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烘焙室裏有長達三分鍾的沉默。
莊碩靠在料理台邊,看郎洋洋快速地收拾台麵,然後摘下衣服和帽子。
“別告訴二姑媽。”郎洋洋說,“走,去商場拿禮物。”
莊碩笑他:“我爸媽都沒有忘,你居然給忘了。”
郎洋洋還是有點慚愧的,二姑媽是對他最好的親人,她又這麽體諒自己怕自己忙不過來,要自己操辦退休宴,自己還給忘記了時間。
腦袋裏時刻都想著二姑媽的退休宴,想著要送的禮物,但卻忘記了是今天。
跟悠悠打過招呼之後,兩人一起從後門出去。看到小橘在後門的紙板上睡懶覺曬太陽。
看到郎洋洋和莊碩就爬起來,莊碩想去摸摸它,它一溜煙跑沒影了。
前陣子長溪市一直大雨,小橘不讓人靠近,郎洋洋隻好用紙殼和塑料布在後門搭了個小房子給它避雨。
每天放點貓糧,偶爾開個罐頭,它知道這裏有吃的,就經常來。
有了躲雨的地方,還有食物,這個雨季才變得沒有那麽難熬。
“還這麽怕人。”莊碩說。
郎洋洋:“主要是怕你吧,偶爾它也會讓我摸一下的。”
莊碩:“等它以後親人一點,要不要帶回去養?”
小橘還在圍牆上觀察,似乎是要等著兩人離開之後再過來繼續睡覺。
郎洋洋喵喵兩聲,小橘並不搭理,郎洋洋說:“再看吧。”
“好,走吧,去商場拿東西。”
“走。”
給二姑媽定的退休禮物是一隻翡翠手鐲,二姑媽平時的打扮都偏中式一點,她自己也有不少翡翠首飾,但她也不在這方麵花大錢。
結婚的時候二姑媽前後操持,還貼錢給郎洋洋做“嫁妝”,所以郎洋洋和莊碩想了想,這次給她買一個好一點的。
雖然對於翡翠來說,這樣的價格也還不是高貨,但是對二姑媽和郎洋洋莊碩來說,品質和心意都夠了。
由於兩人對翡翠一竅不通,是莊碩問了同學,同學又問了朋友才找到這家店,老板年輕的時候是在佛山那邊工作,拜托她讓朋友去市場看。
視頻挑好了之後在那邊加工之後寄過來,前天老板就已經說到了。
拿到東西之後去酒樓找二姑媽。
八月底的長溪市已經沒那麽熱了,昨天還下過一場雨,街道被衝刷得很幹淨。
街邊的綠化帶蓬勃生長,散發著濃厚的青草氣息。
車裏不用開空調,車窗開一半就很涼快。
郎洋洋小心翼翼地拿出手鐲再次欣賞,感歎道:“確實好好看。”
莊碩笑:“一開始我還覺得花大幾萬買一塊石頭很離譜,但跟你一起挑的時候就開始覺得,確實好看,世界上這麽多石頭,就它長成了那樣子,還是蠻值的。”
“就算真的不值,這就是一塊石頭也好,我覺得隻要二姑媽喜歡就好,禮物是送給她的嘛。”
郎洋洋把手鐲放進盒子裏,關上之後轉頭看莊碩說:“如果總是去想值不值,那送禮物就太沒有意思了。”
二姑媽的人緣不錯,來的人也不少。
郎洋洋雖然跟二姑挺親,但是身為晚輩在這種場合還是局促得不行。
“這就是洋洋呀?”有個瘦高的卷發阿姨說。
郎洋洋忙彎腰點頭打招呼:“阿姨好。”
二姑媽笑眯眯道:“是呀,之前太忙了沒見到。你看這個,洋洋給我送的禮物。”
“哎喲!這得十幾萬吧!”阿姨的情緒價值給得很足。
二姑媽笑得眼睛都沒了,郎洋洋也不好意思當場說沒有十幾萬,隻有幾萬。
可能長輩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郎洋洋陪著二姑媽打了一圈的招呼,轉頭看向莊碩那邊的時候,他正皺著眉頭幫郎青雨看試卷。
各有各的難,郎洋洋心想應該調換一下角色的。
好在二姑媽的同事朋友人都還不錯,隻有兩三個拿郎洋洋和莊碩結婚的事情來打趣,其他還是刻意避開的。
