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北辰名下的慈善基因會預備給北大附醫捐贈一批高端醫療設備,奚瀾譽這次過來主要是考察可行性。
其實上回他已經來過一趟,這回再談談細節差不多就敲定了。
醫院的發展不光靠良好的院風,技藝精湛的醫生,還靠國際領先的精密度極高的儀器。
但好的設備哪家醫院都想要,卻不是哪家都能買得起。
眼見隔壁京醫的設備全部換新,而自己醫院的撥款還沒個著落,吳院長愁得都要失眠了。
此等時機下,他格外重視奚瀾譽這位送上門來的金疙瘩,重視得幾乎都帶了點諂媚。
“怎麽可能,我們醫院的院訓奚總您又不是不知道,‘仁愛濟世、勤奮奉獻‘,再貼切不過。”
奚瀾譽朝寧枝的方向抬了下下頜,挺嘲諷的語氣:“奉獻成這樣?”
吳院長一個頭兩個大,聽說這位奚總脾氣有些古怪,打聽半天,隻知道一條,這人好清淨,他才特地選了這塊手術室的必經之地,人少又幹淨。
哪知竟撞上這事。
他麵上的笑容瞬間有些勉強,一方是自己的得力幹將,一方是醫院未來幾年的大金主……
吳院長想了半天,決定先當和事佬:“奚總,我們醫院強度大,又是骨科,剛進來的小醫生,累點難免的。”
寧枝其實快站不住了,但她強迫自己倚著牆,不能在朱構麵前倒下去。
奚瀾譽嗤了聲,那聲裏含著輕蔑、不屑、鄙薄……
幾乎明說:當我分不清累和折騰人?
奚瀾譽個子很高,看人時本就自帶壓迫,鏡片又將他的目光過濾得更加深邃。
吳院長隱約感到背後落了一層汗。
和事佬當不下去,他改口說:“一會兒我讓人查查監控,要真是公報私仇,肯定得嚴懲。”
見事情差不多有定論,寧枝說:“謝謝院長,我先回去休息了。”
吳院長慈愛點頭:“去吧,別累著。”
寧枝沒看奚瀾譽,扶著牆從他身邊穿過,那清冽的木質香,在她鼻尖逗留了短暫的一霎。
奚瀾譽為什麽要幫她?
因為上次他講了重話還是隻是單純的一時興起?
寧枝無意探究。
她隻覺得內心有種隱晦的悲切,他可以汙蔑她,也可以幫助她。
一切的一切,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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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湘蘭年輕時有個閨蜜嫁去北城,本來好幾年沒消息,結果上周,兩人突然在小區附近的公園碰見了。
她們兩是從小的情誼,雖這麽多年沒聯係,但毫無芥蒂,有講不完的話,回憶不完的往昔。
因為這插曲,寧湘蘭回老家的事情暫時擱置,連帶著,她聊得太嗨,家都來不及回,哪裏還有時間催寧枝跟奚瀾譽。
寧枝一連過了好多天耳根清靜的日子。
直到這天周日,寧湘蘭女士正式帶寧枝拜訪李奶奶一家。
李奶奶從小就是個精致女孩,現在年紀雖大,依舊優雅,每日黑白套裝搭配珍珠項鏈,妥妥的小香風打扮。
寧枝笑著說:“外婆總講您好看,我還不信,心想哪裏還有比我外婆要好看的小老太太,沒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寧枝性子雖淡,認真哄起人來卻是一流。
可以說,隻有她不想哄的,沒有她哄不好的。
這番話說得李奶奶眉開眼笑,握了她的手,跟看親孫女似的:“聽湘蘭說,你結婚了?”
寧枝點頭:“剛結。”
李奶奶一臉惋惜:“我要早遇見湘蘭就好了,我有個大孫子,正好比你大一歲,屬相也合適,可惜,太可惜了,這麽好的孩子,讓別人給搶了去。”
寧湘蘭笑著說:“那你就把我們枝枝當親孫女,改天讓她領新孫婿登門拜訪。”
李奶奶很高興:“我巴不得,孫婿做什麽的啊?”
