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上章修過, 加了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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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因為這會是到達高峰期,出機場的環島路堵成一片。耳畔接連不斷的喇叭聲,汽車尾燈連綿。
漆夏沒有絲毫不耐, 她把那隻飛機模型拿出來, 端詳著。
陳西繁見狀,問:“你也喜歡飛機模型嗎?”
“不是行家。”漆夏不敢在他麵前居功, 解釋說:“隻是覺得這隻模型很有紀念意義。”
話音剛落,儲物格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起來, 是陳西繁的。
陳西繁接起,漆夏掏出手機回了幾條微信, 等電話掛斷,陳西繁問她:“介意我再去接個人嗎?”
“不介意,誰啊?”
“賀驍, 還記得他嗎?”
漆夏粲然,“當然記得,高中的時候,他經常和你在一起玩兒。”
聞言, 陳西繁揚眉,又聽漆夏繼續說:“他和菲菲每天吵架,現在他們兩聯係還多嗎?”
“很多,從小吵到大。”
陳西繁左打方向盤, 車子一拐下了高速, 在流光溢彩的的霓虹燈中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最終停在了一座莊園前。
十一月的京市已經很冷了,氣溫零下三度, 寒風凜冽。兩人剛從榕城回來,好像從火爐踏進冰箱, 落差感極大。
考慮到漆夏穿得不是太厚,陳西繁讓她在車上等著,他接到人就回來。
漆夏點頭說好,透過車窗望去,隻見麵前古樸的莊園麵積極大,鏤花鐵門,白色柱子,典型的美式風格。
夜風掀起陳西繁外套一角,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這座莊園是陳西繁賀驍褚揚大學那會買來投資玩的,賀驍精通吃喝玩樂,這幾年是他在管。今晚賀驍有場應酬,幹脆約在了這裏。
進屋看見人,賀驍拿起毛呢外套走過來,“繁哥來了啊——”
“喝酒了?”陳西繁蹙眉。
“不喝酒我就自己開回去了,這不司機突然生病了麽……”
賀驍喋喋不休,陳西繁沒理他,轉而對莊園工作人員說給他準備一些熱的方便攜帶的食物。
“繁哥,你餓了嗎?那要不,吃一頓再走?正好我醒醒酒——”
賀驍被押著上樓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身上酒味沒那麽重了,回來時,工作人員遞給陳西繁一隻沉甸甸的紙袋,他接過拎著往外走。
外麵氣溫凍死人,路口,一輛車打著雙閃。
漆夏坐在副駕駛上,已經把那架飛機模型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時隔七年,她竟然收到了來自陳西繁的謝禮。
這本身就不可思議。
過了會,漆夏看見陳西繁從莊園門口走了出來,賀驍跟在他身後。
副駕駛車門猛地被拉開,看見裏麵坐著個姑娘,賀驍一下子懵了。
“我靠!”賀驍揉揉眼睛,“我他媽果然喝大了,繁哥,你副駕駛上有個美女,這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我眼睛別他媽廢了吧……”
漆夏尷尬,“嗨,賀驍,我是漆夏。”
漆夏揮揮手,打算解開安全帶下來打個招呼,陳西繁說不用。他把賀驍拉走,啪地合上副駕駛車門,隔絕冷風,然後把賀驍送去了後座。
繞回駕駛室,上車後,陳西繁把那隻紙袋遞給她,說:“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說起來,在飛機上吃午餐後,漆夏就沒再進食過了,聞見食物的香氣,這才後知後覺感到餓。
“謝謝。”
她接過打開,裏麵有咖啡,三明治,麵包……都是熱的。
車子啟動,原路返回。漆夏拿出一個三明治,遞給後座:“賀驍,吃點東西嗎?”
賀驍也沒客氣,接過咬一口,咀嚼著慢慢清醒過來,“漆夏……這名字有點耳熟啊,咱們以前見過嗎?”
陳西繁不動聲色地乜他一眼,漆夏好脾氣地笑笑,說:“我們高中一個班的。”
“原來是高中同學。”賀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抱歉,好久不聯係了,一時半會沒記起來。”
“沒事。”
高中那會漆夏的存在感確實很弱,也難怪人家記不清她是誰。
陳西繁提醒他:“忘了嗎?漆夏幫你倒過垃圾。”
這麽一說,賀驍就想起來,他長長地啊了聲,“原來是你,活雷鋒同學。想起來了,你是許幼菲的同桌,那天我值日忘記倒垃圾,拜托繁哥幫忙,後來他告訴我,是你幫我倒的。”
“隨手的事。”漆夏笑說:“而且,你後來不是請我吃零食了嗎?”
