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北江灣的夜晚總是很寂靜, 有種燈火璀璨但又無聲寂寥的感覺。
奚瀾譽望著窗外沉默的夜,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煙霧,他的嗓音就像那霧一樣縹緲:“隨便你。”
寧枝不理他, 她的性格, 有一部分完美繼承寧蔓的執拗。
她轉身上樓,在邁上台階的那一刹那, 她轉身,聲音清冷而堅定:“反正我堅持我的看法。”
說完, 她沒再看他,更不曾深究他為何如此。
他們互為彼此世界的邊緣人,關係也隻能止步於淺嚐輒止。
最後一級台階, 寧枝站在樓上往下看, 奚瀾譽依舊站在那窗前, 他一手抄兜,一手屈肘, 指尖似乎重新點燃了一根煙,他沒抽,隻任由那煙順著風飄散。
看著似乎比那外麵的夜晚還要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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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湘蘭老家有一處房產,是上一輩傳下來的老院子,並不值什麽錢。
但寧湘蘭住了大半輩子, 有很深的感情。
盡管她已決定留在北城養老, 但還是想再回去一趟。
寧枝知道自己勸不住,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勸。
外婆這次其實過來得匆忙,行李也隻帶了些必需品, 雖然北城什麽都買得到,但她肯定還有一些割舍不下的老物件。
老人家總是越活越念舊, 不讓她去一趟,她反而心裏不踏實。
寧枝將車停在高鐵站,偏頭說:“您答應我的,回去把東西收拾好就過來。”
寧湘蘭哭笑不得:“我還能騙你一個小輩不成,頂多三四天,再不濟,絕對不超七天。”
寧枝傾身抱了抱她:“都習慣您在這了,還真有點舍不得。要不您等我休假,我陪您回去吧?”
寧湘蘭:“胡鬧。”她故意板臉,“再說,就你那工作,哪有七天的假,到時候等到過年,老家那些東西都得發黴。”
寧枝還是不放心,囑咐說:“那您一個人坐車注意點,別老是跟陌生人聊天,現在人真沒您之前那個時代淳樸。”
寧湘蘭不聽:“哎喲,回回都是說這個,你看我哪回被人騙了?年紀不大,操的心倒是不少。”
寧枝忍不住笑了聲:“您心裏有數就行。”
……
寧湘蘭坐的是最早班的高鐵,寧枝送完她,正好轉道去醫院上班。
今天恰好是北辰基因會與醫院達成合作的日子。
寧枝剛進大廳,便看到院長簇擁著奚瀾譽迎麵走來,她默默往旁邊移了兩步,將大門的位置讓出來。
兩人目光在茫茫人海遙遙交匯,而後默契地錯開。
寧枝點下頭,全當無聲的打招呼,待奚瀾譽走遠,她兩手插進口袋,右轉上三樓。
她在骨科的輪轉早就結束,如今已到血管外科。
血管外科與普外的診室與辦公室全都連在一起,大家彼此間熟悉,常在閑暇時聚在一起聊天。
寧枝過去時,正聽她們聊到北辰,話題的中心自然是奚瀾譽。
“我的天,你們有沒有見到北辰那個總裁,那大高個,那氣質,那身材,簡直了!”
有人不信,“到底是真帥還是金錢濾鏡啊?”
“我靠!當然是真的!騙你我連值七天夜班好不好?”
“夠狠,”一旁的同事豎了下大拇指,“你成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誒,他是不是在會場來著,要不我們現在過去看一眼?”
挑起話題的同事立時有些猶豫,“可是辦公室不能沒人……”
“誰說的?”另外一位同事看了眼默默坐在位置上的寧枝說,“這不是有人嗎?再說,馬上主任就來了,我們就去看一眼,來得及的。”
那兩位同事走前,似乎覺得這樣不太好,想了想,又返回去問寧枝:“你去嗎?”
寧枝笑了下,淡聲回:“你們去吧,我就算了。”
同事們明顯鬆口氣:“那拜托你看著點,會場很近的,有什麽事給我們打電話啊。”
寧枝點頭說好。
兩人走了沒一會兒,主任就到了。
今天的大事雖是北辰與院方的合作,但病人可不管這些,血管外科依舊人滿為患。
寧枝給主任做了一上午的助手,幾個小時忙下來,她腰酸背疼,跑去樓道口放鬆。
依舊是走廊盡頭的那間,安靜而隱秘。
寧枝以為這裏不會有人,沒曾想,碰見奚瀾譽。
他手裏夾了根煙,曲肘搭在窗台邊沿,微微側身,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講電話。
寧枝無意偷聽,見狀捏了捏肩,正準備重新換個地方。
奚瀾譽從背後喊住她:“去哪?”
