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奚瀾譽的目光略有些複雜,大約是審視?

寧枝沒管,隻堅持說:“麻煩送我回去。”

無論對視多少次,寧枝依舊對他那樣的目光有壓力。

她稍稍側身避了下。

場麵一時凝滯,就在寧枝以為奚瀾譽會再說些什麽,迫使她配合時,他忽然站直身子,淡聲吩咐司機,“送她回去。”

說完,他微微頷首:“那今天辛苦寧小姐。”

寧枝:“應該的。”

轎車緩緩駛出停車場,寧枝回頭看了眼。

玻璃窗外,男人一手抄兜,邁步消失在拐角,他想必對身材的管理極其嚴苛,遠遠望去,那背影瞧著竟有幾分清臒蕭索的意味。

仿若風暴中的逆行者。

……

北辰最高層,總裁辦公室。

奚躍霆將一遝資料狠狠擲到奚瀾譽身上:“恒遠暴雷你為什麽不說!當初嵐因不讓你接手公司,是我勸的她,你現在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一貫整潔的辦公室變得淩亂,地上到處都是紙,奚瀾譽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這件事我有把握。”

“什麽把握!立刻撤回對恒遠的投資!減少損失!”

奚瀾譽沒說話,一貫沉默。

奚躍霆二話不說,抓起桌上的煙灰缸扔過去,正正好砸在奚瀾譽心口。

很沉悶的一聲。

他沒躲,生生受了。

煙灰缸落到地麵,迸出一地玻璃渣,這動靜,想必門外都能聽見。

奚瀾譽扯了下唇角,直視奚躍霆;“您對我有氣,等我回家再撒,公司裏的事情,您確定您真的懂?”

“還是說,”奚瀾譽看了眼這間辦公室,無所謂道,“您壓根不在乎公司死活?要真不在乎,我明兒就撂挑不幹。”

相比奚瀾譽的雲淡風輕,奚躍霆則狼狽得多,他大口喘氣,臉上殘留激烈爭吵後的紅,講出口的話卻失了狠勁兒。

“好,好,很好。”

奚躍霆接連說了三個好,紙糊的老虎不消打軟肋便轉了話題,“聽說你跟錢家大女兒結婚了?她人呢?”

奚瀾譽“嗯”了聲,說:“我讓她先回去了。”

奚躍霆冷笑:“怎麽?怕我為難她?”

奚瀾譽:“不是,她有點累。”

奚躍霆立時又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慈父樣:“我早說過,早點成家是好事,別那麽抗拒,當初我跟嵐因也是相親結婚,不是好好的?”

“結婚了,心收一收,”奚躍霆話鋒一轉,冷哼,“給你介紹那麽多門當戶對的,到頭來,挑了個對你最沒用的。”

奚躍霆的喜怒無常奚瀾譽早已領教過無數回,麵上毫無波瀾,順著他話往下接,“錢維遠答應將旗下酒店的股份讓出,我們接手。”

奚躍霆不屑:“要不是北城這片的酒店我們遲遲吃不下,哪輪得上他們家?”

奚瀾譽垂眸,眼底冰涼:“是。”

這樁婚姻,本是奚躍霆用來掣肘他的工具。

如今希望落空,自然得挖苦幾句,奚瀾譽任由他講,眉頭都沒皺一下。

發過一通脾氣,奚躍霆在張助的陪同下,走出辦公室,外麵助理台鼠標聲噠噠噠響個不停,明顯是剛吃完瓜,正在領導麵前進行無實物表演。

張助無聲瞪了他們一眼。

將這尊大佛送走,助理張屹忍不住為老板鳴不平:“董事長也真是,您每天都快吃住公司了,結果回回來,就是不管青紅皂白一頓訓。”

奚瀾譽抬眸,不鹹不淡掃了張屹一眼。

張屹心裏發怵,不敢再說,又忍不住不說:“我就是不明白,您每天累死累活,還落不著一句好,到底圖什麽?”

奚瀾譽剛來公司,尚且孤立無援時,張屹就跟在他身邊當助理,一直到現在,將近六年的時光。

兩人共患過難,情誼不同於一般的老板與助理,因而能講幾句真心話。

奚瀾譽無意多說,垂眸嫌惡地看了眼自己的襯衫。

方才煙灰缸裏不幹淨,白色的衣服上落了幾片撣進去的灰。

他撳了下門邊的按鈕,內置臥室門緩緩開啟,奚瀾譽邊解襯衫邊吩咐張屹:“讓阿姨過來打掃。還有,陳董年紀大了,恐怕糊塗得分不清誰才是老板,讓他回去歇兩天。”

陳董是當初公司裏的老人,私下裏跟奚躍霆關係不錯,這次走漏消息,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

-

奚瀾譽比寧枝想的還要大方,一周後,她名下過度了一套距離北城附醫僅五分鍾步行距離的精裝修大平層。

順帶若幹股票與現金。

領個證,直接把自己領成財富自由的小富婆。

要真說不高興就有點矯情了。

寧枝約鄭一滿晚上去附近清吧坐坐,正好跟她講最近發生的事情。

鄭一滿覺得不可置信:“假結婚?!合著你倆不是真相親啊!”