直到最後一桌,郎洋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二姑媽一個同事的老婆鄒阿姨。
“終於是等到這天了呀小郎,以後約你可不許說你忙了。”一個皮膚很白的阿姨見著人就開始說,還跟郎洋洋說:“你啊以後可以多孝敬你姑媽了。”
二姑媽忙說:“哎呀,說什麽孝敬,小輩有小輩的生活,咱們玩自己的就好了。”
鄒阿姨:“你呀,就是對別人都太好了,也多為你著想著想嘛,明天我請你去銀樓喝茶,咱倆嘮嘮嗑。”
二姑媽:“好呀,也真的是有段時間沒見麵了。”
郎洋洋隻是在邊上陪著笑,沒怎麽說話。
他不怎麽喜歡這個阿姨,因為她老是躥騰著二姑媽買東西啊投資什麽的。
上次二姑媽帶她來Brookside坐坐,也跟郎洋洋說買什麽理療的機器,對身體好,郎洋洋很嚴肅地拒絕了。
郎洋洋也提醒了二姑媽,二姑媽也是應著,但和鄒阿姨還是來往很密切。
畢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現在看她這樣總約二姑媽出去,估計還是想拉攏二姑媽買東西啊投資什麽的。
現在多少人盯著退休老人的退休金。
郎洋洋對她沒有什麽好感,對方也看出來了,不在郎洋洋麵前說,隻是說約二姑媽出去。
一圈招呼完,二姑媽和同事們坐一桌,郎洋洋回到莊碩和朗月這一桌。
朗月一如既往不分場合的打電話聊工作,郎洋洋剛坐下莊碩就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
“你坐這,你幫她看看作業。”莊碩按著郎洋洋的肩膀讓他坐下。
郎洋洋挨著郎青雨坐下。
“小叔,累死了,想把學校燒了。”郎青雨也不想做作業,有氣無力的。
與其說不會做,不如說是故意不想做,拉莊碩墊背。
郎洋洋抬頭看一眼朗月,她忙著打電話,根本沒有注意這邊。
然後湊過去看卷子。
“A,C,嗯……這個也是C。”
朗月電話打完,卷子也做到了大題,朗月表示滿意,說先吃飯吧。
“這樣好嗎?”莊碩輕輕踢一下郎洋洋的腳。
郎洋洋:“不太好。”
莊碩:“你姐知道了不得罵你。”
郎洋洋皺眉:“你不說我不說,她怎麽會知道?”
莊碩:“……”
“孩子抵觸情緒都這麽強了,別逼這麽緊。”郎洋洋解釋。
莊碩自豪地笑著看郎洋洋:“那你是不是就是這樣考上c9的?”
郎洋洋夾一片蝦片吃,笑著搖了搖頭。
郎洋洋不是這樣子的。
他當學生的時候,逼自己很緊,他知道隻有努力學習才能離開,才能進好的學校擁有好的資源,才能有機會接觸更高薪的工作。
就像建房子的時候打地基一樣,郎洋洋穩紮穩打,從不敢懈怠。
老師常常會說一些成績好的同學是聰明,但是誇獎郎洋洋的時候,還是把努力放在前頭。
上學也好,工作也好,這種苦郎洋洋吃過太多了。
他都能理解。
以至於後來在工作上當了小領導,成為了所謂的管理層之後他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去“壓迫”下屬,去“剝削”他們的生活。
而他的上一層領導依然在“壓迫”他,壓力倍增。
所以帶團隊的那兩年他很痛苦,也讓他明白自己在這種職場環境裏,職業生涯已經走到了盡頭。
而郎青雨不需要像自己這樣,朗月雖然表麵嚴格,說老師布置的就要完成。
但她是愛女兒的,在錢和愛上都不曾虧待過郎青雨,甚至說現階段她對事業的渴望,一半的動力都是“為了給郎青雨積累財產”。
她說過,小雨做普通快樂的女孩就可以。類似的話,莊碩爸媽也說過。
莊碩也對自己說過,什麽二店啊什麽創新啊,做不成也沒關係,失敗也沒關係。
隻要兩個人在一起。
郎洋洋想著想著,笑了一下,轉頭看莊碩。
“笑什麽?”
