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擁他懷
◎“我給你撐著”◎
月光慘白, 葉聲簌簌。
聽過耿唐送來的消息,樊封微鎖眉心,又很快鬆開, 照例比了個手勢:“勿聲張。”
耿唐頷首行禮, 猶豫了會兒又問:“那王妃那邊?”
“我會告訴她。”
再度行禮, 耿唐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院落中很快沒了響動,樊封輕撫太陽穴, 目光罕見地渙散了一瞬,但那抹難以察覺的猶豫轉瞬即逝,還沒成型, 便又消失無蹤,仿若從未來過。
取而代之的,是不形於色的殺意。
從太師椅上站起來, 他放緩腳步推門進房, 抬眼便瞧見床榻上的溫香軟玉。
沒著急進去, 他虛靠在門扉一側就這麽盯著看了會。
可許是他目光太灼熱,不遠處的人竟緩緩睜開眼,朝他不客氣地丟了個軟枕,調調微啞:“還不睡覺?”
樊封笑笑,撿起壓根沒扔過來的枕頭走過去, 隨即慢條斯理地坐下, 大掌撫了撫她的臉頰,他掌心有些涼, 驚得荊微驪蹙起秀眉嚶嚀兩聲。
見她困意消退,樊封俯身, 附耳低語了幾聲, 再坐直, 便隻瞧見榻上人滿臉的錯愕。
她有些難以接受,或者說,是無法相信。
歎了口氣,樊封繼續道:“屍首已經被耿唐帶回來了,……要去看看嗎?”
手指攥緊了軟被邊緣,荊微驪的心髒不受控地發收攏,大腦一片空白,朱唇微微張著,卻也是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忽的,兩串瑩珠就這麽墜下來。
砸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樊封見狀,趕忙扣住她的肩膀將人摟進懷裏,連連安撫:“人終有一死,至少她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荊微驪咬著下唇,盡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一對上那雙鳳眼,她又止不住的心尖發顫。
他的眼睛很漂亮,比她見過的任何一人的都漂亮,明明黑如墨,卻又讓她心感如孩童般純粹。
樊封抬手,將她淩亂的發絲撫至一側,歎了口氣,又拍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來罷,我又不會笑話你。”
“你敢笑話!”荊微驪撇著嘴,四個字吐出來完全不成型。
話音剛落,她便直直將臉埋入男人的胸前,無所顧忌地落淚。
——
天剛蒙蒙亮,荊微驪正坐在鏡前梳妝。
盯著鏡中映出的紅腫眼眸,她咬緊了下唇,將又湧上來的痛意壓了下去。
“王妃不好了!”
青瑤猛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剛剛太師府的人來傳消息,他們說太師今日下朝時不慎從石梯上滑落,摔斷了骨頭!”
轟的一聲,荊微驪瞪大眼睛,慌了手腳。
來不及等樊封回來,荊微驪眼神空洞卻冷靜,一邊吩咐人去套馬車,一邊又讓人先去郊外給他送消息。
等上了馬車沒人瞧見,她才深吸一口氣再也抑不住地低啜而泣。
為什麽偏偏是今天!
她撕拽著手中的帕子,上麵繡的祥雲圖不成樣子,如同她此刻的心緒。
偏偏今日樊封沒去上朝,若是他在,定不會看到父親此般痛楚。
馬車外的青瑤似是聽見了響動,敲了敲車廂:“王妃,您別難過,太師府的人說已經找過郎中了,沒有性命之憂。”
回了兩句讓她安心的話,荊微驪也拭去淚痕,將自己偽裝得拙劣。
下了馬車快步走入,荊微驪這才發現不僅自己,連舅舅、舅母也得到消息趕了過來。
先前的不歡而散猶在眼前,可她又不能明著發作,隻能敷衍地福身行禮後便朝荊太師走近,眉眼中是遮不住的擔憂。
“二哥,父親如何了?”偏頭看向侍候一側的荊雲泉,荊微驪心擰巴成一團。
荊雲泉故作輕鬆地解釋:“郎中說了無礙,隻是需臥床修養月餘,原本不想這麽早驚動你,沒想到大姐先派人去尋你來了。”
“二哥這是說的什麽話,”荊微驪不悅道:“我也是荊家的子女是父親的女兒,父親受傷為何非得瞞著我,怎的,難得二哥也認為我這盆潑出去的水就不應管娘家的事了?”