寧枝端起酒杯晃了晃,喝一口:“相親是真的,結婚證也是真的,但這個婚是假的。”

鄭一滿無語:“拜托大小姐,你下回能不能提前講,突然來這麽一出,我心髒要被你嚇停掉。”

寧枝誠懇:“對不起啊滿滿,我怕告訴你,你一勸,我就沒勇氣了。”

鄭一滿端起杯子同她碰了一下:“不管怎麽樣,恭喜你解決人生大事。”

提到奚瀾譽,鄭一滿感慨:“枝枝,你覺不覺得,人生的際遇真的很神奇。上回你讓我送他茶具,我還有點不信,結果現在,你結婚了,而我的投資也差不多談妥。真的有種大浪來臨,不知會將你推向何方的感覺。”

寧枝忽然想到兩人見麵,茶霧蒸騰,滿室清冷,男人嫻熟煮茶,眉眼疏離。

那時鄭一滿詢問她的意見,她便感覺,隻有茶具,方襯得起奚瀾譽的那身氣質。

……

喝過一輪,寧枝去衛生間補妝。

環境昏暗,走廊人來人往,她洗過手,側身小心避開人群。

寧枝有點潔癖,略皺眉看著地麵,挑幹淨的地方下腳。

忽然一股大力襲來,她沒注意,被旁邊衝出來撒酒瘋的醉鬼推了個踉蹌。

旁邊就是牆麵,來不及躲,寧枝閉上眼。

預料中的疼痛未曾來襲,寧枝陷入一個雜糅清冽煙草與酒液的懷抱。

抬眸,望見男人一絲不苟的緊繃側顏。

是奚瀾譽。

無暇顧及怎麽會在這遇見他,寧枝猶豫是不是該打個招呼?

奚瀾譽忽垂眸,唇角上挑,略帶譏誚:“抱夠了嗎?”

那語氣裏的陌生太過明顯,寧枝慌忙退開,小聲說了句,“多謝。”

奚瀾譽沒應,看也沒看她,大踏步自拐角離開。

他估計是今晚的主角,身後跟了一溜兒,但那些人向她投來的目光並不友善,甚至帶了點幸災樂禍。

寧枝將這理解為:投懷送抱的女人太多,他們以為她也是其中之一。

……

寧枝曾問過奚瀾譽她是否需要對婚姻狀況保密。

奚瀾譽當時的回答是:“看情況。”

今天這樣陌生的奚瀾譽,讓寧枝意識到,兩人初見,她以為的冷意並非假象。

私下裏,真正的奚瀾譽,比那日她見過的還要冷上幾分。

-

往後沒幾天,寧枝接到一位不速之客,寧湘蘭女士。

老太太年紀雖然大,為人卻時髦,飛機高鐵不在話下,說來就來了。

寧枝到時,她正在路邊跟偶遇的大媽閑聊。

“誒對,孫女結婚了,我來看看。”

“不是,先領證再辦婚禮,現在年輕人都愛這麽弄。”

“生什麽孩子?小兩口剛結婚,不得玩幾年?反正我不急,我就希望啊,她能有個體己的人照顧她。”

寧枝迎風吸了下鼻子,走過去:“外婆。”

寧湘蘭炫耀似的將她拽過去,一臉得意:“看,我孫女,漂亮吧?”

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哄上車,寧枝扭頭說:“外婆,您以後少跟陌生人聊天,現在外麵騙子多,不安全。”

寧湘蘭不以為意:“我活這把歲數,還看不出誰心裏有鬼沒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寧枝心髒瞬間漏掉一拍,還以為自己假結婚的事情被發現了。

她瞄了眼,見老太太自顧自鬥地主,這才放心,驅車往家趕。

寧枝現在住在奚瀾譽給她的那套房子裏,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正好是兩室一廳的設計,她一間,外婆一間。

這事寧枝路上跟外婆說過,外婆沒作聲,也不知在想什麽。

一進門,老太太悶不作聲,先往鞋櫃裏瞄了眼,皺眉盯了寧枝後,她又整屋轉了一圈。

寧枝大呼不妙,原來外婆一路上在琢磨這個。

她這兒平時除了鄭一滿不會有別人,老人家來得急,她根本沒想到買點男性用品放進來做樣子。

果然,還是露陷了。

寧湘蘭臉色沉下來:“枝枝,你老實告訴外婆,你到底結沒結婚?”

寧枝心虛,不敢跟外婆對視,兀自蹲到電視櫃下麵翻出結婚證遞給外婆:“真結了,這是證。”

寧湘蘭不解:“那你們這是搞什麽?外婆尊重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你們不能結婚了還不住一起吧?”

寧枝抿唇,指尖扣了下掌心,靈機一動:“不是的外婆,我們剛結婚,他工作地點離這比較遠,還沒調整好,過段時間我們就搬到一起住。”

老太太盯著她看了會,沒說別的,寧枝正準備鬆口氣,老太太又說:“那你把他帶來見見我。”

真是天有絕人之路,寧枝苦笑,剛放下來的心再次提上去,“外婆,他工作忙……”

寧湘蘭“哼”了聲,“忙就讓他抽時間,我都到了三小時,他連麵都沒露一下,外婆都不知道他對你到底好不好?”

寧枝太懂外婆為何這樣。

當初她媽媽寧蔓不顧家裏反對,嫁給錢維遠。自以為嫁給愛情,實際不過是自己的想象。

後來兩人婚姻艱難,錢維遠有二心,寧蔓知道後毅然決然離婚,生了場大病,人就沒了。

外婆從此便有了心結,怕她不嫁人孤苦一生,又怕她嫁不好,被婚姻磋磨。

挑來揀去,奚瀾譽是她第一次開口讓她去相相看的人。

寧枝妥協,心下歎氣:“等他忙完我問問。”

……

晚上,寧枝洗完澡陪外婆聊了會天,返回臥室。

她沒有奚瀾譽的微信,猶豫半天,點開跟他的短信對話框。

畫麵還停留在上次,她約他出來詳談時。

同樣忐忑的心情,寧枝戰術性喝了口水,斟酌半晌,反複修改,最終發送。

[奚先生,上回你說會配合我的話,現在還作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