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直到坐進車內, 寧枝那遍布四肢百骸的寒意還是未曾得到絲毫的緩解。
從奚瀾譽將她扶下車,到車輛駛出停車場,寧枝一直無意識地抓著奚瀾譽的手。
她控製不止地反複問他:“外婆不會有事的, 對不對?”
奚瀾譽握了握她的手, 垂眸看向她,耐心解釋目前的情況:“當地醫院已經找到了外婆, 目前正在全力救治中,現場那邊交給張屹處理, 等我們到了直接去醫院。”
寧枝仰頭看著他,哽咽著說:“我不該讓外婆一個人回去的,都是我不好。她還給我打過電話, 我沒接到, 我竟然沒發現異常, 現在這樣,都是我的錯, 是我沒照顧好外婆……”
寧枝不自覺地放低身子,兩手蓋在臉上。
兩人的手一直沒鬆開,奚瀾譽觸到濕潤的感覺。
他將她的臉抬起,看著她眼下那滴湧出的淚,隨著他的動作, 砸到他手背。
奚瀾譽似被燙了下, 沉沉歎口氣。
下一瞬,他長臂一撈,寧枝整個人被他按進懷裏。
不是虛攬,不是演戲。
是真真切切、嚴嚴實實的, 一個充滿著他的氣息的懷抱。
寧枝沒有抗拒,她甚至不得不承認, 在這樣的時刻,奚瀾譽無疑是她心中那最為可靠的存在。
同居至今,她確信,隻要他想,他可以做好任何事。
寧枝倚在他懷裏,深深吸了一口,那撲到鼻尖的雪鬆混合煙草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雪鬆擁有使人鎮定的能力,寧枝那慌亂的心跳真的逐漸平靜下來。
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隻要想到外婆那麽大年紀,卻在高鐵出站口遭到惡意的推搡、擠壓、搶奪財物,她便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寧枝覺得自己如果再見不到外婆,她就要擔心地瘋掉了。
就在她習慣性地用指甲狠狠掐自己,借此恢複冷靜時,奚瀾譽纜住她肩的手上移,一下又一下地撫摸她的頭發,是安撫的姿態,他低沉的嗓音隨之響起:“我保證,外婆不會有事。”
寧枝咬下唇,不自覺仰臉看向他:“真的嗎?”
奚瀾譽從車旁抽了塊手帕,他一手托住她下巴,一手仔細得將寧枝眼下那些未幹的淚痕一點點擦幹。
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真的。”
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隻有幾厘米,他講話時,寧枝甚至能感受到他聲帶的振動。
寧枝有些哽咽,不知該怎樣感謝他,隻好誠懇地說:“真的很謝謝你。”
奚瀾譽將手帕放下,拍拍她的背,他的嗓音沉穩而可靠,“嗯,我在。”
勞斯萊斯此時的行駛速度已接近道路的最高限速,寧枝就算心裏再急,也知道快不了了。
她頻頻看窗外倒退的風景,那一霎的模糊,讓她格外的心浮氣躁。
背後忽然伸出隻手,隔了段距離,將她的眼睛遮住。
奚瀾譽說:“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休息,等我們到了,需要人日夜看護,難道你放心交給別人?”
寧枝知道他講得有道理,但是,“我現在根本不知道外婆的具體情況,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奚瀾譽看了眼手機說:“你先睡,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那你呢?”寧枝問。
奚瀾譽看眼她,她眼眶尚有些紅,像被欺負狠了的小兔子,他默默將臉轉向窗外:“安排公司的事。”
寧枝關心則亂,這才想起,他那樣繁忙的日程,陪她走這一趟勢必會耽誤不少事情。
她想了想,說:“你的工作更要緊,外婆這邊我自己處理,等到了南城你就先回去吧。”
奚瀾譽沒應,那玻璃上映出他一貫淡漠的臉,“再說。”
奚瀾譽說完,將iPad點開,翻看類似工作文件的東西,他沒再說話,寧枝心中有事,便也懶得糾結這些男女界限問題,索性枕在奚瀾譽身前閉上了眼。
寧枝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但當她再次睜開眼已是一小時後。
奚瀾譽看眼她,整了整衣袖說:“外婆除左腿骨折外,還有幾處皮外傷,不過不嚴重,已做過處理。”
寧枝忙撐著他,支起半邊僵硬的身體:“她有沒有被嚇到,精神怎麽樣?”
