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憶◎
這是首再普通不過的兒歌,幾乎人人都會唱高升也曾唱過這首歌哄自家小孩兒入睡,他沒覺得有什麽奇怪。
但他老板因為這首歌似乎改變了主意。
“送他去醫院。”
高升摸不清楊淩煊的想法,不敢多言低低應聲,“好、好。”
一路上楊淩煊都在審視著副駕駛上的蘇明冉。
他並不是對副駕駛上的人突然抱有好心,而是那首歌。
楊淩煊收回視線,出神地望著窗外,他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
楊淩煊十歲那年曾經被強行拐賣過。
那天家裏的司機晚了點接他,楊淩煊準備去前麵那個路口買點東西,接著被一雙大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醒來後,楊淩煊發現自己在一輛車上,車上坐著和他一樣的孩子。
陌生的環境,怪異的麵包車,車上的孩子年紀都比他小哭嚷著喊“爸媽”,唯獨他冷靜判斷接下來該怎麽自救。
他想了很多辦法,嚐試了許多方案,全都失敗了,擄走他的男人反偵察能力太強,孩子的力氣又比不過大人,就算他千辛萬苦逃跑很快就被抓回來。
被抓回來的後果是遭到毒打。
楊淩煊不哭不鬧,就是不服麵前的男人,他爸說過,男子漢不能在敵對一方示弱。
他的不示弱換來的是被關在屋子裏,餓著肚子。
那時候的楊淩煊才十歲,卻有著超乎這個年齡階層的成熟,他暗自想著辦法。
男人的目的是拐賣孩子,如果他假裝被男人打成重傷,鬧出人命,男人是不是會害怕?
楊淩煊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直到另外一個孩子敲著窗戶,小聲地對他說話:“宣宣,快接住,我給你送饅頭過來啦!”
這男孩很瘦小,眼睛卻漂亮,笑起來時會有一顆若隱若現的酒窩。
明明冒著被打的風險過來送吃的,送完仍舊不肯走,窩在窗戶邊跟他說許多話。
楊淩煊不想理會也不想吃,但這男孩告訴了他很多信息,原本相處的許多辦法都因此告破。
男人不怕打死拐賣得來的孩子,裝死這條路被堵了,楊淩煊隻能拿著那男孩給的東西一口一口吃著。
那男孩叫阿冉,他總是聽男人身邊的女人喚男孩“阿冉”。
阿冉說自己得裝啞巴,要不然會被男人賣出去,懇求楊淩煊別告訴男人。
楊淩煊覺得阿冉有點傻,平白無故丟給自己一個把柄,不過他會保密。
很長一段時間,楊淩煊都和阿冉相依為命。
他們被迫上街乞討,阿冉總是很照顧他,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陽,每當楊淩煊覺得熬不下去時,隻要見到阿冉的笑容,似乎還能再撐一撐。
阿冉是個很害怕疼的男孩,幫那女人做事不小心碰到膝蓋,都能齜牙咧嘴,但每次楊淩煊討不到錢,阿冉會把錢全都給楊淩煊,他自己去挨打。
阿冉也是個很心善的男孩,每次來了新的孩子,他總是很關照,但新來的孩子會因為一丁點利益出賣阿冉。
阿冉總喜歡和那女人走得很近,楊淩煊卻不喜歡那女人,最後卻不得不佩服那女人。
阿染也怕黑,晚上睡不著時喜歡翻來覆去,遲遲不肯入睡。
這時候楊淩煊總愛在他身邊唱著歌,他隻會唱這首《蟲兒飛》,每次被阿染嘲笑唱得像念經。
楊淩煊最痛苦的那幾年身邊隻有一個阿冉,他很慶幸有阿冉。
後來他們逃了出來,楊淩煊被父母接了回去,但他不肯走。
那年他很大了,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孩子,他可以和男人對抗一番,甚至可以直接跑走,阿冉卻沒有他的體力。
楊淩煊為了阿冉留了下來,等待時機和阿冉一起逃走。
終於有了完美的機會,楊淩煊帶著阿冉拚命逃脫,好不容易到了警局一切都在變好時,他們卻要分離。
楊淩煊怎麽也不願意。
後來爸爸看他不肯走,對他道:“你不回家,那個孩子也是要回家的,他父母肯讓他跟著你走?”
楊淩煊猛地意識到他爸爸說得沒錯,對啊,沒有男人,他們不可能相遇,阿冉也會想念自己的父母。
分離是注定,楊淩煊寫下自己的聯係方式,拜托警察局裏的人轉交給阿染。
最後有沒有交給對方,楊淩煊不得而知,他回家後一直想念阿冉,等待著阿冉給他打電話,始終沒有等到。
日子一天天過去,想念阿冉的心沒有停止,楊淩煊決定尋找阿冉。
他爸爸問過他,為什麽要找到那男孩。
楊淩煊自己也不清楚,或許是想知道阿冉的近況,想看看他回到家後的生活,想看看他長大後是什麽樣,想問一問還記不記得他。
但這麽多年阿冉沒有一點消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人是消失了,楊淩煊卻一直記得牢,他會對和阿冉有關聯的人或事,心存好感。
比如現在在他副駕駛上,昏迷不醒的青年因為唱了首《蟲兒飛》,改變了主意,送青年去醫院。
車子一直平穩開著,高升不停地感謝楊淩煊,“楊總真心善,好人一定有好報!”
