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為我著迷》
陸今宜/2023.7.31
三月的天說變就變,寧枝剛走出醫院大門,方才湛藍的天瞬間變臉,看著像是要起沙塵暴。
她放棄乘地鐵的打算,勾緊口罩,轉而由室內電梯下負一樓去停車場。
寧枝是典型的清冷長相,黑長直,冷白皮,雙眼內勾外翹,沒什麽情緒,用好友鄭一滿的話來講,她渾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電梯裏還有幾位不相熟的同事,寧枝簡單打過招呼,從背包裏摸出耳機,背靠著牆,無視他們投在鏡麵上的目光。
耳機裏傳來舒緩的輕音樂,寧枝緊繃一整天的神經得到放鬆,她肩膀下塌,沉沉呼出一口氣。
自從去年年末考進這家醫院,寧枝準時下班的次數屈指可數,神經外科節奏快壓力大,加班是家常便飯。
寧枝每次下班都好像剛打完一場仗。
負一樓到了,同事們陸續離開,寧枝最後一個出電梯。
她的車停得有點偏,寧枝依靠上次的記憶左拐,忽然見到院長跟一個男人迎麵走過來。
院長臉上掛著笑,看上去,旁邊這人的地位比他高。
男人似乎比寧枝還要高一頭,目測有一米九,穿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肩寬腿長,氣場駭人。
兩人擦肩而過時,寧枝感覺他鏡片下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一瞬,然而待寧枝看過去時,那人已大步離開,隻留一個模糊的背影,讓寧枝疑心剛剛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空氣裏依稀殘留冷冽的雪鬆味,像那人給她的感覺,清絕孤冷,一捧微涼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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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的天徹底變得模糊昏黃,能見度極低,放眼望去,連一公裏內的路牌都看不清。
這樣的天沒辦法開車,寧枝把車送回原位,折返回樓上拿了條薄款的披肩。
好友鄭一滿在附近有間閑置的房子,寧枝提前給她發過短信,她從包裏摸出口罩戴雙層,隨手用披肩將頭發攏了攏,而後撐傘,寧枝就這樣走進黃色的霧中。
她一向沒什麽多餘的情緒,周圍人或尖叫,或大笑,寧枝隻是加快腳步,將披肩攏得更緊些,往目的地趕。
她走得急,因而並沒有看到,經過附院東門時,路邊那輛黑色轎車內一閃而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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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枝到時,鄭一滿正火急火燎下樓,“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呀,我昨晚通宵,今天睡死過去了,外麵這什麽鬼天氣,早知道我開車去接你啊。”
寧枝收了傘,將身上披肩抖了抖,很淡地笑了下:“這天開不了車,我沒事,上去吧。”
鄭一滿不肯相信,又將她來回轉了個圈,見她狀況良好,跟灰頭土臉壓根不沾邊,錯過消息的愧疚才慢慢淡下去。
兩人相識於大學,那時寧枝跟錢維遠鬧翻,從那個家裏搬了出去。不幸錯過住宿申請,她隻能在外麵租房,鄭一滿恰好是她的房東。
寧枝本就不是熱絡的性子,大學又不住宿舍,獨來獨往慣了,因而這麽多年,也就鄭一滿這一個朋友。
乘電梯時,寧枝順口問:“你今天怎麽在這裏?”
鄭一滿歎氣:“昨晚在這附近有應酬唄,累死了,錢難掙屎難吃。”
寧枝拍拍她的肩:“鄭老板辛苦了。”
身上有些難受,黏糊糊的,寧枝扔下包就去洗澡。
洗完出來她接到錢維遠的電話,果斷按滅,對方堅持不懈打來,屏幕亮起第三回 ,寧枝接通,“什麽事?”
錢維遠似乎沒料到她會接,愣了片刻開口:“枝枝,是爸爸,外婆說讓你見見的那個奚總明天有空,我一會兒把地址和時間發你手機上,你到時候記得早點去,別讓人家覺得咱們失禮,爸爸說多你不愛聽,奚總這樣的青年才俊跟你是匹配的,咱們兩家呢,也有生意往來,到時候親上加親,你說多好?”
頭發還沒幹,垂在肩上濕漉漉的,寧枝有點煩:“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錢維遠“哎”了聲:“有空也回來看看,你自己算算,你都幾年沒回家了。”
“嗯。”寧枝掐斷電話,插上吹風機專心吹頭發。
暖風溫熱,她忽然自嘲地扯了下嘴角,離開那個家幾年,錢維遠給她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在突然想起她這個女兒,怕不是重點在“生意往來,親上加親”這八個字吧。
鄭一滿在外麵聽了半天,見吹風機響起,她推門進來,“又是你那個半路冒出來的爹打來的?”
寧枝關掉吹風機點點頭。
鄭一滿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合著這麽多年才想起自己有個女兒可以賣唄,我跟你講,前幾天我讓我爸給我查了一下,錢維遠最近公司遇到點麻煩,正四處找人幫忙接盤呢,你最近注意點,別被他坑了,反正——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寧枝仰頭,重複一遍:“我明天要去相親。”
鄭一滿瞪大眼,“你瘋啦!不是,錢維遠能有什麽好東西介紹給你啊!上回是個豬頭三,再上上回那年紀當你爸都綽綽有餘,枝枝,”鄭一滿十分擔憂,“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腦子裏進了沙子,才會講這種胡話?”