“據說有點受打擊。再具體的,等你到了再問。”
寧枝心中微微鬆口氣。
還好,隻是外傷。
她看眼窗外熟悉的建築物,那些標誌性的建築與她幼時相差無幾,透出一股被歲月洗禮的滄桑與厚重。
時隔多年,寧枝又一次回到這座她自小生活的城市。
寧枝根據沿途的圖標判斷,如果順利,他們大概還有十分鍾的車程。
她微微坐正,奚瀾譽依舊在看文件,並未因她的退開而生出任何多餘的表情。
寧枝後知後覺察覺出這一路,她跟奚瀾譽實在太過親密。
她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奚瀾譽鎮定的側臉,他下頜線清晰利落,薄唇輕抿,似乎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足以叫他真的放心上。
寧枝默默將視線轉回去。
無意探究奚瀾譽這樣做的原因,更不知是否應該探究。
寧枝安靜坐在車內。
等司機將車在市一院的地麵停車位一泊好,她立馬推門下車。
手腕忽然被攥住,寧枝行動受阻,她轉身以眼神詢問。
奚瀾譽已將iPad放下,從另一側下車,看了眼她說:“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寧枝婉拒的話還沒說完。
奚瀾譽冷靜看著她:“你知道老太太在哪個病房?”
寧枝:“……”
……
電梯間。
寧枝略有些局促地與奚瀾譽站在角落。
電梯雖寬敞,但礙不住有幾位坐著輪椅進來的病人,大家不約而同地將空間讓給她們,寧枝便在這無形的推擠下靠得離奚瀾譽越來越近。
近到她隻要一抬頭便能看到他微動的凸出的喉結。
莫名的有些禁欲感。
寧枝看了眼,便佯裝低頭玩手機。
電梯到三樓,有人要出去,但這裏麵擠得滿滿當當,寧枝讓都沒地方讓。
她隻好又往奚瀾譽那裏站了點,但她不願靠他太近,畢竟再近下去,看著就跟投懷送抱似的。
寧枝試圖往他身側擠一擠,背後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寧枝在這股大力的擠壓下險些摔倒。
手腕忽然傳來一股溫熱,奚瀾譽將她一捉,往裏一帶,寧枝後背便貼上那電梯冰冷的箱壁。
奚瀾譽麵無表情轉身,沉沒得用後背為她撐出一方安全的小天地。
寧枝看眼他這樣高而有力的背部,呼吸都不自覺漏掉一拍。
恍惚間,她又想起,那天在廚房,她觸碰到的,那隔著衣料,緊繃而堅硬的肌肉。
寧枝默默撚了下指尖,不知是奚瀾譽這人在任何場合都具有威懾力,還是電梯漸漸到了高層,寧枝再也沒被身邊的人擠到。
她一麵記掛外婆,一麵頂著這份被奚瀾譽保護的微妙的不自在,就在她感覺自己的體溫已逐漸升高時,電梯終於到了。
寧枝迅速推開奚瀾譽,先行出電梯,那動作快到近乎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奚瀾譽輕勾下唇,無聲撚了撚兩人交握過的指尖。
他垂頭整了下衣袖,而後兩手抄兜,不緊不慢地跟在寧枝身後。
-
寧枝心神不寧擔心一路,她本以為推開病房門,會見到虛弱地躺在**閉眼休息的老太太。
甚至在靠近病房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眶又不禁濕潤了起來。
結果寧枝手剛握上門把,便聽到房間裏傳出老太太中氣十足的聊天聲。
“哎喲,我跟你說,現在的人啊,真是壞得很,我跟她坐的一班車,路上聊了一路,看著沒什麽問題的一人啊,結果下了車,到了那人多的地方,她就要搶我的手機,得虧我反應快,抱著她死活往地上一摔,她是手機也沒搶到,人還落了一跟頭。”
跟外婆同住的估計是個年輕人,聽完笑著說:“老太太,您這年紀大了,下次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不是還有警察呢嗎?”