寧枝回頭看了他一眼:“去找個地方歇會兒。”
或許他今天心情不錯,奚瀾譽罕見沒點頭,而是將煙掐了,頗有興致地問她:“既然這麽累,為什麽選擇做醫生?”
寧枝不禁愣了下,並非因他突如其來的好奇心,而是因為畢業後,就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當初她選擇學醫,外婆曾問她,為什麽是醫生而不是她喜歡的中文。
在老人家眼中,醫學生大多辛苦,畢業後去醫院更是苦上加苦。
不像中文,以後回老家做個語文老師,不光受人尊重,還有寒暑假。
寧枝當時解釋說,她的分數學醫正好不浪費,而且醫學是王牌專業,如果第一誌願沒錄上,她還可以去學第二誌願的漢語言文學。
當然,這隻是一套說辭。
其實她心裏清楚,這並非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寧枝站在原地,看了眼奚瀾譽。
兩人的目光對上,沒有閃躲,也未曾避開。
寧枝恍惚間聞到那飄著中藥味的房間,她淡聲開口:“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每天的任務除了學習就是喝中藥,喝到後來,我幾乎對那味道免疫,連糖都不用含。”寧枝頓了下,繼續說,“其實我學醫沒有那麽多崇高的誌向,我當時就是單純地覺得,醫生可以讓我不再生病,可以減輕媽媽後期的痛苦,感覺好像還不錯。”
“當然,”寧枝很淡地笑了下,說,“我現在又有了一些更新、更深層次的感悟。”
奚瀾譽手裏抓著那煙盒,輕輕撚了下,正準備開口。
寧枝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同事的議論。
“真的很想知道,奚總這種事業有成又有社會責任感的頂級高富帥究竟都是誰在談?”
“這還用說?肯定是門當戶對,搞不好還是青梅竹馬的白富美咯。”
“可我聽說他單身哎。”
“這你都信?有錢人還說自己不愛錢呢?”
“……”
眼見她們即將轉過拐角,走到這邊。
寧枝不知為何,突然湧上股心虛。
她邁一步上前,默默說了聲“得罪”,然後掂起腳尖,一把揪住他的領帶,將他拽進了一旁的樓道。
她動作很快,拂起的發輕輕掃過奚瀾譽的下頜,有些微的癢意。
奚瀾譽撚了撚指尖,很順從地任由她動作。
樓道內沒開燈,隻樓梯頂端那扇小窗透進來一些光,有種朦朧昏暗的感覺。
門外講話聲還在繼續,寧枝低著頭,屏住呼吸。
她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已婚的事實,但結婚對象是奚瀾譽這事,她還是不願讓太多人知道。
奚瀾譽這樣的身份,注定引人注目。
可寧枝隻想當一個普通的小醫生,並不願借著他,在醫院這樣嚴肅的工作場合尋便利。
外麵的談話聲漸漸遠去,直至再也聽不見。
寧枝退開,忽發現自己手心還攥著奚瀾譽的領帶,因為她過於用力,那領帶上已出現一團明顯的褶皺。
寧枝愣了下,“抱歉。”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清冽而明顯的雪鬆味,那味道順著樓道的風緩緩溢滿這方狹小的空間。
奚瀾譽略微垂眸看她。
許是為了工作方便,她今天紮了個低馬尾,露出小巧而圓潤的耳垂。
不知是緊張的還是熱的,她那耳垂此刻微微泛著點異樣的紅。
奚瀾譽喉結滾了下,嗓音有點啞:“為什麽要躲?”
寧枝神情淡淡的,像在陳述客觀的醫學事實:“我們合約結束遲早要分開,何必搞得人人都知道?”
奚瀾譽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更加淩厲,那鏡片下波瀾不驚的目光微微泛起一道不明顯的漣漪。
他沒說話,隻是深深又看了眼寧枝。
寧枝沒注意到這些,她手機忽然“嗡”了聲,拿出一看,竟然是外婆打來的。
不過這鈴聲隻響了一聲便掛斷,寧枝撥過去,顯示對方已忙線。
她估計是老人家又按錯了,這種情況時有發生,寧枝也就沒在意。
不過這件事倒是提醒了她,她微微抬頭,跟奚瀾譽說:“對了,這周我應該不回去。外婆回老家收拾東西,阿姨也放假,那裏正好沒人,我可以住那。我感覺外婆現在對我們挺放心的,估計不會常來,說不定我可以趁這周趕緊找個房子搬出去。”
奚瀾譽看著她,片刻後低聲重複:“搬出去?”
