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短暫的沉默。

寧枝推門的手稍一用力,包廂門再次關上。

奚瀾譽坐在原位重新為她沏一杯茶,緩緩出聲,“寧小姐,選擇權在你。”

遊刃有餘的語氣,讓寧枝相信,無論是走還是留,對方都有辦法讓她心甘情願配合。

寧枝重新坐回去,抬眸:“奚先生不會是想強人所難吧?”

奚瀾譽似乎覺得她這話問得好笑,不緊不慢輕啜一口茶,笑答:“現在是法治社會,寧小姐不必擔憂。”

寧枝問:“那這是什麽意思?”

茶湯撲來一息熱氣,茶葉上等,香氣四溢,寧枝卻沒心思品,有種生活即將失去掌控的不安。

奚瀾譽:“我隻是在給寧小姐一個選擇。”

寧枝:“什麽樣的選擇?”

奚瀾譽卻避開這話題不談了,反讓她吃點配茶的鮮花餅。

寧枝知道,這人在用博弈的招數談婚姻,隻看誰更有耐心,但她是局中人,此刻已做不到冷靜分析,所以一分一秒都難捱。

她拿起鮮花餅,轉移注意力的同時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知多久,奚瀾譽終於開口:“說實話,寧小姐對婚姻的態度我十分認同,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其實也有一些弊端。”

寧枝:“比如?”

寧枝兩手交叉,擱在桌麵看向他。

縱使這樣的時刻,她麵上依舊淡淡的,輕微不耐後迅速恢複平靜,就好像鏡中的一朵白色山茶,可觀而不可即。

奚瀾譽略微垂眸:“比如,因身份未婚,便會有數不清名為家人相聚實為相親的場合,就像現在,寧小姐分明不願過來,最終還是被迫出現在這裏。”

寧枝一時沒說話,其實這個問題她也在考慮,先不提錢維遠,就外婆那邊,她今日能應付一時,那以後呢,難道能應付一世嗎?

寧枝端正神色,望他:“奚先生這樣講,一定是想到應對的辦法了?”

他這人有種八風不動的獨特氣質,就算天塌在他麵前,他估計也不會動一下眼皮。

因此,當他講出那三個字,寧枝險些以為自己聽錯,要他再講一遍時,奚瀾譽語氣毫無波瀾,淡定重複:“假結婚。”

寧枝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她不是小孩子,也有聽過一些傳聞,比如當一個人不近女色,或許不是因為這個人自律,而是因為他有可能近的是男色。

而其中有些不道德的,會靠騙婚的方式掩蓋自己的性取向。

雖然寧枝尊重每個人的喜好,但她堅決反對以欺騙滿足自己私欲的行為。

“假結婚的理由是?僅僅因為你說的這些原因,還是說……”

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寧枝幾乎將“你是不是想騙婚讓我當同妻”寫在臉上,可見這觸及到了她的底線。

奚瀾譽掃她一眼,難得耐心解釋,“寧小姐,說實話,我無意婚姻,但家父實在催促得緊,這已經嚴重幹涉到我的生活。比起娶一位對婚姻心有期待的女士,日後被我辜負,我更情願找一位誌同道合的合作夥伴。”

“這便是原因,也是寧小姐的選擇。”

對方估計極少一下子講這麽多話,不可謂不誠心。

但這是寧枝從未設想過的角度,更何況假結婚這種事,她隻在電視上見過,真發生在她的身邊,且她還是當事人,她隻覺得離譜中帶著一絲荒謬。

或許可行。

但需要好好斟酌。

寧枝深呼吸一口氣,將那盞茶飲盡,說:“奚先生,我需要時間考慮。”

“自然。”奚瀾譽聲色平靜,仿佛在答應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寧枝很輕地點下頭,起身告辭,快要推門時,她回頭,嗓音淡淡:“還有一件事。”

奚瀾譽:“何事?”

