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直到第二天一早,寧枝才收到奚瀾譽的回複。

[抱歉寧小姐,我人不在國內,這次恐怕時間不湊巧。]

寧枝想了想,執著問:“請問你什麽時候回國?如果方便的話,我那天可以去接機嗎?”

短信交流的壞處大概是當你急於得到答複時,對麵卻遲遲沒消息。

奚瀾譽沒明說他到底在哪個國家,寧枝也無法探究他那裏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打電話擔心打擾他工作或休息,糾結之後,隻得先去上班。

導師紀斯何知道寧枝外婆過來了,囑咐她老人家年紀大,有時間帶來醫院做個全麵體檢。

寧枝應了聲,下班回家順口跟外婆提了一嘴。

寧湘蘭不願意:“我身體好得很,浪費那錢做什麽?”

老人家沒這種意識,寧枝好說歹說,最後沒辦法,祭出殺手鐧:“媽媽當年就是這樣,查出來時已經晚期,您就當是為了我,讓我放心好不好?”

媽媽寧蔓是外婆的心結,縱使過去多年,再提起依舊難以坦然。

寧湘蘭沉默半晌,沒再堅持。

當晚,寧枝終於收到奚瀾譽遲來的回複。

[可以。後天下午三點,北城機場T2出站口。]

寧枝正準備回複,奚瀾譽緊接著又發來一條。

[天氣不好,有可能誤機,不用太早過來。]

寧枝回複:“好。”

過了一會兒,一個叫ZY的加她微信。

[寧小姐您好,我是奚總的助理張屹,以後有關奚總的問題由我跟您對接。]

寧枝看著那條驗證消息,這是什麽意思?

是覺得她直接跟他聯係僭越嗎,還是他覺得她太煩,沒空搭理?

但現在是她有求於人,寧枝壓下那點微妙的不爽點擊同意。

幾乎瞬間,張屹給她傳來一張奚瀾譽的行程表。

密密麻麻,事無巨細到每個小時做什麽事。

寧枝那點不爽瞬間消失殆盡,這安排緊湊得連吃飯睡覺都是問題,沒空回複她的消息也正常。

張屹說:“寧小姐,奚總剛連軸轉一整天,現在去休息了,有什麽事情您問我就是。”

寧枝腹誹,奚瀾譽這總裁當得比一般的上班族累多了。

她沒別的問題,隻說:“後天到了麻煩你提前給我發消息,辛苦。”

張屹回:“好的。”

半夜,寧枝躺在**,深感壓力。

前人說得沒錯,一個謊言往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

她現在已經撒了第一個,接下來將要用第二個、第三個來圓這一個了。

-

奚瀾譽回國前一天,老太太不知哪天的興致,堅持要去逛商場。

寧枝到了才知道,她是要給孫女婿挑禮物。

寧枝無奈:“外婆,真的不用,他不講究這些。”

老人家禮節重,再三堅持:“不管他講不講究,我的心意是要到的。”

寧枝勸不動,隻在心裏祈禱屆時奚瀾譽能給她一點麵子,不要讓外婆看出她們根本不熟。

老太太不知買什麽,詢問寧枝奚瀾譽的喜好,寧枝想了想,將外婆領到北城最有名的一家茶葉店。

店裏人不多,內室的交談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錢總,誒,有的,我現在給您包,您什麽時候有空過來拿就成。”

“一會兒就到?行。”

寧枝對這個姓格外敏感,略一思忖,火速挑選,預備速戰速決。

哪知離開前還是撞見了錢維遠。

錢維遠估計也沒料到能在這撞見她,先是愣了下,又見到她身邊的寧湘蘭,立刻眉眼耷拉,喊了聲,“媽。”

他這人慣會示弱服軟,沒什麽下限,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將寧蔓騙得暈頭轉向。

寧湘蘭沒好臉色:“別這麽叫我,我受不起。”

錢維遠跟沒聽見似的:“媽,您來北城怎麽不告訴我呢?”

寧枝看不下去他的表演,一手拎茶葉,一手護外婆,“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錢維遠急了,發福後的身軀往門那一擋,笑說:“你這孩子也真是,見到爸爸不叫就算了。這剛結婚,也不知道帶瀾譽回家吃頓便飯。”

錢維遠估計不知道她跟奚瀾譽隻是假結婚,眼下這情形,隻怕他是以為自己女兒搞定了奚瀾譽,正急著從他身上撈好處。

寧枝覺得惡心透了。

冷眼看他:“如果你真當自己是父親,就別賣女兒賣得這樣高興。”

沒給錢維遠反應的時間,寧枝眼疾手快,牽著外婆從小門出去。

上車後,寧枝看向外婆:“您別生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寧湘蘭搖搖頭,略有點傷感:“談不上氣。我就是常想,要是蔓蔓當年沒有被我們保護得那麽好,她是不是就不會……”

車內氣氛變得壓抑,寧枝傾身擁住外婆:“不是您的錯。佛家常說,人各有因緣,或許,這就是媽媽命裏的劫數吧。”

寧湘蘭看著寧枝,仿佛在透過她看自己早已去世的女兒。

半晌,她蒼老的手握住寧枝的:“枝枝,答應外婆,哪怕你再愛一個人,也不要為了他,放棄自己。”

寧枝輕聲應:“我會的,外婆。”

一定會的,她早就明白。

世間的好物,大多不堅牢。*

-

盡管奚瀾譽說過不用太早,寧枝跟外婆還是提前半小時到。

北城機場位於郊區,周圍能逛的地方不多,老太太嫌累,找個了長椅坐著,寧枝一人站在T2出站口等。

真是做戲做全套,當初接鄭一滿都沒這樣認真過,現在卻為了個名義上的丈夫這麽盡心盡力。

寧枝等得無聊,從包裏摸出耳機,天後空靈的聲音緩緩在耳邊唱起。

「害怕悲劇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麗的東西

我越不可碰

曆史在重演

……」*

反複循環幾遍,寧枝察覺有人碰了碰她的肩。

她很輕地皺眉,往旁邊讓了一步。

寧枝有點排斥陌生人的觸碰,偏頭看身側,是個大學生打扮的清爽男生。

“你好,我是北城大學美術學院的學生,我覺得你身上有股難得的破碎感,很符合我最近的課題。請問你可以當我這次的肖像模特嗎?”

