

眾人談笑風生,可唯獨宋幼清瓊漿玉液入喉,隻覺得苦澀不堪。

如今邊關失守,不知葬送了多少將士性命,可這裏卻歌舞升平、絲竹入耳,叫人瞧著愈發諷刺的緊,這便是將士們犧牲一切而保衛的朝堂與皇族!

這不禁叫她回想起幾年前她還在邊關之時,那時將士們日日擔憂食不果腹,可京中人卻是盛行奢靡之風,皇帝不作為,百姓漠然,說起來也是可笑,竟有將士餓死在營帳之中……

“娘娘,娘娘。”

宋幼清回過神來,隻見阿荷一臉焦灼道:“娘娘,皇上喚您呢。”

宋幼清慌忙起身,“皇上。”

“想什麽呢。”皇帝失笑,“朕叫了你許多聲也不見得你回應。”

宋幼清慌忙跪下,“是蘇瀾失了禮數,還請皇上責罰。”

“朕問你呢,方才你在想什麽?”皇帝慵懶,可讓人無法忽視他眼中的厲色。

方才宋幼清的眼神太難讓人忽視了,他從未在旁人眼中見過這般狠絕的神色。

“回皇上,妾身方才……”宋幼清垂下頭來,“方才想到了晉王殿下,妾身一想到刀劍無眼,便替王爺憂心,這幾日妾身遞了書信前去,也未有回應,妾身著實難安。”

皇帝臉色驀然一沉,滿是哀歎,“邊關與京城相遠,消息怕是無法傳達,朕早已命人前去邊關查探,再過兩日便能帶回消息。”

“多謝皇上。”

“不必憂慮,以承珺之才,定是能將北狄拿下,今日雖說是太子生辰宴,但亦可當做慶宴,朕相信承珺定能與謝常安帶著將士凱旋!”

席間紛紛端起酒杯高呼,“恭祝皇上。”

宋幼清脊背發涼,死死盯著腳下。凱旋?連失兩城,毫無援兵,讓從未上過戰場的李承珺如何應付!

她如今是知曉了,此事皇帝定是瞞著眾人,讓眾人隻知李承珺去了邊關,而不知城門失守與謝常安重傷之事,隻以為他是去幫襯謝常安……好……當真是好的很。

宋幼清心中冷冷發笑,深深叩拜,“謝皇上。”

“平身吧。”皇帝擺了擺手,“先前朕答應承珺之事可還記得?今日承珺雖說不在,可此事也不可落下了,終究是該早些提上日程。”

宋幼清緊咬著牙關,緘默不語。

“如今晉王府隻有你一人打理,著實是累了些,若是當初承珺有正妃,今日你也不必如此辛勞。”

分明厭惡至極,可宋幼清還是死死克製自己,終是回了個“是”字。

“能勝晉王王妃之任,定是這京城拔尖的世家小姐才是。”皇帝眼帶笑意,“蘇瀾,你瞧瞧,哪家的姑娘能勝任?”

讓她來選,那得罪的便是京中一眾世家,未被她瞧中的,豈非讓人覺得自己不是拔尖,生生讓人覺得落人一大截。

皇帝這一手可真是妙哉,她不管選了李承珺又或是李驛昀的人,都會引起其餘世家官家不滿,那無論如何,李承珺在朝中便愈發舉步維艱。

“皇上,妾身淺薄,對京中姐妹也不甚了解,這般隨意,也是對姐妹們不公。”宋幼清頓聲,“不過王爺臨走前與妾身說過,此事全憑皇上與太子殿下做主。”

“哦,當真?”皇帝滿是狐疑地看著她。

“妾身絕無虛言。”這話皇帝與李驛昀定是不會信的,可這不打緊,隻要其餘人信了便可。

“嗯……”皇帝輕闔雙眼,“那朕倒是瞧著陸愛卿的女兒不錯,是個聰慧的孩子,蘇瀾,你瞧如何?朕瞧你與她也談得來,日後想必也能互相幫襯著些,她來做這個晉王妃,再合適不過了。”

什麽?陸若涵!

宋幼清一驚,為何會是她?前幾日皇帝不還說要讓陸若涵做太子妃,為何會成了晉王妃?

此事毫無預料,宋幼清也有些慌了神,她先前將一眾世家之女都仔仔細細排查了一番,可唯獨忘了陸若涵,哪想到今日偏偏出乎意料。

“嗯?”皇帝正色看來,“你這是不滿意?”

“蘇瀾不敢!”宋幼清趕忙跪下,“皇上的安排自是極好的,蘇瀾並未不滿。”

宋幼清還未琢磨此事該如何解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胡說!你不是蘇瀾!你是假的!”

席間忽而響起一道不合時宜之聲,眾人訝然,紛紛抬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