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早晨七點半,整棟北辰大樓剛剛蘇醒,寧枝坐在樓下大廳,身旁是來來去去的上班族。
她點開微信,查看有無回複。
半小時前,她給張屹發微信,問他奚瀾譽是否在公司,得到的回複是正在開遠程會議。
寧枝讓開完後告訴她一聲,現在半小時過去了,毫無動靜。
她等得無聊,掏出耳機,點開下周要考的專業知識,開始複習。
與此同時,張屹拿著手機敲門,奚瀾譽低聲說:“進。”
現在正好是會議中途,有五分鍾的休息時間,張屹將手機遞給奚瀾譽:“奚總,寧小姐似乎找您有事。”
奚瀾譽看了眼聊天框,僅一條,不太緊急,他手肘撐在桌麵,捏了捏眉心:“開完會再說。”
半小時後,會議結束,寧枝收到張屹的回複。
她果斷撥通奚瀾譽的號碼。這是她第一次給他打電話,可能是心中有決斷,她看著遠處,很平靜地等待電話的接通。
“喂。”
電話那頭,奚瀾譽的聲音聽著有些疲憊,低沉喑啞。
寧枝清楚他知道自己是誰,“奚先生,能耽誤你一會時間嗎?”
奚瀾譽禮貌回絕:“抱歉寧小姐,我不是每次都恰好有時間。”
寧枝不想放棄,堅持說,“明白。但拜托你盡量騰出十分鍾,我保證不會耽誤太久。”
奚瀾譽沉默半晌,磁沉嗓音傳出:“你跟張屹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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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瀾譽辦公室外坐了兩排隨時待命的助理,見張助突然領了個女人上來,全都有意無意抬了下頭。
寧枝無視各種打量的目光,淡定地跟在張屹身後。
奚瀾譽的辦公室布局跟她的設想所差無幾,黑白灰配色,開闊明亮的落地窗,毫無溫度的擺設。
他並未坐在辦公桌前,張屹撳了下牆上的開關,將她帶進左邊的茶室。
奚瀾譽正抄兜站在落地窗前抽煙,壺裏的咕嚕咕嚕煮著,他看了眼,坐回主位。
寧枝在她對麵坐下。
房間門緩緩關上的瞬間,寧枝開口:“時間寶貴,我開門見山。”
奚瀾譽撩起眼皮,漆黑眼眸隔著鏡片,有種天然的威壓,他淡聲:“請便。”
寧枝坐直身子,兩手交疊放於膝上,清了清嗓子:“我有個想法,既然我們可以在山間別墅,彼此不碰麵呆一晚,那以後是否可以在必要時采取這種方式掩人耳目?”
奚瀾譽指骨敲了下桌麵,“什麽是必要時?”
不是沒有感覺到氣氛的凝滯,但她決定已做,不至於臨到門後退。
寧枝直視奚瀾譽的眼眸,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比如最近。外婆擔心她在你不方便,要回老家,但我並不願意她回去,我想如果我們可以假裝同居,那她就能——”
“寧小姐,”奚瀾譽抬手打斷她,“你還記得當時我為什麽選你做交易嗎?”
寧枝沒忘,她當然記得,記得清清楚楚。
她是個聰明人。
聰明意味著,不逾矩,不貪圖,不出現。
可她現在通通違背了。
奚瀾譽看她,目光冰涼:“寧小姐若想起,現在還有機會收回這話。我可以當從未聽過。”
他當然可以,但寧枝不能。
“這隻是權宜之計,我會盡快想出更好的辦法。”
亮光一閃,奚瀾譽扶了下鏡框,那目光變得更加敏銳,“坦白講,我並不喜歡被人頻繁試探底線。”
這話講得隱晦,但寧枝幾乎是在一瞬間皺了下眉,他覺得她這幾天是故意接近他?
太荒唐了吧。
奚瀾譽垂眸整理袖口,矜貴有禮,隻是那禮節卻透著距離,“寧小姐請回吧,我還有事。”
寧枝還想再爭取,張屹進來了。
奚瀾譽起身吩咐:“通知風控部現在開會,你送送寧小姐。”
奚瀾譽走到落地窗前打電話,玻璃倒映中,她的身影單薄而瘦削。
寧枝拎起包,嗓音有點冷:“看來今天是我唐突了。”
她竟然妄想高高在上的奚瀾譽會擁有那麽一點點的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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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間。
寧枝問:“奚瀾譽一直都這麽難講話嗎?”
張助笑了聲:“寧小姐,奚總對您其實足夠有耐心。”
“是嗎?”寧枝嗓音冷淡,似乎單純好奇,“奚瀾譽經常訓你?”
張助露出一個“懂得都懂”的表情,給寧枝支招,“奚總講究效率,如果您想說服他,最好準備足夠有說服力的證明。”
寧枝又問:“他對人防備心很強?”
張助想了下:“這麽說吧,毫無防備心的人是坐不到奚總這個位置的。”
寧枝聳聳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確實隻是個陌生人。
不信任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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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層麵告訴自己沒關係是一回事,但情感層麵,寧枝從小到大,還從未被人這樣質疑過人品。
說半點不生氣肯定是假的。
下班後,她約鄭一滿出來喝酒。
鄭一滿驚訝至極:“今兒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吧,我們工作狂還有主動約我的一天?”
寧枝扯了扯唇角:“上次你說奚瀾譽是大魔頭,我算是體會到了。”
鄭一滿想聽八卦的同時不忘關心姐妹:“他罵你了?”