寧枝抬起下頜指了下桌上的點心:“奚先生如果真心想同我合作,我希望我們能夠互相信任。調查我這樣的事情,最好不要有下次。”

桌上擺放的點心全都是甜食,而他一口未動,證明這不合他的口味,都是為她而準備。

錢維遠不至於將她的喜好事無巨細發給他,何況,錢維遠壓根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

唯一的可能便是,這位奚先生今天在過來之前,便已經將她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

寧枝實在太不喜歡這種感覺。

暗流湧動,眼神交匯,互不示弱。

半晌,奚瀾譽忽推開椅子起身,他真的很高,幾乎站起來的一瞬間,寧枝便覺得自己的氣勢被他壓了下去。

雪鬆味漸近,冷冽而清寒。

奚瀾譽行至她身側,微傾身,一手躍過她背後,推開門說:“走吧,送送寧小姐。”

-

直到回到家,寧枝也沒想明白,他究竟有沒有答應她不再調查她。

她幾乎泄氣一般想,或許自己在他麵前已宛如透明人,再堅持這點又有何意義呢。

或許不該再想,也不該再有交集。

可……他的這項提議又確確實實令她心動。

平心而論,他是合適的婚姻對象,情緒穩定,長相優越,估計家世也不錯。

唯一的缺點,大概是城府極深,為人太狡猾。

若是他到時反悔,她有自保的能力嗎?

正想著,電話響起,寧枝以為是錢維遠,下意識便準備按掉,待看到上麵顯示的名字。

寧枝快速撳下接聽鍵:“外婆。”

她清淡的眼裏浮出笑意,語氣也帶上點難以察覺的嬌。

寧湘蘭“哎”了聲,問:“枝枝,見到人家了嗎?合不合眼緣啊?”

寧枝敷衍:“還行。”

想到今天兩人的對話,寧枝問:“外婆,我是不是一定要結婚啊,要我不想結呢?”

寧湘蘭頓了一會兒,回:“枝枝,你不要怪外婆催你,外婆年紀大了,興許哪天睡一覺人就沒了,沒法兒陪你到老。你這孩子命苦,外婆就想啊,走之前,看你找個疼你愛你的,我也就能閉眼了。”

寧枝沒吭聲,心裏突然堵得慌。

寧湘蘭繼續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有想法,流行什麽不婚主義,你要是真不想結啊,外婆也不逼你。外婆就是擔心,怕你在外麵吃了苦,回到家連個安慰你的人都沒有……”

“知道了。”寧枝握緊手機,微微側頭,讓自己的聲音在聽筒裏聽得更清晰些,“外婆,我再好好想一想。”

-

一連許多天,寧枝都未曾再見奚瀾譽。

她每日醫院家中連軸轉,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好不容易早下班一回,還被鄭一滿從**揪起來陪她去逛街。

兩人走了一個又一個商場,結婚鄭一滿嫌這個不夠高級,嫌那個沒新意,逛了一圈,一個都沒看上,挑剔得令人發指。

寧枝雙腿發酸,找了個地方坐下。

寧枝:“你到底要買什麽?”

今天這情況壓根不符合鄭一滿購物狂的個性。

鄭一滿正在櫃台前徘徊,見狀,回頭咬牙切齒說:“我馬上要去跟一個巨無比難搞的業內魔頭談生意,其實就是拉投資啦,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麽當見麵禮。”

寧枝隨口問了句:“誰啊?”

“奚瀾譽,”鄭一滿撇嘴,“就是那個號稱‘投資界指明燈’的超級大佬,我跟你講,他這些年低調得要命,我托了好幾層關係,他才答應見我一麵。我的畫廊要是能被他看上——”鄭一滿抓住寧枝的手,滿臉真誠,“到時候先送你一套五百平的大別墅!”

“這麽神?”記憶中的某個人似乎跟鄭一滿的描述對上,寧枝問,“北城有幾個姓奚的?”