寧枝點頭:“對啊。雖然我們合約簽的是一年,但要是危機解除,也沒必要住一起,對你對我都不方便。”
不知道哪個字讓他不悅,奚瀾譽的眉頭微微蹙起。
樓道裏很安靜,兩人的聲音盡管壓得很低,但聽起來依舊很清晰。
她們的距離其實很近,近到寧枝說話時,能夠清晰感知到,奚瀾譽抬手時,那一霎雪鬆混合煙草的氣味。
他們之間安靜的時刻有許多,但不知是不是寧枝的錯覺,她總覺得今天這安靜似乎略微不同,緩慢得滋生著一種類似沉默的情緒。
寧枝抬頭看向奚瀾譽,有道光正穿過那窗,恰好投在奚瀾譽身上。
寧枝略有些恍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看著格外的沉寂?
是剛剛嗎?
應該不會吧。
寧枝不自覺張開手,片刻後收回。
那一霎的日光,讓奚瀾譽一半身子籠上溫柔的光暈,而另一半則隱在靜謐的黑暗中。
他沒再看寧枝,自顧自摸了根煙,微攏手掌點燃,迎著那樓道輕微的風,他閉眼吸了一口。
淡灰的煙霧模糊他的臉,寧枝聽到他毫無情緒的回應:“隨你。”
寧枝看著他微微躬身的樣子,深覺奚瀾譽這人真是奇怪,剛才還好好的,現在他這周身的氣壓好像又突然降了下來。
她實現想不明白為什麽,按理說,他這樣冷淡的性格,她提出從家裏搬出去,他不是應該高興嗎?
算了。
寧枝輕輕甩了下頭發,將這思緒拋到腦後。
反正她從來就沒搞懂過他。
寧枝“嗯”了聲,算作回應。
她雙手插進口袋,正準備拉開門出去,忽然想到點什麽,回頭說:“晚上搬家時,我把鐲子給你。”
提到這鐲子,寧枝就有點一言難盡。
她曾打開看過一眼,確實是水頭極好的玻璃種,但她隻要一想到當時奚瀾譽父親那個清朝人的語氣,再好的鐲子也瞬間失去了吸引力。
奚瀾譽這才有了點反應,他回身淡淡掃了她一眼,說:“給你的你就收著。”
寧枝輕輕搖下頭,“還是算了。”
說完,她帶上了門出去。
寧枝走後,奚瀾譽站在樓道裏沉默地抽了會煙,也不知當他抽到第幾根時,那樓道的大門再次發出一聲“吱呀”的聲響。
奚瀾譽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不是她。
當他察覺到自己在等什麽,奚瀾譽愣了下,自嘲地勾下唇。
他站定,將煙盒捏在手心,看了眼對麵麵色複雜的張屹,奚瀾譽低頭整了整領帶,平聲說:“走吧。”
張屹這一路幾度欲言又止,說實話,他跟在奚瀾譽身邊這麽多年,大概也摸清楚一些他的脾性。
奚瀾譽雖氣質沉穩,讓人生出距離感,但那是他在商場這麽多年鍛煉出的氣場,這幾乎成為他一貫示人的底色。
但是今天,他很敏銳地察覺到不一樣。
他的這份疏離中摻雜了一些類似於消極的東西,這絕非奚瀾譽會擁有的情緒。
張屹忍了半天,還是在看到奚瀾譽領帶上的褶皺時,忍不住找了個話題切入:“奚總,您領帶怎麽亂了?”
奚瀾譽垂眸看了眼,沒說話,淡淡嗤了聲,將那領帶撫得更平。
然而,已有的痕跡怎可能恢複如初?
瞬間,奚瀾譽身上那氣壓變得更低,張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默默閉嘴,也不敢再問了。
奚瀾譽的車停在醫院的職工區,遠遠看去,在一排排普通車係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張屹習慣性上前給他拉開車門,奚瀾譽正準備彎腰鑽進去,視線忽然聚焦在某一處。
張屹順著那目光看過去,“好像是寧小姐的車。”
那車不知出了什麽問題,試圖啟動幾次都沒成功,隻亮著燈徒勞地停在原地。
奚瀾譽低頭整了整衣袖,大踏步走過去。
車內那小姑娘脫了那身白大褂,看著更加的無助,小小的一隻。
奚瀾譽敲了下車窗。
車窗立時降下,露出寧枝煞白的一張小臉,她眼眶微紅,見是奚瀾譽,她兩手捉住他的手腕,嗓音微顫,全然是下意識依賴的神態。
“奚瀾譽,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