更多高中時代的記憶湧入腦海,賀驍:“請是請了,不過那天是繁哥掏的錢。”
“……”
吃完一個三明治,賀驍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看看漆夏,又看看陳西繁,實在想不通這兩人是怎麽在一起的。
賀驍:“你兩……”
“哦,我采訪CAC08首飛碰上了,陳西繁順便送我。”
聽到回答,陳西繁微微怔愣,漆夏的說法沒問題,但他總覺得過於生疏,莫名不是滋味。
賀驍當然知道,陳西繁是本次CAC08首飛的機組人員,“你當記者了?那還挺巧的。”
“嗯,現在在《科學時刊》”
賀驍:“是元格大廈那個嗎?”
“對的。”
“那太巧了,元格大廈十二層有家mcn機構,我和朋友合夥投資的,我偶爾過去那邊開會,有時間一起吃飯呀。”
“好,我請客。”
“不不不,當然是我請你。”
……
漆夏和賀驍聊了一路,陳西繁偶爾插科打諢幾句。漆夏能感覺到,陳西繁在熟人麵前,放鬆又開朗。
高中時期,他被一幫人簇擁著說說笑笑,那時,漆夏隻能遠遠地看著他,而此時,她也是那些人之一了。
到了半春裏,漆夏和兩人道別。
看著人上了樓,陳西繁啟動車子,問後座那位:“送你回紫山書院?”
“別了吧,我爸媽最近催婚緊,回去又要挨罵,送我去水禦灣。”
路上,賀驍想到漆夏和陳西繁相處的狀態,明顯不是隻見過一兩次了。
賀驍陰陽怪氣:“繁哥,你還送女孩子回家啊?咦,怪紳士的。”
陳西繁看他一眼,“不還送你了?”
“那能一樣嘛,我又不是女孩子。”
陳西繁:“你不是嗎?”
“得得得,我說不過你,你這張嘴從小毒到大。”
賀驍吃了個啞巴虧,不甘心,繼續拐著彎打聽:“不過,這些年漆夏同學變化很大啊,她以前也漂亮,但是怎麽說呢,一直低著頭,就是……就是很難讓人注意到你懂吧?那次她幫我倒垃圾後,我才發現我們班竟然還有這麽個美女。”
高中那會,班級裏受歡迎的女孩兒往往不是最漂亮的,而是最開朗外向的。
那時候的漆夏,沉默安靜,和許幼菲邢安婭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略。現在的她,自信大方,也是人群中一顆閃亮的星星了。
陳西繁沉吟片刻,嗯了聲:“變化確實很大。”
“繁哥,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從那次倒垃圾開始,才注意到她?”
陳西繁沉默一會,說:“不是。”
高二那年,他沒關注過漆夏,隻是知道這個人,知道她暫住奶奶家。因為陳奶奶的囑咐,陳西繁偶爾順手幫個忙。
真正注意到漆夏,是高三開學,胡忠海讓他發作業本。
正值盛夏,七月暑氣彌漫,蟬聲不絕於耳。
陳西繁記憶力好,班裏的同學坐哪個位置他都記得,輕而易舉找到。發到最後一本的時候,他低頭看清名字,當即怔住。
漆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這個女孩叫戚夏。
她的字清秀漂亮,工工整整。陳西繁抬眼,莫名其妙多看了她一眼。
也是這一眼,他發現,女孩子皮膚白皙,杏眼水汪汪的,像夏日雨後晴空萬裏的天,澄澈湛明,有隱隱的光彩。
長得很漂亮,他第一次這麽評價一個女孩兒。
陳西繁把作業本放在她課桌上,“你的作業。”
“嗯,謝謝。”
她的聲音很小,似乎很怕他,低著頭不敢再說什麽。陳西繁勾唇淡笑,知趣地走開了。
回憶被賀驍打斷,“繁哥,你覺得漆夏怎麽樣?”