這倒是把寧湘蘭問住了,她隻知道奚瀾譽是開公司的,具體做的什麽行業她還真不知道,“枝枝,瀾譽做什麽的?”
寧枝隨口答:“投資。”
李奶奶似乎想起什麽,皺了下眉頭說:“哪個瀾譽?奚家的那個?”
寧湘蘭驚喜:“你認識?”
寧枝手裏端著的水晃了下,盡量平靜地打斷她們的聯想:“肯定不是他,重名而已。”
李奶奶不信,描述了一番奚瀾譽的相貌,寧湘蘭連連點頭,“沒想到我們還有這層緣分。”
寧枝極輕地歎了口氣,頭有些隱隱的痛。
她疑心難道是今天出門沒翻黃曆?不然怎麽會這樣倒黴?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李奶奶仔細回憶了一番,略帶猶疑說:“可是沒聽說瀾譽結婚啊。”
寧湘蘭愣了下,下意識為孫女找補:“她們剛結沒多久,瀾譽興許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家。”
李奶奶想了想搖頭,更困惑了:“然然上周才見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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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寧湘蘭一言不發,她不講話,寧枝也不好講。
何況,她得想想,一會兒到底怎麽圓。
氣氛壓抑得要命,寧枝撳開車窗透氣,寧湘蘭突然開口:“關上,我冷。”
寧枝用餘光瞥她一眼:“外婆,您感冒了嗎?”
北城的夏季悶熱得很,要不是現在太陽落山,車內還打著空調,這窗戶壓根不能打開。
這時節覺得冷,可不是什麽好事,寧枝差點準備換路去醫院。
哪知寧湘蘭捂著心口說:“外婆心寒。”
寧枝:“……”
將車泊好,寧枝要她先上去,她好慢慢跟她解釋。
寧湘蘭賴在車裏不肯下來,“我們沒名沒分的,住什麽他的房子?”
寧枝無奈,好說歹說才將人勸下來。
老太太折騰一天有些累,寧枝讓她先去休息,她去廚房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外婆,”寧枝斟酌著開口,“我醫院不熟的同事也不知道我領證,您知道我的,根本不喜歡跟不認識的呆一塊,奚瀾譽他尊重我的想法,這不好嗎?再說,一桌人玩得好好的,奚瀾譽突然來一句,我結婚了,您覺得是不是很奇怪?”
寧枝自覺這話邏輯沒問題,切入點也不錯,如果外婆聽進去,應當能糊弄一段時間。
誰知外婆不走尋常路,扶著把手,身體前傾:“枝枝,你到底有沒有事瞞著外婆?我都喊他瀾譽,你們卻互喊大名?”
寧枝蹙眉,指尖扣了下桌壁,扯出個笑,“這不是因為在您麵前?我總不能對著您還一口一個老、老公吧?”
這樣的稱呼,上次在機場,寧枝可以麵無表情講出來。
可現在,或許是她跟奚瀾譽接觸次數變多,當她試圖自然地喊出“老公”兩個字時,竟卡了殼。
眼前莫名就浮現,奚瀾譽那張淡漠到極致的臉。
寧枝臉有點燒,不自在地用手扇了扇。
寧湘蘭顯然沒信,盯著寧枝看了半晌,說:“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不懂,我隻知道,沒有哪個夫妻一周都不用見麵。”
她精得很,寧枝說什麽都不肯聽,隻撂話:“想讓外婆相信,很簡單,起碼你們兩個得住到一塊去。不然別說別人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寧枝私心並不想再見奚瀾譽,他這人太過傲慢,很難相處。
外婆最近反正也不走,寧枝心口不一應承:“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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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不想見,有些工作場合卻難以避免。
或許是上次奚瀾譽為她出頭的原因,這回他再來醫院,吳院長竟將她也喊了過去。
“朱構那邊已經查明是他故意刁難,我看要不就讓他跟你道個歉?”