“笑著玩玩。”
郎洋洋並不自怨自艾,也不嫉妒。
他很高興,高興身邊還是有這樣的幸福存在,就算隻是看看也好,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這樣的家庭在的。而自己還很幸運的在旁邊沾了光。
莊碩不知道他笑什麽,但是看他高興自己也高興,然後伸手把桌子上的炸蝦片拿到郎洋洋麵前。
因為郎洋洋喜歡吃這個。
吃飯吃到挺晚的,二姑媽還和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去KTV了,小輩們沒有跟著去。
畢竟是退休,肯定是多跟同事玩。
是和莊碩爸媽還有他大姨一起出門的。
“哎呀,想起我退休的時候了,那會兒還傷心呢,怕自己退休了沒事兒幹,沒人一起玩。”莊媽媽說。
莊爸爸也歎口氣:“看得我想退休,等我退休了我就天天去釣魚。”
剛說完就挨了老婆一錘子。
郎洋洋和莊碩笑著,和他們告別,各自去停車場找自己的車子。
回店裏的路上,郎洋洋拿著手機刷題,月初的時候報了名,準備把駕照考了。
報名之前郎洋洋猶猶豫豫的,總覺得自己沒時間,又覺得自己肯定不擅長開車,怕考不過。
但是一報上名,他就老老實實地開始看題了,這好像是某種學霸的條件反射。
刷過題之後還會在坐莊碩的車的時候做點實踐。
——認路標。
莊碩也樂得陪他一起玩認路標的遊戲,還打賭說要是答錯了晚上就請吃宵夜。
在學習方麵郎洋洋還是很厲害的,玩了五次,郎洋洋隻請了一次宵夜,其餘時候都是莊碩請。
回到Brookside的時候已經九點半,店員都已經下班了,郎洋洋進烘焙室檢查一下明天要用的拆料,順便把明天要用的老麵準備一下。
小影來了之後上手很快,80%的備貨工作都由小影來完成,但製作大部分還是郎洋洋來。
除了要給小影適應的時間,也要給顧客適應的時間。
冰箱裏沒用完的老麵麵團已經被小影清理掉了,郎洋洋在冰箱門上發現一張熟悉的紙條。
上麵寫著:“洋洋哥,我有問師父,雨季濕度高,以下是師父建議的不同情況的發酵溫度建議。”
郎洋洋笑著,在紙條上後麵回複謝謝兩個字。
雖然她看不到。
次日一早,莊碩跟著郎洋洋來店裏辦公。
農博會下個月月中就要開始了,要籌備的東西很多,主辦方的群裏每天都有很多消息要處理。
Brookside公共區域開著局部燈,莊碩照老樣子坐在靠烘焙室的位置,轉頭就能看到郎洋洋在工作的樣子。
農博會到場的企業很多,按照和郎洋洋一起做的規劃,南溪農場走的是“小而美”的主題,在場地布置上要更加注意細節。
連農場的工裝都要重新定。
店裏麵的音響放著惘聞樂隊的《汙水塘》。
是郎洋洋在拚盤演出上發現的一隻樂隊,那時候在角落的位置,因為連續工作了兩周太累,在樂隊表演開始的時候竟然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還是同一首歌。
有種穿越的感覺,這是後搖給郎洋洋的安慰。
堅果歐包和牛角包送進烤箱之後,郎洋洋準備用昨晚小影留下的建議再做一次普羅旺斯香草麵包。
普羅旺斯香草麵包是很經典的法國麵包,口感偏硬,這類麵包最早是在壁爐上烤的,通常裏麵會加橄欖、奶酪和鳳尾魚之類的,被認為是披薩的祖宗。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這種口感偏硬的麵包和熱咖啡很搭配,郎洋洋想著可以和歐包交替上架。
