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晉王發覺第4天
“什麽!”聶氏驚起, 她雙唇微顫, 急得又要去扯李承珺的手,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忙坐下, 她壓抑著快要溢出的急切,“幼清她如今在哪兒?”
李承珺也意想不到聶氏會作此反應,“聶姨不懷疑我話中真假嗎?”
聶氏苦澀地笑了笑,“妾身從未認定她死過,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命苦了些,大師也說她是個有福氣之人,她又怎可能命比紙薄, 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著,或許她沒有死,正藏身於哪個無名之地。”
“更何況……”再抬眼時, 聶氏眼中哪還有方才的局促與不安, “今日王爺特意前來, 又能與妾身說出這番話, 定不是空口無憑。王爺若是想問什麽便直接問妾身,妾身若是知曉,定不會有所隱瞞。”
“本王如今也隻是有所懷疑, 還並不能認定,聶姨是她親近的人,應當是了解她的, 本王今日來隻是想聽聽聶姨說說她的事兒。”
聶氏點點頭,又重新沏了一杯茶遞給李承珺,“既然王爺與幼清相識多年,應當也是知曉的,她雖生在侯府,但過得並不像其餘人那般自在,侯爺對她期待頗高,恨不得她就是一個男兒身,而大夫人……哎,她終究是對幼清有太多偏見了。”
“侯府無子,此乃侯爺心病,也怪妾身不爭氣,不能再替侯爺誕下麟兒。來侯府的這十數年,妾身也隻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不爭寵不諂媚。”
“對幼清親厚……原本也隻是為了明哲保身,再則靜姝也隻是庶女,我隻是想著若能與幼清親近些,日後說不準還能替靜姝謀得一個好人家。”
“可誰曾想,妾身當真是愈發心疼起幼清這孩子來,她平日在府中練射箭,一練便是一整日,小小年紀手上都是傷,每一回妾身瞧見了都帶她來妾身院裏包紮,想來應當是那時她才與妾身漸漸親近了起來。”
“侯爺也並不管她,她也常出府與人打架,亦會帶些傷回來,她不敢告訴侯爺與大夫人,便都會躲在我這兒養傷。好在這孩子從小吃藥,身子骨還扛得住,不然這女子之身哪裏受得住這些。”
李承珺聽到這兒不禁蹙眉,“吃藥?吃的什麽藥?”
聶氏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無意間說了些不該說的,她不禁有些懊惱,目光有些躲閃。
李承珺眼眸深沉,“既然都與本王說了,那便一並都說了就是。”
“是。”聶氏不敢再隱瞞,“幼清自小吃藥,隻為了……強其筋骨,晉王莫要多慮,幼清的一身箭術都是她自身練成的,與這藥無關,這藥隻是讓人瞧起來她身子更健壯些,像男兒般罷了。”
李承珺聞及此事,心猛地一顫,“這藥……對她可有危害?”
“這……”聶氏猶豫不決,“許……許是會讓她日後……難以受孕。”
聶氏見李承珺神色已變,驚得趕忙解釋,“當時情況不容侯爺多慮,侯爺既然要將幼清當做男兒養,便沒有再打算讓她恢複女兒身了,還請王爺亦能明白,這是欺君之罪……侯爺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當真是好一個迫不得已……
聶氏羞愧,她低下頭來,頓感無力,“妾身也隻是一個妾室,哪能左右侯爺,也隻得多多照顧疼愛些幼清了,那孩子的衣物、靴子都是我親自給她做的。”
“她畢竟是個女子,比不得身旁的那些世家子弟,她長得慢,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矮上半個頭,妾身生怕旁人看出些什麽來,便總是往她鞋靴裏縫一塊木墊,又將她鞋底納得厚實些。”聶氏無奈地笑了笑,“這些事兒連侯爺與大夫人也不知曉。”
可李承珺卻失了神,怔怔地盯著手中的茶盞,默不作聲。
“晉王?”
李承珺猛然抬起頭來,“聶姨請講。”
“妾身也沒什麽可說的了,當初孫將軍出事之時府裏都擔驚受怕,卻不想她能打了勝仗回來,妾身也不求她大富大貴,若是能一生平安,妾身也無怨無悔了。”
聶氏見茶都涼了,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妾身說了那麽多囉嗦話,也不知對王爺可有幫助?妾身一介女流,不懂那些朝堂之事,但若是日後王爺有用的到妾身的地方,還請王爺盡管開口。”
“多謝聶姨,今日叨擾了。”李承珺站起身向著聶氏行了個晚輩之禮。
“使不得,使不得!”聶氏趕忙攔著他,“晉王折煞妾身了。”
“若是她並未死,本王會親自來告知聶姨的。”
聶氏神色動容,“好,妾身謝過王爺。”
李承珺點點頭,就往外走去。
“王爺。”而後,聶氏提著衣裙又匆匆趕了上來。
“聶姨可還有要事?”