車從五光十色中駛過,陳西繁麵容忽明忽暗,淡淡道:“她挺特別的。”
*
這次出差之後,就到年底了。
年底各行各業都忙,漆夏手頭還有幾個重要的采訪沒做,忙得晝夜顛倒。冬天感冒流行,辦公室裏到處是咳嗽聲。
這天漆夏采訪回來,經過主編辦公室的時候,看見鄭心妍從裏麵出來,抱著一遝稿件,眉頭皺得死死的。
辦公區很安靜,漆夏回到工位打開電腦,給漆圓發了條微信,【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漆圓開學就住校了,大一的新校區距離市區挺遠的,姐妹二人不太常見麵。
漆圓給她回了個收到的表情包,【知道啦,你也是哦。】
小姑娘在大學適應良好,朋友圈一天發五六條,不是誇獎她的好室友就是誇獎她的好老師,每天樂嗬嗬的,漆夏看著她的朋友圈也高興。
正準備戴上耳機,甘瑤鬼鬼祟祟湊過來,小聲:“剛剛看見沒?鄭心妍被主編罵了。”
“啊?為什麽?”
甘瑤:“她不是約上了楊甫的采訪嗎?采訪已經完了,稿件楊甫團隊那邊一直不滿意,拖著不給過稿。”
記者采訪完後,稿件是需要給采訪對象和主編審核的,雙方確認沒有問題才會發。
漆夏淡淡:“怪不得,她剛剛臉色這麽差。”
“我聽說,主編對這次她挖到的內容不滿意,讓她再約一次采訪,反正這事一直耗著,沒個結果,看來她又得去找小趙總了。”
正說著,鄭心妍似有所察覺,冷冷一眼朝她們望來。
甘瑤吃著一個蛋黃酥,笑嗬嗬道:“心妍,吃不吃呀?”
“少惡心我。”鄭心妍心情不好,說話也不客氣,白她們兩個一眼,拿上手機踩著高跟鞋出去了。
甘瑤也翻白眼,“好凶哦——”
“少說兩句,好好幹活吧。”
整個下午,漆夏都戴著耳機整理素材,直到下班,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伸伸懶腰站起來,去茶水間泡了一杯果茶。
辦公室沒剩幾個人了,甘瑤收拾好東西,說:“早些回去吧,誰跨年夜還加班。”
漆夏一怔去看日曆,才發現今天是12月31日,2021年的最後一天。
她揉了一把臉,“最近忙糊塗了,我還以為今天才29號。”
“可憐孩子,一起走嗎?”
漆夏說:“你先走吧,我再收個尾。”
之後,漆夏把稿件保存,收拾東西下班。電梯到達十二層的時候,停了停,門打開,進來一個熟人。
賀驍看見她,眼睛亮了亮:“漆夏,挺巧啊,下班了?”
“嗯,準備回家了,你剛忙完嗎?”
賀驍身後跟著一個助理,“沒呢,這家mcn是初創公司,問題比較多,等會還要開會,我下樓透透氣。”
“好辛苦。”
樓下有加咖啡店,賀驍說:“請你喝杯咖啡吧,當年你幫我值日還欠你份人情,挺不好意思的。”
漆夏沒客氣,“好。”
點好咖啡,等待的時候,兩人隨意聊天,賀驍讓助理幫忙叫個閃送。
漆夏多問了一嘴:“要送什麽東西嗎?”
“嗯,繁哥生病了,我媽燉了些湯讓我給他送過去,但我哪裏有空啊,隻能叫閃送了。”
漆夏驀地緊張起來,“他生病了嗎?”
“嗯,感冒發燒好幾天了,休病假沒排飛。”賀驍沒怎麽注意,繼續閑聊:“我下個月也要去榕城一趟,那兒有什麽好玩的,你推薦推薦。”
漆夏一直想著陳西繁生病的事,心神不寧,說:“我在榕城就去吃了一次火鍋,去爬了一次天鶴山,山上的瀑布和懸崖落日挺不錯的,陳西繁還拍了照片,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聞言,賀驍沉默,整個人愣住。
他確認道:“懸崖上看日落?你帶繁哥去的?”
“嗯。”漆夏不明所以,老實道:“我也不知道那裏有懸崖,到了才看見……”
賀驍撓撓後腦勺,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如實道:“漆夏,以後不要帶繁哥去懸崖邊上了。”
“為什麽?”