寧枝搖頭:“不算吧,單純覺得他這人真的挺難搞。”
“害。”鄭一滿托腮鼓勵寧枝,“再接再厲寶貝,他這人難搞是出了名的,你能見到他本人,其實就已經超越起碼99%的人了。”
寧枝挑了下眉:“被你安慰到了。”
鄭一滿同她碰杯,酒吧聲音大,鄭一滿扯著嗓子喊得無所顧忌,“我起早貪黑做的方案被打回五次,連個為什麽都沒有!我覺得他們這種高高在上的資本家都是傻逼,根本不懂我們普通人的苦!”
鄭一滿性格豪放,想笑就笑,想罵就罵,從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有人朝她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寧枝忙將人拽回座位,讓她小點聲。
隔壁卡座。
衛浮了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靠!緣分啊!
他推了推坐在角落裏的奚瀾譽:“誒,你那個相親對象。”
奚瀾譽看都沒看。衛浮了看熱鬧不嫌事大,拱火說:“她說你們資本家都是傻逼。”
奚瀾譽終於有了點動作,隻是卻是對著衛浮了的。
他嗤了聲:“我看你才是。”
接觸這麽久,他不至於連個女人的聲音都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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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禍不單行,寧枝深覺有理。
她在普外的輪轉期結束,被分入骨科。
正常輪轉本沒什麽,但壞就壞在,骨科主任朱構跟紀斯何從進院起就不和,寧枝又是紀斯何的得意門生,這次去他科室,少不了得受點磋磨。
寧枝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麵一群男醫生在閑聊。
“要我說,骨科就應該隻招男生,小女生哪搬得動啊。”
“就是,她們神外的手那麽金貴,到時候出點毛病,咱們可不負責。”
“可不是,別到時候老紀又過來指桑罵槐。”
寧枝麵無表情扣門:“主任。”
裏麵安靜一霎,桌椅在地麵擦出尖銳的聲響,有人來開門。
“小寧啊,進來。”
寧枝兩手抄口袋進去,一清水的男醫生朝她投來打量的目光。
神外主任與骨科主任不和是整院都知道的事,寧枝進院就沒跟這邊接觸過,因此這些男醫生大多是第一次見她。
有幾個方才各種不屑嘲諷的,現在看到寧枝,竟然微微紅了臉。
主任朱構見過她,先嗬斥底下人去幹活,然後對寧枝露出一個自以為親和的笑:“小寧啊,我們骨科任務重,你說你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我都不知道該讓你幹什麽?”
言下之意,如果你什麽都學不到,那是你沒能力,沒體力,可跟他朱構無關。
寧枝抬眸,扯唇短促地笑了聲:“朱主任,我沒那麽嬌氣,別的醫生做什麽,我也可以做什麽。”
“這可是你說的啊。”朱構上前,本想拍拍寧枝的肩,被她悄無聲息避開,他笑笑:“那一會兒你跟我進手術室觀摩,過兩天給我當助手。”
寧枝“嗯”了聲,表示沒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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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寧枝直奔健身房,將這些日子荒廢的體能訓練又撿了起來。
朱構明的不敢來,但暗地裏還真不好說。
紀斯何曾跟幾個信任的愛徒講過他與朱構的過節,總結下來就是行醫理念不同。
一個為了良心,一個隻為了錢。
這人行事不磊落,到時估計得找點她沒那麽擅長的體力活給她負責,寧枝必須在這到來之前保持健康的體魄。
加緊鍛煉一周,寧枝跟朱構進手術室。
這天手術排得滿滿當當,寧枝從早到晚幾乎連口水都沒喝上,全靠口袋裏臨時塞的幾塊糖吊命。
朱構將那些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全靠體力的部分都交給寧枝。
若隻有一兩個,寧枝完全應付得來。
可這一整天的工作量,還是讓她出手術室的時候險些踉蹌了一下。
因為朱構的存心刁難,他底下的那群學生反而出奇輕鬆,說說笑笑三五成群出來。
寧枝倚在牆邊摸出最後一顆糖咬在嘴裏,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臉色很差。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裏。
她承認,她有賭氣的成分。
自從學了外科,她這一路聽到無數唱衰的言論,女生不適合做這個,女生不適合做那個,女生就應該找個事少錢少的工作,方便照看家庭。
聽得多了,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在意。
然而那次走到骨科門外,心裏就是莫名有股升騰的執拗。
她想用自己的能力甩到那些人的臉上。
不僅僅是骨科、外科,女性可以在任何行業發光發熱!
寧枝脫了手術服,起身往回走。她狀態不佳,腿部酸脹,宛如灌了鉛般使不上力。
經過拐角樓梯,腳下突然踩空,寧枝下意識抓住了身旁的人。
有股熟悉的雪鬆味撲鼻而來,奚瀾譽站著沒動,任由她虛扶了一把。
寧枝退開,冷淡說:“對不起,沒看到。”
她身上有股濃重的消毒液氣味,奚瀾譽幾不可察蹙了下眉。
他投資過幾家私立醫院,知曉醫生的大概工作,更懂得醫院內部等級森嚴的上下級製度。
寧枝臉色煞白往那一站,他心中已猜出七八分。
從小的經曆,讓他格外厭惡毫無道理的恃強淩弱。
奚瀾譽沒看寧枝,低頭整了整衣袖,掃了眼寧枝身後幸災樂禍的幾人,偏頭問身旁的院長:“吳院長,你們醫院的傳統是男人享清福,光折騰人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