聶氏緊緊攥著自己的帕子,“若是……若是幼清她當真未死,若是王爺又遇見了她——”聶氏一滴清淚落下,“還請王爺替妾身遞一句話。”
“請講。”
聶氏抹了抹眼淚,“讓她別再做那些危險之事了,回家吧,小娘很想她……若是侯府容不得她了,我這個做小娘的願養她一輩子。”
李承珺心中一澀,他如今也是切身知曉了為何偌大的鎮國侯府,宋幼清偏偏會隻與聶氏一人親厚,他微微頷首,“好。”
聶氏跪了下來,“妾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幼清這孩子做事總沒個輕重,太固執了些,若晉王能遇見她,可否護著她一些。”
李承珺凝視著聶氏,“好,聶姨放心,本王定當說到做到。但今日之事還請聶姨就當並未發生過,不必在旁人麵前提及。”
“是,妾身自然知曉,王爺慢走。”
李承珺已離了院子半晌,聶氏還跪在地上,嬤嬤趕忙上前來扶她,“聶娘子,王爺都已經走了,您還跪著做什麽。”
“見晉王一直守著幼清,我竟不知她究竟是個有福氣還是沒福氣的,若是她當真沒死那該多好。”聶氏長歎了一口氣,眼中滿是柔和,“晉王是良人。”
……
李承珺剛邁出院子,就見無南急切地等候在府外,“主子。”
“方才有人傳消息來,說是蘇大公子來王府尋主子了。”
“何事?”
“不知,並未提及。”
“回府。”
二話不說,兩人便匆匆往王府趕,可府外除了守衛,哪裏還有蘇景雲的影子。
府外的兩個侍衛見李承珺回府,立馬上前,“王爺。”
無南走上前,“不是說蘇大公子來府了嗎,人呢?”
兩侍衛麵麵相覷,“蘇大公子方才已離開了,看樣子是有急事。”
“可知曉是何事?”
“不知,屬下問過蘇大公子,但蘇大公子並未提及,他在府外站了一盞茶的工夫便匆匆離開了。”
無南歎了一口氣,“王爺,那……”
李承珺轉身便走,“你與我一同去蘇府看看。”
而正在此時,方才那個侍衛突然上前,“王爺,屬下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稟告。”
無南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該說就別說,王爺還有要事,哪裏由得你們在這兒耽擱。”
“可屬下想著那姑娘姓蘇,應當也是與蘇大公子有關係的。”
無南驚詫,“什麽?”他回頭看了眼自家主子,果真見他已停下腳步回身看來。
那侍衛想來也知此事要緊,便解釋道:“在蘇大公子來前,有個叫蘇瀾的姑娘來了,說是要尋王爺,屬下以為她與陸姑娘一般,就說王爺不在府中,後給打發走了。”
“蠢貨。”無南氣得差點一巴掌悶上去,“這麽重要的事你為何不早點來稟報。”
“屬下也不知……”
無南被氣得吐血,“不知?不知你不會來問我嗎?”
這下是真的完了,這蘇五姑娘的性子他都知曉一二了,她平日裏沒事根本不會來尋王爺,有事怕也不會,今日她親自前來,斷然是事情有些棘手,而這侍衛不懂事又將她打發了……
無南再看向自家主子時,便見他此刻已一臉陰沉,渾身裹挾著怒意,“她何時走的?”
那侍衛慌忙跪在地上,“回王爺,半……半個多時辰了。”
無南心一沉,他知道……這下當真是完了!
李承珺一言不發,轉身便離開,周身的氣息比方才更為陰沉了些,無南見狀,哪裏敢耽擱,趕忙跟了上去。
卻不想那侍衛扯住了他,“老大,勞煩你去和王爺求求情,屬下今日辦事不利,願意受罰。可屬下也是瞧著那蘇瀾是個姑娘家,以為她與那陸姑娘一般是來給王爺獻殷勤的,所以屬下才……才打發的。”
無南一口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與陸姑娘一般的姑娘家?你哪隻眼睛瞧見一樣的?人蘇五姑娘能與其他姑娘一樣嗎?”