楊淩煊閉著眼睛頭靠在靠椅上,沒有搭話。
車子駛進醫院停車場,高升對楊淩煊說把人送到醫院就診室馬上回來。
楊淩煊眼睛也沒睜開,揮揮手,“不急。”
“好的好的。”
高升徹底放下了心,馬不停蹄帶著蘇明冉前往醫院。
蘇明冉還處於昏睡之中,他被撞傷的頭部已經停止流血。
高升忙上忙下的,特地弄了間病房給蘇明冉休息。
醫生說蘇明冉的病情有點複雜,得住院觀察一陣子,務必請家屬過來。
高升哪裏知道這人家屬的聯係方式,他扯著一張字條準備寫字時,蘇明冉醒了。
高升徹底鬆了口氣,人醒了就代表沒多大事,他也可以放心地離開。
臨走前,高升關懷地詢問著:“你還疼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跟醫生說。”
蘇明冉剛醒尚且處於懵懂之中,愣愣地看著高升。
“你還記不記得我?你今天下午撞上了我老板的車,晚上我在你公司大樓下看到你暈倒了,你還得怎麽暈倒的嗎?”
高升誤以為蘇明冉是上班族,頭上的磕碰也可能是暈倒時撞傷的。
好一會兒,蘇明冉才回過神,意識到這裏是醫院,也是麵前的中年男人送他來的,真誠感謝,“謝謝您。”
高升擺著手,“我還在工作,是老板特地交代我送你過來,醫藥費我幫你付清了,你好好在這裏休息,我得去工作了。”
蘇明冉攔住他,有些急促地問:“可以給我聯係電話嗎?這錢我會還給您。”
醫藥費其實是楊淩煊付的,高升準備帶蘇明冉進醫院時,楊淩煊遞給他一張信用卡。
高升不敢邀功,想了想從褲兜裏拿出一張他老板的明信片,“錢不是我付的,是我老板幫你付的,你回頭聯係他。”
蘇明冉說了許多遍“謝謝”,說得高升很不好意思,匆匆離開了病房。
蘇明冉重新躺在**,他手裏捏著明信片,明信片的風格很簡單,材質是偏硬殼,隻有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
“楊淩煊”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宣宣。
當年宣宣還穿著校服,校服上有著他的名字。
蘇明冉記得是三個字的名字,隻是前兩個字被汙水弄髒了看不清,後麵的一個字他隻認得“宣”字。
宣宣比他大三歲,今年應該二十三了,也不知過得如何,會不會成為一位優秀的大人。
蘇明冉出神發呆,他希望宣宣過得比他幸福快樂,有著非常愛他的家人。
蘇明冉在醫院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去了他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醫生讓他去拍片子,蘇明冉問清楚了價格後,去了別的科室。
片子出結果要幾個小時,蘇明冉回了病房躺在病**等待。
幾小時後被叫去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一直盯著他的片子看,眉頭緊皺,“你現在還是學生?”
蘇明冉緊張地握著拳,點頭。
“家裏人是不方便來還是什麽?”
蘇明冉搖頭。
這種情況醫生不會多問,病人家裏狀況都不一樣,他也不能刨根問底為什麽不叫家裏人來。
“你之前腦部有過重傷,但沒有及時就醫,手部情況也是,綜合看下來問題有些嚴重,你得住院觀察。”
醫生翻著片子,“你的手……你是學琴的嗎?”
蘇明冉臉色煞白,點頭。
醫生停頓片刻,非常遺憾地告訴他,“學琴這事恐怕你得暫緩了,你的手指以及手腕受損嚴重,一切精細的活兒都不能夠再碰,否則你的手會越來越嚴重。”
蘇明冉從醫生辦公室裏出來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他是下午兩點多去的,出來後也才不到三點,他總覺得眼前的天黑了點。
麻木地進了自己的病房,護士詢問需不需要延長住院時間。
“不用了。”蘇明冉木訥地道。
他沒那麽多錢住院。
護士見蘇明冉神色很差,從醫生那兒多少知道點這位病人的病情,多管閑事地鼓勵蘇明冉,“沒事的,現在科技這麽發達,說不定以後可以治好。”
“謝謝。”
蘇明冉呆呆地坐在病**,腦子裏嗡嗡嗡地響著。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沒那麽喜歡彈鋼琴,隻是一般的愛好,未來掙了點錢或許會買一架屬於自己的鋼琴,實在沒錢也就算了,他可以報興趣班。
當醫生告訴他,他再也不能彈奏時,對鋼琴的熱愛忽然之間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彈奏時的心情,為了學琴時所受的苦,被人讚揚後的小得意,在那一刻通通湧入腦海中。
原來他真的很喜歡彈鋼琴,隻是因為沒錢壓抑了自己,但現在……他對鋼琴的渴望不得不繼續壓抑。
為什麽要這麽折磨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蘇明冉問著自己,也想問上天。
或許上輩子他真的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名,這輩子是來受罪的,否則為什麽命運對他如此不公?
蘇明冉躺在病**,打開手機翻找著以前在教授身邊學習彈奏時的曲子,一遍遍聽著,不知不覺麵容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