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晚, 北城市中心,Fluoxetine。
細碎交談伴著慵懶情歌,混入迷離周遭, 曖昧緩慢滋生。
任是誰, 饒有再好定力,在這樣旖旎, 輕聲軟語的環境中,被奚瀾譽那雙深邃的眼長久望一望, 也難免心中要不自覺顫一顫。
寧枝亦如此。
她是那雙眼最直觀的被注視者,心裏一墜,攥著領帶的那隻手同時收緊。
盡管已見過無數次, 盡管已由內而外地熟悉, 但當奚瀾譽俯下身, 以這樣絕對臣服,同時又相對強勢的神情出現在她麵前時, 寧枝心口,還是忍不住,忍不住加快,再加快。
好像泰坦尼克撞上海底沉睡的冰,一霎的天翻地覆。
而她也失控。
但, 寧枝尚不知如何麵對他, 她手下欲鬆,卻在那放開的一刹,被奚瀾譽穩穩托住,指腹輕掃她腕心。
微微的癢, 更深的麻。
這間清吧位置刁鑽,開在市中心略偏僻處六十八層, 有種大隱隱於市,鬧中取靜的意味。
因為這地方實在難找,因而過來的大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大學生,喜好獵奇的遊客……
但總之,做的大多還是熟客生意。
方才,奚瀾譽一身沉黑,甫一推門而入,那壓不住的大佬氣質近乎在瞬間吸引全場目光。
這樣的人,隻消看一眼,便知他與這裏有多麽格格不入。
有人看一眼便轉過身,有人則不自覺追隨著他的目光,更有些大膽的,已在微微地摩挲酒杯。
然而,奚瀾譽絲毫沒在意這些。
他與這格格不入的,又何止是穿著,更是那周身疏離的氣質。
他輕飄飄掃了眼,當他瞧見那角落裏半托著張小臉,正微微蹙眉、虛心聽講的小姑娘時,那渾身的冷肅感才隨之淡去。
奚瀾譽輕笑聲,徑直朝寧枝走過去。
這舉動直接讓兩撥人心碎。
一波是躍躍欲試,準備找寧枝要微信的。
還有一波是以為運氣好,碰見個天菜,正準備衝一衝的。
眾人默默在心中唏噓,這世上的帥哥美女,怎麽就沒個落單的。
有些不死心的低聲討論說,興許隻是朋友呢。
結果下一秒,男人便收起疏離,俯身,將那在男女關係中曖昧至極的領帶塞到了人家手裏。
像一種另類的項圈,昭示著兩人不同尋常的關係。
那不死心的一夥人齊齊心碎。
寧枝倒是不知旁人的心理活動,她隻覺得手心發燙。
她別過頭,小聲辯解,“……我沒有要訓你,再說,”她咬下唇,“我也不敢……”
奚瀾譽笑了聲,並未坐下,他摩挲她腕心的手下移,轉而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有什麽不敢,跟我回家,給你訓,嗯?”
寧枝輕輕搖一下頭,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處理這件事。
店員此時恰好拿著菜單過來,問,“先生,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麽,如果您是第一次來,我可以為您推薦幾款我們家的招牌。”
奚瀾譽眼眸低垂,看一眼寧枝,微笑,“這裏有沒有可以單獨談話的地方?”
店員愣了下,“……您是說小房間嗎?”
“是。”奚瀾譽禮貌頷首,語氣柔和而寵溺,“我需要一個相對隱私的場合……”他頓一秒,偏頭,從那昏暗的光線中看向寧枝,“用來哄老婆。”
奚瀾譽這慢條斯理的三個字,恰如在平靜的湖麵扔了顆小石子,**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寧枝臉瞬間燒起來,她拽一下他的手,小聲開口,“……你胡說什麽?”
奚瀾譽輕笑,他握著她手的力道加重,“不是嗎?”他俯身,故意將字音咬得有些重,“老婆?”