無南一把扯開他,“你老大我都是把人家當祖宗供著的,你倒好,直接將人打發走了,你自己回去領罰吧,還保你?我自己會不會被遷怒還是個問題!快走快走,別來礙王爺的眼。”
無南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這才趕忙跟上李承珺。
……
蘇瀾一直蹲在密道中,等著那道士露出破綻,又或是說出藏匿孩子之地在何處,可她等了半個時辰卻不見他說一個字。
但好在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李驛昀離開了正殿,那道士也隨之跟了出去,正殿內寂靜無聲,一道輕咳之聲倒是愈發明顯。
蘇瀾確認那兩人不會在短時辰內再回來,便將手邊的石板一抬,進入了正殿中。
她繞到屏風之後,看了眼垂掛而下的明黃色帷幔,便上前掀開。
老皇帝眼窩深陷,整個人蒼白無力,鬢邊都白發也多了幾縷,哪有前幾日見到的意氣,讓人瞧著如垂死之態。
蘇瀾不由得歎了口氣,從懷裏取出了一個玉瓶。這是沈安給她的,那時她都來不及放在屋裏,一直藏在身上,卻不想派上了用場,沈安這藥雖說算不上包治百病,但吊著他一口氣還是不難,若是能等到沈安來,說不定還死不了。
蘇瀾將藥倒出三顆,盡數塞進了他口中,“你可記住了,不是我想救你,而是你現在還不能死。”
李驛昀該死,以她與李承珺的身手,並非殺不得,他們不過都在等一個時機,等皇帝親自廢了太子,又或是等將李驛昀的身份暴露出來。
可現在棘手的是,除去這個假的李驛昀,老皇帝如今也隻有怡妃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可那究竟是皇子還是公主還很難說。
老皇帝這身子就算還想繼續當皇帝也當不了太久了,他必定要選另一位儲君。此事連她都想到了,她不信那這個假的李驛昀會沒有後手,此時事態還並不明朗,李驛昀想做什麽,北狄又想做什麽,她也根本沒有頭緒,她不好冒然出手,隻能先以老皇帝苟延殘喘先牽製著李驛昀。
老皇帝不死,李驛昀他就隻能是太子。
蘇瀾剛要走,她突然察覺到床榻上的人突然動了動,蘇瀾趕忙趴下身子。
本以為是自己錯覺,卻聽見床榻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似乎還夾雜著什麽話。
蘇瀾猜測老皇帝並未完全醒來,她大著膽子站起身來,果真見老皇帝還閉著眼,隻是唇齒微啟,口中念著:“驛昀……昀兒……”
蘇瀾無奈地笑了笑,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堂堂一國之君怎會知曉自己的兒子早就已經死了,而如今身邊養著的卻是虎狼。
知曉老皇帝一時間死不了,蘇瀾便也不再耽擱,她重新回到密道中,原路折回重新到了那口井下,她看了眼那具屍骨,歎息,“驛昀,若真的是你,待我事成後,我便送你入皇陵,這些日子還得委屈你了。”
蘇瀾翻身上了井,重新又繞回了祭壇處,見那道士當真在此,雖說她不知蘇衡他們被關在何處,但隻要跟著這道士就能找到,到時,她隻需趕在他前將人救出就成。
果不其然半刻鍾後,那道士顧盼四周,見無人懷疑,他便隻身往東北處走去。
蘇瀾立馬跟上,可走著走著她便覺著有些不對勁,為何會到了後宮?
那道士偏偏挑了最隱蔽的幾處小道,繞了不少路,才停了下來。蘇瀾抬眼看著偌大的“含章殿”三字,眼眸漸深。
含章殿不是怡妃的寢宮還能是誰的?這般說來,怡妃與李驛昀也有瓜葛?