話是對著寧枝講的,人卻朝著奚瀾譽,得他點頭才行。
奚瀾譽坐在沙發上,蹺著腿,手裏拿了本醫院的報刊隨意翻著,很慵懶閑適的坐姿。
聞言,他沒動彈,隻抬頭看了寧枝一眼,“你覺得?”
他坐在一扇窗前,陽光從背後傾瀉而入,那光似乎專為他而來,將他整個人攏上一層朦朧的光暈,給人一種溫柔的假象。
然而當他看人時,鏡框上折疊的亮光一閃,目光幽深,那股浸**商場多年的氣勢便立馬占了上風,叫那對視的人心中一顫。
寧枝移開目光,淡聲回,“我都可以。”
吳院長又開始當和事佬:“那就今晚,我把人喊過來,讓他給小寧敬杯酒,這事就當結束了。”
今晚?
寧枝正準備拒絕,手肘被人故意撞了下。
導師紀斯何朝她很輕幅度地搖兩下頭。
今天屋裏不光有她跟奚瀾譽,還有院裏今日空閑的各科室主任、主任手底下得力的新生力量。
不是專為她一人破格,寧枝也就順了紀斯何的意思。
不然倒成她搞特殊化。
奚瀾譽合上報刊,無可無不可“嗯”了聲。
分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他卻半分也無身為主角的自覺。
陷在窗角的沙發裏,顯得與這場合格格不入。
寧枝發覺,他無論做什麽,都有種置身事外感,好像這世間就沒什麽能讓他在意的東西。
或許有的?
隻是她不夠格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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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拍板,奚瀾譽默認,朱構一個主任級別的破天荒要給她這小醫生賠罪,這事很快在醫院內部傳開。
最高興的,還要屬紀斯何。
他嘴都合不攏:“小寧啊,老師真是沒白疼你,能看到那家夥吃癟,我少說高興一個月。”
寧枝笑了下,不知道回什麽,也就沒做聲。
她其實無意卷入兩人的是非,但朱構行事真的讓她惡心。
她要是不反擊,他這樣的隻會變本加厲。
既然奚瀾譽願意幫,她接著就是。
紀斯何問:“你跟那位奚總認識?”
寧枝想都不想,果斷搖頭:“第一次見。”
“那為什麽……”要幫你出頭?
寧枝作思考狀:“興許他那天心情好?”
紀斯何笑了兩聲,放下疑慮:“也是,你都結婚了。我看那奚總眼珠子都長天上去了,別說你,他連院長都沒瞧幾眼。”
寧枝心想:何止院長,這世上怕是沒人能叫他瞧得上吧。
飯店定在市中心的“涵意居”,花錢也訂不到的一地兒。
整座大樓布置得古色古香,室內汪一泉活水,周邊霧氣氤氳,一看便知是貼合奚瀾譽的喜好選的。
寧枝到時,隻寥寥幾個人,她尋了個角落坐下。
玩了會手機,遲遲沒人來,寧枝起身去洗手間。
這地方,從裏到外,每一處都造得精致。
洗手間大堂一步一閣,將人隔絕開來,寧枝彎腰捧水的間隙,聽見那熟悉的嗓音。
似乎在跟人談要緊事,他聲線壓得很低。
寧枝隻隱約聽到“不必”“行”“改天”之類的話。
刻意擺放的屏風能擋住寧枝,卻擋不住奚瀾譽。
他微低著頭,下頜線清晰利落,嘴裏咬了根煙,應得含糊。
他今天穿了身休閑款的黑色西裝,單扣的款式,領口微微敞開,腕間的百達翡麗隨著拿手機的動作,閃耀出金錢的碎光。
寧枝正猶豫是該麵無表情走出去,還是就在這坐著,等他先離開。
手裏攥著的手機突然“嗡”了聲。
寧枝下意識蓋住,卻已經晚了。
奚瀾譽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眼,他嗓音低沉,有種早知她在這,誘到獵物的意味,“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