店員霎時一臉“天呐我要磕暈了”的表情。
寧枝羞恥感爆棚,她直覺奚瀾譽就是故意的,但當她看過去時,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讓她找不到一絲證據。
寧枝莫名感覺有點受挫。
店員滿麵笑意,有種將他們送入洞房的即視感,“先生,雖然我們家小房間今日不開放,但我可以跟老板說一聲,為您跟您太太破個例。”
奚瀾譽站定,準備道謝,寧枝忙揪住他的衣袖,輕輕扯了下。
奚瀾譽目的達成,見狀笑了聲,“多謝,但我想已經不必了。”
……
至此,寧枝確信,奚瀾譽就是有意為之。
於是,任他一路如何言語,寧枝都很有原則地,未曾再搭理他半個字。
車輛行駛過程中,寧枝不由思索起兩人的關係。
待她複盤完,她很悲觀地發現,在兩人的關係中,奚瀾譽好像總是掌握節奏的那個人。
哪怕明明是他強勢、霸道、未同她提前商量,哪怕他知道自己做錯,他處理這件事的態度依舊是那麽遊刃有餘,高高在上。
寧枝想,上位者俯身,是否隻是被愛者的一時錯覺?
她深吸一口氣,偏頭,看向窗外倒退的風景,久久得不出答案。
……
兩人回到北江灣,剛一進門,寧枝便被一股大力席卷,她後背觸到冰冷的牆麵。
奚瀾譽長手一伸,撳開,屋內燈光傾瀉而下。
寧枝就沐浴在這光裏。
她下頜被奚瀾譽兩指挑起,他看著她,目光很具攻擊性,但開口時,語氣卻是示弱的。
奚瀾譽忽埋首在她頸間,低聲喚,“寶貝……”
寧枝此時兩手正被他扣著,她微微掙了下,察覺掙不開,那遲來的委屈便漸漸泛上來。
她一雙眼立時霧蒙蒙的,像是要哭,嗓音帶著微微的顫意,“……奚瀾譽,你根本沒意識到你錯在哪裏。”
這是個肯定句。
寧枝看他一眼,反正也推不開,她索性任由他靠近。
寧枝垂眸,“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但是,我需要的不僅僅是好,我想要平等,我想要你做一件事的時候,你的心裏是尊重我的……”
奚瀾譽停下,微微皺下眉,扣著她的力道漸鬆,“嗯?”
寧枝抽抽鼻子,將他往外推了推,奚瀾譽順著那力道往後,略微低頭看她。
寧枝說,“比如,你擅自調動我工作這件事,你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你就沒有把你放到跟你同等的這一層級。在你心裏,我是弱者,我是需要被照拂的,而弱者根本沒有資格決定自己得到的是什麽……”寧枝小聲說出憋在心裏的那句話,“我覺得,你默認將我當成了你的附屬品……”
話說完,寧枝意外鬆了一口氣。
那些悶在心裏許久的話就這樣講出來,她整個人竟有種意外的輕鬆。
好像沉重的軀殼終於扔掉束縛她的枷鎖。
奚瀾譽沉默片刻,問,“枝枝,可以告訴我,你這樣執著呆在北醫是為了平等,還是你真的喜歡?”
寧枝仰頭,她聽了這話,依舊很委屈,“我當然是真的喜歡。”
她嗓音很輕,“其實媽媽去世後,我一度消沉,變得很麻木,甚至當初選擇學醫,也不過是因為,我覺得好像在我的生活裏,我跟這份職業的接觸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我當時想,那就選這個看看吧。但是後來,”寧枝頓了下,接著說,“後來當我真的開始工作,當我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那些努力的,艱難求生的,或年輕或年老的麵孔,我才明白我這份工作的意義。”
她看著奚瀾譽,眼睛裏好像有細碎的光,“我可能……是在盡可能拯救一個家庭的笑容……”
室內一時陷入沉寂。
良久,奚瀾譽開口,“抱歉。”
他嗓音有些感冒尚未痊愈的啞,手上那禁錮著寧枝的力道慢慢卸下。
他碰一碰寧枝的臉,再次認真重複,“抱歉,枝枝。”
不知為何,在這夜晚,奚瀾譽看著,莫名的有種寂寥感,他說,“……我不知道。”
說我,他俯身,將寧枝抱坐到沙發上,他親親她的臉,柔聲問,“還有哪裏不滿意的,今天可以一並講出來。”
寧枝聽了這話,不由詫異地看他一眼。
奚瀾譽見狀,耐心解釋,“對我而言,愛人是個很陌生的領域。寶貝,從這件事來看,我想,我可能還是沒有做好。”
寧枝小聲問,“真的可以都說嗎?”