寧枝疑惑,這是什麽最新的搭訕套路嗎?

她搖搖頭,毫不猶豫拒絕:“不好意思,我老公會吃醋。”

對麵出站口,奚瀾譽聽見這句話,不露聲色挑了下眉。

她倒是會找擋箭牌。

張屹知道兩人隻是假結婚,忍不住笑了聲,開老板玩笑:“寧小姐真有意思。”

奚瀾譽居高臨下睨了他一眼,張屹立馬識相閉嘴。

……

手機“嗡”得一聲,是張屹發來的消息。

寧枝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奚瀾譽,心下先是一驚,也不知他聽去沒有。

但奚瀾譽神色如常,頂燈照射下,他皮膚有種異樣的蒼白。

沒跟寧枝打招呼,他懶散得一手勾行李箱,一手抄兜,沿護欄向外。

寧枝跟上去:“奚先生,一會兒麻煩你配合一下。”

奚瀾譽停下腳步,偏頭看她。

寧枝這才發現,他換了副古銅金絲邊的眼鏡,垂眸時,那雙眼深邃得好像夜晚的海麵,叫她琢磨不透。

她硬著頭皮開口:“我的外婆正在對麵。”

奚瀾譽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護欄不遠處的座椅上,坐著個精神矍鑠的小老太太,手裏雖捧著手機,眼神卻不時往這瞄。

奚瀾譽了然:“怎麽做?”

寧枝眼帶懇求:“能拜托你攬一下我的肩嗎?虛攬就行。”

奚瀾譽聞言瞥了她一眼。

寧枝很尷尬,她也不想的,可誰讓她們家老太太是個人精,輕易糊弄不住。

她咬唇,正準備開口,肩上忽然落下一道不輕不重的禁錮。

寧枝幾乎是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奚瀾譽淡漠的話語從斜上方傳過來,帶了點不耐煩:“如果不想穿幫,就別亂動。”

他出發前估計剛洗過澡,擁過來時有種沐浴過的幹爽,寧枝聞到霜凍般幹澀的木質香。

奚瀾譽今天穿黑色風衣,隨意敞開,硬挺的麵料不經意擦過寧枝的小腿。

她渾身僵硬,勉強擠出笑,被奚瀾譽帶著往外婆的方向走。

距離外婆還有五米時,奚瀾譽忽然停下,略微傾身,那大衣快將她半個身子都攏在裏麵,陌生的氣息從四麵八方湧入,寧枝抓緊自己的衣角,有些不受控的緊張。

奚瀾譽麵無表情盯她半晌,評價:“你還是不笑比較自然。”

寧枝:……

寧湘蘭遠遠便看到小夫妻兩往那一站,郎才女貌,登對極了,心裏已是滿意。

現在再一看兩人這麽親密,從他們出站到現在,她嘴邊的笑就沒下來過。

奚瀾譽帶著寧枝上前,微微頷首,“外婆。”

“抱歉,我跟寧枝領證那個月本來是準備過去拜訪您的,誰知工作太忙沒走開,現在竟然讓您先到了,實在是晚輩的不是。”

奚瀾譽嗓音低沉,一番場麵話雖沒用什麽感情,但說得是真漂亮。

寧湘蘭當即眉開眼笑,擺手:“不礙事,隻要你們小兩口好好的就行。”

寧枝忍不住朝奚瀾譽投去讚賞的目光,不愧是生意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這麽一大串謊話說出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張助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堆給老人家的補品,一樣樣往寧枝的後備箱塞,對下之下,她跟外婆的那兩袋茶葉倒顯得有些寒酸。

寧枝看了眼倚在車前的男人,或許隻要他想,他可以將任何事都做得漂亮,合乎所有人的心意。

一行人出發去飯店。

他們有兩輛車,臨上車,寧枝犯了難,按理說,她此刻應當跟奚瀾譽坐一輛車,可她自己的那輛怎麽辦呢?

寧湘蘭將寧枝往奚瀾譽那兒一推,指著張屹下決定:“這個小夥子跟我坐這輛,枝枝你跟瀾譽一塊坐。”

奚瀾譽無聲看她一眼,反手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

跟上回領證同樣的位置。

心境卻大不相同,此刻的命運已將她與奚瀾譽綁成一條船上的人。

然而這船究竟會不會沉,寧枝不知道。

外婆不在這車上,寧枝也不用假裝。

她跟奚瀾譽一向沒話可聊,索性低頭玩手機。

車內的氣氛與其說壓抑,倒不如說是一種靜靜流淌的平和。

當然,前提是寧枝沒有失手播放鄭一滿的那則語音的話。

“啊啊啊枝枝你過會一定要來!SOULS今晚開業,帥哥多到可以下餃子!不來後悔一整年!”

鄭一滿是資深的泡吧達人和帥哥集郵愛好者,在外麵碰見喜歡的,說什麽也要把她一道拉過去。

寧枝多抱著一種“舍命陪君子”的心態。

但眼下這樣的情形,她怎麽說也解釋不清,寧枝扭頭看窗,逃避現實。

車窗玻璃上映出奚瀾譽冷淡的眉眼,他嗤了聲,整了整衣袖,同玻璃裏的她目光對上,慢條斯理說:“老公不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