剛問完,漆夏就後悔了,她想起那天在天鶴山山頂,陳西繁反常的模樣。
他不讓她靠近懸崖,說很危險。
直覺告訴她,這觸及到陳西繁很隱秘的一些東西。
漆夏:“我知道了,抱歉,不該多問的。”
賀驍猶豫了會,覺得這件事和漆夏說說也沒什麽,況且繁哥不是覺得漆夏很特別嗎?要知道,這話他是第一次聽那狗東西說。
賀驍看一眼周圍,確認沒什麽人,才道:“其實,這件事和繁哥的媽媽有關。”
漆夏眼皮一跳,忽然有些不敢聽了。
“繁哥的媽媽林阿姨,在我們高三那年去世了。”這件事褚揚許幼菲早就說過,漆夏沒有太意外,點點頭,賀驍繼續說:“你聽過港城的莫布崖嗎?”
漆夏點頭:“聽過,著名的自殺聖地。”
莫布崖高三百多米,地勢險要怪石嶙峋,崖底就是碎石灘和大海。之前是港城的景區,後來聽說自殺率太高,被強製關閉了。
賀驍:“林阿姨是從那裏跳下去的。”
好像一塊巨石砸在頭頂,她整個人都頭暈眼花,喘不過氣。
說到這裏,賀驍眼睛紅了,“那天是2014年的除夕,繁哥和林阿姨原本在長宜玩兒,還訂好了年夜飯,但那天一早林阿姨失蹤了。繁哥查了她的身份證才知道,林阿姨買了最早的航班去港城。”
“繁哥當即就報警了,他趕到後,在警方協助下,在崖底找到了林阿姨四分五裂的屍體,那些一塊一塊的……是繁哥親手……親手撿起來放進裹屍袋的……而且,已經被鷹鷲……”
漆夏差點忍不住哭出聲,渾身力氣像被抽幹似的,她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
“別說了。”她不忍再聽下去。
胸腔猶如塞了塊海綿,喉嚨酸澀,眼眶發熱。
她見過林阿姨,知道她是一位很漂亮很溫柔的女子,那樣好的人,何至於生命盡頭,連一副完整的屍骨都沒有。
除夕夜,家家戶戶慶祝團圓的時候,他竟然在給自己的媽媽收屍。
往後年年,麵對除夕夜,他該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賀驍也不太能控製情緒,眼眶紅了,他把咖啡遞給漆夏,兩人加了微信,他上樓開會。
因為跨年夜,外出遊玩的人多,地鐵裏擁擠又吵鬧,漆夏站在角落一隅,望著一站一站地鐵線路發呆,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流。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眼淚就是止不住,哭得渾身發抖,引來一群人張望。
有人給她遞紙巾,有人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漆夏尷尬又難受,隻好提前下地鐵。
從地鐵站出來,她漫無目的地走,冷風呼呼地吹著,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初雪。大街上,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漆夏忽然很想見一見陳西繁,至少……確認一下他的病好了沒有。
她發微信給陳西繁:【嗨,上次去遊樂園你的外套還在我這裏,今天方便見麵嗎?我把外套拿給你。】
陳西繁可能在忙,沒有回複。
漆夏隻好找賀驍要了陳西繁的地址,打車過去。
西三環邊上的九章公館,是一個別墅區,管理嚴格,漆夏在門口登記好,找到陳西繁家那棟。
別墅黑乎乎的,沒開燈。
這樣到訪很冒昧,可是……來都來了。
漆夏摁了摁門鈴,沒一會,別墅二樓有個房間亮起了白淒淒的光。別墅門打開,有人穿過花園,腳步聲越來越近。
沒有月光的晚上,冷風凜冽,吹得人手腳發涼。
漆夏站在門口,局促不安,終於,有人叫她。
“漆夏——”
聲音近在咫尺,漆夏抬頭,撞上了陳西繁的目光。
他穿簡單的居家服,白色衛衣灰色長褲,很有質感的料子,微微有幾道皺褶。
陳西繁臉上是毫無準備的驚訝,他開門,昏黃路燈下看清她通紅的眼,一肚子疑問忽然消失了。
他低聲:“你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