那天離開前,那人遞給他一張紙,上麵有他手寫的聯係方式。

一個“奚”字,筆力遒勁,力透紙背。

就像他這個人,溫和有禮中藏著刀鋒。

鄭一滿:“還能有幾個,就這一個!”

寧枝抿唇不語。

鄭一滿盯著寧枝看了一會兒,身體略後仰,笑說:“枝枝,你不對勁啊。平常我說這些你壓根沒興趣,今天是怎麽回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鄭一滿偏頭,“其實你喜歡這種神秘大佬類型的?”

寧枝看她一眼,淡定答:“不是,他好像是我的相親對象。”

鄭一滿:!!!

五分鍾後,咖啡館。

鄭一滿坐在寧枝對麵:“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寧枝被她這架勢逗笑,“你正常點好不好,我不是跟你說,外婆讓我去見個人嗎,就是他。”

鄭一滿:“我靠,跟我說說,什麽感覺,他有沒有被你迷住?”

寧枝無奈,肩膀微微下耷,想了一會兒說:“都沒有,很老套的過程,而且我感覺我跟他也不在一個世界。”

屋內人聲嘈雜,鄭一滿也沒刻意壓聲音:“哎,你說得也是。奚瀾譽那種人,眼高於頂,誰能跟他在一個世界啊?話說,我覺得這種搞投資的,都是心如止水的變態,一般人玩不過他們。”

鄭一滿看了寧枝一眼:“枝枝,那你們是沒談攏還是準備繼續接觸啊?”

寧枝很輕地歎口氣:“我再想想吧。”

……

下午,奚瀾譽正在辦公室看文件,收到衛浮了打來的電話。

奚瀾譽按滅,衛浮了立馬又給他撥來一個,奚瀾譽捏了捏眉心,接通:“你最好是有事。”

衛浮了笑:“你猜我遇著誰了?”

奚瀾譽懶得滿足他的惡趣味,威脅:“不說掛了。”

衛浮了:“誒,別啊,奚瀾譽你這人真是,就你那個相親對象。”

“所以?”奚瀾譽嗓音沉沉,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衛浮了:“她罵你是個變態哈哈哈,要我說,這姑娘概括的是真精準,我都想跟她認識認——喂,喂!”

“奚瀾譽你不講武德!”

衛浮了罵罵咧咧收了手機,再回去時,咖啡館先前坐著的兩人已經離開。

-

因為鄭一滿的關係,寧枝今天終於知道了他的全名,奚瀾譽。

斯文貴重,很襯他的文人氣質。

洗完澡出來,寧枝喝水的間隙忽然看到她隨手放在茶幾上的紙條。

折成小片安靜地呆在那裏。

寧枝沒有聯係他,奚瀾譽也從未催過,就好像這隻是一件可以隨手擱置的小事。

寧枝握著杯子無意識摩挲了一下。

其實今天,鄭一滿後來又跟她講,奚瀾譽這人雖然是業內公認的難搞,但這人也有個優點,不近女色,很適合當老公。

後來,寧枝將自己的疑慮講給她聽時,鄭一滿差點沒笑岔氣。

“虧你想得出來,還近男色,我跟你說,還真有人想走捷徑這麽幹過,聽說當天奚瀾譽就讓他去人事部辦了離職。”

寧枝:“真的?”

鄭一滿:“我還能騙你,怎麽說呢,雖然我很想獲得他的投資,但你是我的好姐妹,投資沒了就沒了,姐妹可就這一個。”

寧枝講她肉麻。

可將好友的話轉念想想,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既可以讓外婆放心,又不會打擾她自己的生活。

甚至於,他們的關係還可以震懾錢維遠,讓他少來煩她。

一舉三得。

寧枝拿起那片紙,拆開,將上麵的號碼一個個仔細輸入。

她輸得很慢,似乎每輸一次都是在下一次決心。

確認再三,寧枝按下發送鍵。

或許……真的可以試試。

[奚先生你好,我是寧枝。關於你的提議,我覺得我們可以再詳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