奚瀾譽笑了聲,“當然。”
寧枝抿唇,一瞬有點緊張,“除了剛剛說要尊重我,然後,做任何跟我事業或生活有關的決定前,必須經過我的同意外。其他……”寧枝小小咽一口口水,“我以後想在家裏吃螺獅粉,炸雞,火鍋,榴蓮,燒烤,泡麵……”
奚瀾譽剛剛見她那神情,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結果……
他有點無奈,指尖捏捏寧枝的臉,“饞成這樣,我有不讓你吃嗎?”
寧枝小聲:“那還有……我不喜歡把東西擺得那麽整齊……”
奚瀾譽嗓音溫潤,笑了聲,“知道了,以後我做。”
他手動了下,扣住寧枝的腰,問,“還有?”
奚瀾譽平常回來,習慣先脫外套,再鬆領帶,然而今天,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那領帶依舊打得整整齊齊。
寧枝湊過去,無意識抓著他的領帶,小聲說,“如果你保證以後都能做到的話,那就沒有了。”
奚瀾譽俯身吻一下她的唇角,眼眸溫柔得能掐出水來,“老婆的話,我哪敢不聽。”
寧枝被他親得發癢,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捂住他的唇,“……公平起見,你對我有沒有別的要求啊?”
奚瀾譽不假思索,熱氣撲在寧枝掌心,“有。”
寧枝微微皺眉,心下不由緊張。
她將手放開,奚瀾譽撈過,送至唇邊親了親,開口,“枝枝,我要求你,哪怕工作再忙,也必須以自己的身體為重,我不想去接你的時候,再看到你一張小臉煞白得像張紙。”
寧枝有點不敢相信:“就這些?”
奚瀾譽點頭:“就這些。”
寧枝心裏積壓的那點氣本就不足,如今,更是在聽到他這些話的瞬間煙消雲淡。
其實兩人在一起這麽久,寧枝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奚瀾譽對她究竟如何。
不然,她也不會在工作即將出現偏差的情況下,依舊沒想過要分開。
寧枝覺得,大概除了外婆以外,這世上再不會有除了奚瀾譽之外的人將她如此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了。
雖然說,不能看一個男人嘴上說什麽,要看他具體做了什麽,可像奚瀾譽這樣,既說又做的,難道不是更好嗎?
寧枝心下一動,主動摟住他脖子,軟聲撒嬌,“怎麽辦,我覺得你好像好得有點過分了……”
怎麽說呢,她確實有種不可置信的感覺。
似乎從小時候開始,她的人生總是與不幸掛鉤。
那時外婆常說,人生禍福相依,當你覺得苦,興許就離福不遠了。
寧枝從前不信。
初見奚瀾譽那天,她剛從南城見完寧蔓回來,心情談不上平和,更別提好。
她本來都不想赴約了,可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奇妙,她偏偏去了,偏偏見到他。
他們本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人生突然開始緩緩靠近。
命運這雙大手終將她的苦難輕輕拂去……
寧枝不由彎唇,她湊過去,親親奚瀾譽的唇角。
兩人剛回來時,天氣灰蒙蒙的,瞧著似乎要下雨,但現在,不僅半點雨珠未落,那藏在雲層的月也漸漸露出全貌。
奚瀾譽就著那月光,驀地輕笑聲,他看向懷裏主動獻吻的小姑娘,“既然覺得我好,那我是不是可以再要點獎勵?”
寧枝略抽身,後仰著對上奚瀾譽黑沉的眼眸,“嗯?”
奚瀾譽忽然湊近,他的手掌住她臉頰,腰側那隻意有所指地流連,他勾了勾唇,嗓音磁沉,並未直接親她,而是活學活用,很尊重地問寧枝,“請問,我現在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