郎洋洋做的是很基礎的款式,用了羅勒和迷迭香。
發酵工作已經做好,郎洋洋將麵團平均分成四份,滾成圓球,用擀麵杖輕輕將麵團擀成三角形。
最後一步就是用切刀做形。
郎洋洋很癡迷做法式麵包的時候在麵包上製形的過程。
用切刀把扁平的三角形狀麵餅分割,中間一大刀,兩邊再看情況來。
再沾麵粉把切口擴大一點,避免在烤製的時候麵團膨脹,麵包邊緣粘連在一起。
甜品店大門被悠悠推開的時候,20分鍾的烤製時間剛好結束。
“莊哥早,”悠悠打招呼,又對著烘焙室的方向喊:“洋洋哥早!”
郎洋洋也在烘焙室裏回:“早!”
今天悠悠來早了,現在才八點四十不到,她放下包包跑到烘焙室門口。
“好香啊,是昨天那個嗎?”
“嗯,”郎洋洋戴上防燙手套把烤盤端出來。
莊碩也過來,和悠悠一左一右守著烘焙室的窗口。
莊碩:“這個叫什麽來著?奧地利麵包?”
郎洋洋:“是普羅旺斯香草麵包!”
麵包香氣濃鬱,不管是形狀還是色澤,都比之前做的版本要很多。
“這幾個不賣吧?”悠悠問。
郎洋洋:“嗯,今天不賣,我們自己吃。”
悠悠耶一下,說:“我去做拿鐵!”
莊碩:“我要加糖的,謝謝。”
太陽出來了,路邊灌木叢上的露水漸幹,出門前郎洋洋把Brookside門口上的木質牌子翻麵。
營業中,歡迎光臨。
今天要跟莊碩一起去農場,然後把陳家寨的店打理一下,地板和牆麵都弄好了,但是裏麵亂糟糟,要人工整理一下。
車子從城區穿過,被堵在早高峰的小十字路口。
郎洋洋還在拿著手機刷題,直到莊碩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怎麽了?”郎洋洋看他。
莊碩指著路邊一家茶樓的二樓:“那是二姑媽吧。”
郎洋洋低頭,從駕駛室的車窗看出去,果然看到二姑媽在茶樓喝茶,她對麵坐著那個鄒阿姨。
郎洋洋把手撐在莊碩大腿上,湊到窗邊看,看到鄒阿姨正拿著一個冊子給二姑媽說著什麽。
“不會又想拉二姑媽做什麽投資吧。”郎洋洋憂心著。
賺錢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手裏有點養老的錢很重要。
莊碩想了想:“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郎洋洋:“先不,晚上我去看看姑媽家看看。”
車流緩慢挪動著,郎洋洋忍不住一直湊過去從車窗看茶樓。
心裏想著二姑媽應該不會那麽容易相信這種騙局吧,又覺得二姑媽重情義,有可能會被朋友欺騙。
正憂思著,車子突然急刹一下,郎洋洋重心一個不穩倒在莊碩身上。
臉部正正好好埋進了莊碩的跨間。
與此同時,違章攝像頭哢嚓哢嚓幾下。
一個小時後,他們收到了違章通知,郎洋洋把頭埋在莊碩跨間的行為構成不規範駕駛。
杵著拐杖過來看Brookside二店裝修成果的周垣,還有端著周垣做的創意菜的陳靜文都抿著嘴掐著大腿。
郎洋洋坐在門檻上偏頭裝死。
雖然真的硬了一路,但莊碩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我們真的沒有在幹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