那道士輕輕扣了四聲,才有小宮女拉開了一條門縫,看清來人時,她才將人放了進去。
蘇瀾靜悄悄地翻上了院落的圍牆,側身進了院子,緩緩靠近主殿,透著窗縫將裏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怡妃正躺在貴妃榻上,由著她的宮女替她揉肩捶腿。
“怡妃娘娘,太子殿下命屬下來帶人。”
怡妃見到那道士進來,她不耐地皺了皺眉,“你趕快將人帶走吧,吵死本宮了,本宮想休憩一番都不成,在那哭哭啼啼的,吵都吵死了。”
“是,屬下立馬將人帶走,叨擾娘娘了。”道士行了行禮便退下。
怡妃望著他的背影輕嗤了一聲,收回目光,看著自己手中都緙絲圓扇,轉而嗔嬌道:“真是的,什麽人都要往我這兒放。”
那捶肩的小宮女在一旁笑道:“娘娘說的這是什麽話,這說明主子疼娘娘,信任娘娘啊,娘娘應該高興才是,不然為何宮中那麽多人,主子偏偏將人放在娘娘這兒呢。”
怡妃頓時喜笑顏開,她假意惱了她一眼,“就你會說話。”她低著頭撫著肚子,臉上的笑意深沉起來。
蘇瀾愈發覺得宮中之事複雜起來,但怡妃並非關鍵,眼下還是先將人救了再說。
有小宮女將道士引到了偏院中,她推開門,“大人自己進去吧,奴婢先退下了。”
道士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自己便走了進去。
蘇瀾在一旁聽著,並未聽到有孩提的哭泣聲,心中有疑,見四下無人,便推門而入,又小心翼翼合上。偏院的這間屋子空空****,隻有床榻旁還擺著些木架子,而如今床榻旁有一洞口,應當是一處密道,孩子應當在裏麵。
蘇瀾摸黑走了下去,這密道與她想的不同,裏頭有好幾個岔路口,蘇瀾從懷中取出一隻火折子,點燃的那一刹那她將火光對著三個岔路口的地上,下一刻她又將火折子吹滅。
中間岔路口上有鞋印,是那個道士的,蘇瀾快步走了進去。
而愈往裏走,密道愈發寬敞,而光線越來越明亮,兩旁的火燭毫無波動,燭火的氣息將密道籠罩在陰沉之中。
漸漸的,哭聲傳入了她耳中,一聲兩聲,如同銀針狠狠紮在蘇瀾心裏。
這裏不止一個孩子……
密道深處愈發像一個個牢籠,將無辜的孩子們囚禁在其中,每走一步,蘇瀾心都被狠狠刺一下。
她看著那些還在蹣跚學步的孩提攥著牢籠,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讓她救他們,哭聲不絕,見蘇瀾走遠,他們哭得愈發絕望和慘烈。
蘇瀾咬了咬牙,讓自己狠下心來,不能心軟,萬萬不可心軟,她是來救蘇衡的,待她把蘇衡救出去了再回來救其他孩子,讓她先救蘇衡!
可蘇瀾還沒再走幾步,就見身旁的牢籠裏關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她腳下如重千金,根本再挪不動分毫。
他也見著了蘇瀾,似乎還認出她來,他就著瘦小的身子爬了過來,伸出手朝蘇瀾勾著,口中不停地呼喚著:“姨……姨……”
蘇瀾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久久回不過神來,誰能來告訴她,為何宋思清也會在這兒!
宋靜姝不是還在宮中嗎?她怎可能不會發現宋思清不見了,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
牢籠上被鎖,蘇瀾也顧不得其他,她一腳踹了上去,那鎖“吱呀”了一聲,便斷裂開來,蘇瀾趕忙衝了進去一把抱住了宋思清。
宋思清感受到了溫軟的懷抱,歇斯底裏地哭了起來。
蘇瀾輕撫著他的背,“乖,不哭了,不哭了,姨在這兒呢,姨帶你回家好不好?不哭,思清不哭。”
可宋思清的哭聲似乎帶起了身旁所有孩子的悲哀,眾人齊齊哭了起來,哭聲充斥著整個密道,蘇瀾暗道不好,這怕是要把那個道士引過來。
果不其然,就見密道深處傳來一道聲音,“誰?誰在那兒?”
蘇瀾一驚,趕忙抱著宋思清往外跑去,如今已打草驚蛇,雖還不知蘇衡在哪兒救不了他,但她也得先護好宋思清安全。
可殊不知,她麵前突然閃過了一道人影,堵住了她的去路,蘇瀾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之人,這道士不是在她身後嗎?為何會到了她身前。
道士也不慌,他看著蘇瀾擰了擰眉,“你是誰?好大的膽子啊,竟然跟著我到了這個地方。”
蘇瀾無心聽他說了什麽,隻因此刻道士手中提著的正是蘇衡,蘇衡泣不成聲,看到蘇瀾的那一刹那他就已認出她來了,可是他緊緊閉著嘴,沒有喊出那聲“姑姑”來。
蘇瀾壓低了聲音,“把孩子放下。”
道士皺了皺眉,這聲音……他竟一時間分辨不出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蘇瀾將懷中的宋思清又緊了緊,將他往身側放了放,生怕等等傷到了他。
道士自然沒有忽視蘇瀾的這個動作,他將蘇衡又往上提了提,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讓他正視蘇瀾,“這人看這樣子是來救你的,怎麽?你認識他嗎?”
蘇衡不停地掙紮著,“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蘇瀾死死盯著被鉗製的蘇衡,心猶如被人狠狠割了幾刀。
道士輕笑了一聲,並未說話,電光火石間,一把鋒利的刀突然抽了出來,直直刺向蘇瀾手中的宋思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