寧枝無奈,兩手撐在床後,好笑看她,“你怎麽比我還生氣。”沒等鄭一滿開口,寧枝接著說,“外婆讓我去的,我不想讓她擔心。”
鄭一滿還想說什麽,寧枝搖頭打斷,“外婆不會害我,就當哄她老人家高興。”
事已至此,鄭一滿隻能拍拍她的肩,祝她好運。
寧枝算是她外婆一手帶大的,祖孫感情深厚,她可以拿任何人的話當耳旁風,但是她外婆的不行。
晚上,兩人躺在**,鄭一滿迷迷糊糊間問:“你明天的相親對象叫什麽啊?”
黑暗中,月光鋪就地麵,寧枝聳聳肩,無所謂回:“不知道。好像姓東?”
“沒聽說北城誰姓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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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定在北城有名的黑珍珠餐廳,Blue。
寧枝沒化妝,簡單的米色毛衣套裝搭配切爾西短靴,盡管這樣,她一進門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侍應生估計提前見過她的照片,迎上來說:“寧小姐是嗎,奚先生在包間等您。”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沒想到他已經到了。
寧枝邊走邊恍然,原來這人姓奚?
那到底是奚還是西還是席?
錢維遠發來的資料她看都沒看,現在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看他是張白紙,而他興許已對她了如指掌。
越往包間走越安靜,大廳裏刀叉的碰撞漸漸變得朦朧,這是個隱秘性極佳的地方。
當周圍靜到連腳步聲都吞沒,隻餘清淺呼吸時,侍應生將門推開。
寧枝一眼望見,嫋嫋煙霧中,安靜沏茶的男人。
他戴一副銀絲邊薄框眼鏡,氣質懶倦,襯衫鬆開一顆扣子,袖口挽至手肘,平常興許戴表簽字的手腕,此刻正略微翻轉,為她斟上一杯茶。
不知是他給她的感覺,還是這屋內空調溫度果真調得低,寧枝總感覺,這裏麵是比外麵要冷一些。
她不動聲色坐下,並不接麵前的那盞茶。
男人掀眼,嗓音低沉悅耳,透著獨屬於上位者的溫雅:“寧小姐,又見麵了。”
視線對上,寧枝心口不自覺跳動了一下。
“是你……”
原來那日在停車場,並非她的錯覺,他果真是認出了她。
寧枝愈發後悔,自己未曾提前看一眼他的資料,跟這樣的對手交鋒,似乎比她考進附醫還要難。
她無意識摩挲了一下杯壁,猶豫該不該先發製人,對麵的男人忽然起身,走到窗戶邊,將窗推開,摸出一根煙,“介意嗎?”
寧枝搖頭:“你隨意。”
Blue餐廳繞花園而建,不規則的多邊形窗宛如畫框,將滿園春色都框了進來。
然而,這一切都不如倚在窗邊,徐徐點燃一根煙的男人。
平心而論,拋開周身貴氣,他的長相,也是毋庸置疑的好看。
不同於當下流行的濃顏係長相,他更偏向成熟清貴的淡顏。
薄內雙,高鼻梁,唇薄度恰好,下頜線清晰。
他屈肘搭在窗台,低頭咬煙,脊背略凹,而後是微微放鬆的姿態。
帶一點漫不經心。
室內霧氣氤氳,淡灰的煙將他臉籠罩,冷調白的膚色此刻看著越發的涼。
寧枝靜靜等他抽完一支煙。
室內比方才還要闃靜,除開煮茶的咕嚕聲,一時都沒人講話。
寧枝意外不覺得時間難捱。
“寧小姐。”他抽完一根煙,任由春風吹散屋內的煙味,方才關上窗,坐回她對麵。
目光一瞬間銳利。
要不是知道這是相親局,寧枝估計會把麵前的桌子當成談判桌。
前菜結束,主菜得上桌了。
男人不急不緩啟唇:“我是個商人,做事講究效率。”
寧枝笑了下,聲音很輕,將話題挑開:“奚先生更像讀書人。”
男人似乎扯了下唇,又似乎沒有,看著她的目光重新帶上點審視。
老實說,他看人時很有壓迫感,寧枝饒是再淡定,放在桌上的那隻手也不自覺扣了下掌心。
她過來相親,隻是為了讓外婆放心,至於戀愛結婚,她根本想都沒想過。
寧枝本打算說服對方,一起應付家長,屆時就說兩人性格不合,實在處不來之類。
但現在看來,對方並非好相與之人。
也不知她的計劃還能不能成功……
寧枝端起茶,抿了一口,狀似無意問:“你覺不覺得,隻見過一兩麵的人坐下來談結婚,很像先吃飯再做飯,其實本末倒置,順序錯了?”
奚瀾譽淡淡瞥來一眼,示意她繼續講。
寧枝垂眸,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隨後,她坐正,同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對上:“今天見麵是家裏的安排,說實話,婚姻暫時不在我的考慮之內,恐怕給不了奚先生要的'效率'。”
寧枝說完,拎上包起身。
對方是聰明人,與其迂回,她不如直截了當表明自己的態度。
反正到最後都會被他識破。
雪鬆混合煙草味,在屋內緩慢流動,門把手有些冷,映出這屋子裏毫無人情味的景,寧枝恍惚間想起,幼時住在外婆家,她總愛爬上屋頂看的那輪冰涼的月亮。
推門刹那,背後有道男聲漫不經心響起,“寧小姐怎知自己給不了?”
那語氣裏的篤定,讓她推門的動作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