“二哥斷然沒有這個意思。”
怕她誤會,荊雲泉趕忙解釋,可他也是頭回見荊微驪焦成這般,而他又素來不擅長言語上的拳腳,隻能求助地看了眼妻子李瓊薇,想讓她幫著解圍。
意識到自己竟下意識遷怒了兄長,荊微驪後知後覺地抿唇,不想將活扣變成死結,趕緊道:“對不住二哥,阿驪也是心裏難受,衝撞了兄長莫怪。”
她剛說完,便聽見一道聲音,正是荊太師。
他抬手製止了二人,隻歎道:“阿驪,你兄長絕無排外的意思,他隻是怕瑣事擾了你,現下看見你來,為父心生喜悅。”
“得,姐夫你是生了喜悅,可我怎麽瞧著提蓮又沒有多少父女之情呢。”
不等荊微驪作答,不遠處又傳來聲涼嗖嗖的話,正是虞家舅母。
荊微驪心底生厭,看過去:“舅母這是說的哪裏話,我如何不擔憂父親了?可謂是造謠一張嘴,還請舅母同我好好說道說道。”
“你這丫頭。”虞舅母皺起眉,沒想到自己隨意的一句話竟被她如此認真揪住,立刻不自在起來,硬著頭皮道:“你若真重視,會孤身一人前來,不說帶個什麽宮裏的太醫,竟連治傷的藥也不等攜上,這就是你口中的擔憂?”
荊微驪皺起眉,有些無所適從。
她又怎麽能說自己是太過擔憂才忘了那些。
原本是想著先來見過父親再議其他,可沒想到人才剛到就被揪住了錯處,獨獨她還無法反駁,竟真成了被人扼住後脖頸的貓。
見她不吭聲了,虞舅母立刻硬氣起來,連帶著腰板都挺得筆直:“說起來啊,姐夫你這招也真是用不膩歪,當年你不就是使這招苦肉計惹得長姐心疼,這才與你做了有損清譽之事嗎,怎麽,現在又想故技重施從女兒這兒博得什麽好處?”
被聽見提起舊事,荊太師的臉變得鐵青,沉聲道:“你胡說什麽!”
“怎麽,姐夫這是不準備認了?”
虞舅母鄙夷地冷哼一聲,不顧官眷身份地翻了個白眼,嘖嘴道:“說起來她虞洛也是個自輕自賤的,明明是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卻為了當年的一個窮秀才非得……”
“啪——”
虞舅母的話沒說完,左邊臉頰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屋內寂靜一瞬,所有人都呆住了。
挨打的虞舅母率先反應過來,氣得瞪大了眼睛,尖銳地喊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了!”
“舅母真是貴人多忘事。”
荊微驪冷冷看過去,收起微微發麻的手掌,眼神鄙夷:“被你隨意扯閑話的乃是當朝太師,而本王妃是陛下親授誥命的命婦,怎的,你辱人雙親,難道本王妃還不能讓你長個教訓了?”
“好,當真是好啊!”
虞舅母紅了眼,先是看了眼一旁不敢出聲的丈夫,又朝麵前的年輕女子死死瞪過去:“果然是攀上高枝兒的人了,說起話拿起架就是不一樣,連長輩也敢打,你信不信我讓你的名聲比街邊的乞人還臭!”
“本王竟不知,北越王妃回自己娘家還要如此受氣。”
男人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隨著字字落地,他的腳步聲又逼近。
與昨日來時不同,樊封一襲甲胄戎裝,銀光淩冽,仿若蛟龍化人形。三千青絲被束起,一條赤紅色的發帶垂在腦後,隨著他每一步而輕微晃動。
他立於荊微驪身側,大掌不動聲色地牽住她,麵色全然不似方才的不近人情,反而柔情似水:“手可打疼了?”
呆呆地搖搖頭,荊微驪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捧起,又視若珍寶地揉撫。
可轉而想起眼下的場合,頓時不自在起來。
剛想收回手,就又被人用力捉住:“阿驪,我既然來了,那你想說什麽、想做什麽都可以,不需規避任何人,我給你撐著。”
躺在**的荊太師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威風凜凜的北越王,隻有麵對他這個小女兒時,才不會自稱“本王”。
耳根微熱,荊微驪“嗯”了聲,隨即也不阻止他繼續拉著,轉頭看向那邊早就看呆了的舅舅、舅母。
尤其是看到舅母臉上難以掩藏的驚恐,她笑得更燦爛了:“舅母既然這麽了解我父親母親當年的事,不如我們一起去母親牌位前對峙如何,看看您口中的是否真是她?”
臉色蒼白,根本顧不上什麽,虞家夫婦便忙不迭地離開了。
許是真的怕所謂的對峙,又或者是因荊微驪身側男人那充滿寒氣的目光,他們隻覺得多待一瞬,腳底便愈發走不動路。
甚至,險些軟在地上。
外來的閑人走後,樊封朝等候多時的太醫使了個眼色,後者斂眉走入,聽著前者介紹自己。
“這位是宮中專治骨傷的聶太醫,嶽丈大人的傷不算嚴重,交給他便好。”他如是道。
朝他遞過去一個複雜的眼神,荊微驪又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默默反握了男人的手。
再然後,便聽見他低低道:“我很高興,你這次願意派人傳話給我。”
心裏愈加難以言喻,默了默,荊微驪回道:“樊封,謝謝你。”
“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字的。”
樊封莞爾,又看向那邊一眾自知不該出聲的人,尤其是為首的荊雲泉:“若方便,本王就先行帶走王妃了,之後的事可隨時派人去王府,有何所需都可上門。”
荊雲泉立馬回神,恭恭敬敬地朝樊封行了個禮,道了別。
上了回去的馬車,兩人的手還是未曾鬆開。