寧湘蘭歎口氣:“是年紀大了,這把老骨頭也不行了,這要是擱以前,我爬起來還能再趕二裏地。”
寧枝聽得哭笑不得,她推門進去:“外婆,您這回吃過虧,總該相信這外麵也並非全是好人了吧?”
寧湘蘭見是寧枝,有些心虛,她將頭別到一邊,不肯與她對視,隻別別扭扭,孩子似的說:“不好好上班,跑這來做什麽?”
寧枝無奈笑了聲,沒說什麽,隻朝旁邊病床的人微微頷首,她走過去麵容嚴肅地觀察寧湘蘭的傷口。
萬幸,寧枝鬆口氣。
沒有傷及根本,養幾個月就行。
過了一會,奚瀾譽推門進來了。
他將手機隨意地放進西褲口袋,垂眸朝寧湘蘭打招呼:“外婆。”
寧湘蘭對他比對寧枝客氣多了,她聽了忙翻個身,十分不好意思:“瀾譽,你怎麽也來了?這回又麻煩你了吧?哎喲真是作孽,我這老婆子摔一跤,連累你們倆都不能好好工作。”
奚瀾譽微微躬身,耐心答:“最近正好沒什麽工作,不耽誤事。倒是您,要好好休養,不然枝枝又要回去偷偷哭。”
寧枝聞言,偏頭看他一眼,她甚至沒注意他稱呼的轉變,隻微睜大眼嘴硬:“什麽啊,你別胡說。我什麽時候哭了?”
奚瀾譽笑了笑,看一眼她恢複如常的神情,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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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寧枝犯了難。
寧湘蘭說自己一個人完全可以,實在不行,就給她找個護工。
寧枝不同意,一定要留在這陪護。
兩人僵持到最後,寧湘蘭直接放狠話:“你在這,我反而休息不好,你要是真想我一大把年紀,晚上還睡不著,那就這樣吧。”
寧枝想了半天,隻好放棄,遵從老太太的意願。
可當她跟奚瀾譽坐進車內時,她才想到,老家那簡單的老院子估計是不夠格用來招待她這邊這位養尊處優的大人物。
她微微側身,試探著問:“你一會兒怎麽休息?”
奚瀾譽淡淡瞥她一眼:“你問我?”
寧枝噎了下,抿唇如實說:“家裏房子有點舊了,而且這麽久沒回去,估計灰塵也不少,你應該不大能住得慣,要不我給你在市區訂個酒店?”
奚瀾譽看她一眼,答非所問:“你住哪?”
“我當然住家裏啊。”寧枝隨意地攏了攏頭發,“正好可以給外婆收拾一點換洗的衣物。再說,我都很久沒回去了,正好去看看。”
眼見兩人交談間,這車就要駛離市區,寧枝說:“誒,就在這路邊停吧。”
司機的行駛速度漸漸慢下來。
奚瀾譽扶了下鏡框,淡聲吩咐:“不用管,按原路開。”
……
那老房子位於郊區,獨門獨院的樣式,周邊住的都是像寧湘蘭這樣自幼便生在南城長在南城的當地人。
奚瀾譽的車剛駛入院內,寧枝便聽到周邊大爺大嬸善意的討論聲。
“這蘭老太可算是熬到頭了,一個人把孫女拉扯這麽大,現在啊,終於能享清福咯。”
“可不是,人家孫女也爭氣,考的可是北城最好的大學,說到底啊,還是得好好念書。”
“不過,這寧老太哪去了?怎麽是枝枝一個人回來?”
寧枝有點尷尬地把奚瀾譽領進屋。
住在這的都是些相處多年的老鄰居,大家都很善良,但是可能生活比較閑適,有事沒事就愛湊在一起聊些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
寧枝已經預料到,這未來半個月的話題中心估計都是她跟奚瀾譽。
不過,這院子的整潔程度倒是出乎寧枝的預料。
除了院內那幾珠瓜果藤因長時間無人澆水枯死外,剩下的地方倒是真的還看得過去。
寧枝也就沒管了,反正以後估計也不常回來。
不知是不是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寧枝一進屋,便後知後覺得感到一些疲憊。
奚瀾譽找了張桌子辦公,處理堆積的文件。
寧枝則去自己的房間翻了翻,謝天謝地,她找到幾件大學時扔在家的睡衣。
可奚瀾譽穿什麽呢?
他今天來得倉促,除了身上那套西裝,肯定什麽衣服都沒帶,更別提睡衣。
但她們家已經許久沒進過男人,寧枝站在衣櫃前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一件奚瀾譽可以穿的衣服。
電光火石間,電梯打開一扇不常用的衣櫃,從裏麵拿出一件她當年在某軟件買的寬鬆款浴袍。
那浴袍大到能塞下三個她,但當寧枝拆封時,已過了退換時間。
隻好閑置在這裏。
寧枝將這睡袍遞給奚瀾譽,“新的,我沒穿過,這浴袍太大了,你或許能套上。”
奚瀾譽挑眉看了她一眼:“你的?”
“嗯。”寧枝老老實實回答,“我們家都是女人,實在沒有你能穿的,你要是將就不了,就找人現在出去給你買一身。”
奚瀾譽沉默半晌,將寧枝手上那衣服勉強接過來。
那神情,頗有幾分勉強。
寧枝不知為何有股想笑的衝動。
家裏隻有一間公用的浴室,寧枝累壞了,先進去洗澡洗頭。
洗完出來,她邊擦頭發邊喊正在桌前辦公的奚瀾譽。
奚瀾譽抬眸,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
那眼神裏,有些不同於淡漠的情緒。
寧枝被他看得不自在,默默將身上有些短的睡裙往下拉了拉,語氣頗有些不自然:“那個,你洗不洗?”
奚瀾譽收回視線,“嗯”了聲,他將電腦闔上,躍過她身側,隨手撈了那件擱在沙發上的睡袍進衛生間。
寧枝則將外婆的衣服抱到外麵的沙發上,她一邊吹空調一邊整理。
就在她將這一攤衣服幾乎都理完時,奚瀾譽還沒有出來。
寧枝有點疑惑,她們家的水溫確實有點難調,可她都已經幫他調好了啊,何況,那裏麵的水聲也沒斷。
出於擔憂,寧枝過去敲了敲門:“你還好嗎?”
片刻,奚瀾譽的嗓音傳出,隔著那水聲,聽著略有點沉悶,“馬上。”
寧枝“哦”了聲,“沒事,我不是著急,你慢慢洗就行。”
說完,寧枝覺得這話有種說不上來的怪,她索性閉嘴,轉身收拾那整理好的衣物。
就在她收拾完,拎著回房時,那浴室的門終於開了。
門敞開的瞬間,帶出一陣迷離的水汽,寧枝在奚瀾譽身上聞到她慣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一種很神奇的交換生活的感覺。
寧枝不由地眯了眼去看那朦朧中長相堪稱極品的男人。
水霧蒸騰,奚瀾譽麵容俊美,一眼望去,他的身材簡直好到出奇……
下一瞬,當寧枝意識到自己究竟在看什麽。
她忍不住自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啊”,那一貫淡定的神情有山崩地裂的趨勢,寧枝捂了眼,迅速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